進屋後,他將所有的窗簾拉上。形成與外界隔絕的密閉空間,只有在這個時候,心底的記憶才能靜靜的綻放。深遂的目光掩藏在裊裊回旋的煙霧里。每次觸及到往事,他就拼命地一根接著一根地抽。想著江月瘦削的臉微微笑著,想著她白色的球鞋,女敕黃的裙子飄揚在雨點中。可她怎麼就消失了呢?每當記憶延伸到這個問題,他就悲憤交加,為什麼?他思考了十多年都沒有想明白。
回憶是一件孤獨的事,如果記憶中的那個人陪著自己,又為什麼要回憶呢?他苦笑著,躺在沙發上。微紅的煙頭在黑暗的房間里一明一暗,周身死寂一片,閉上眼楮,仿佛又置身在多雨的景鎮,過往一幕幕重現。手機響在安靜在房間里,十分刺耳。心煩意亂地拿起,羅清的聲音隔空飄過來︰「到家了嗎?」
嗯。大健回答。靜默在兩個空間里蔓延,只有呼吸的聲音傳遞著,大健干咳一聲,不知道那頭為什麼就沉默了。他剛想張口問怎麼回事。
我愛你。很輕的聲音,但大健听得清清楚楚。他頓了一下,羅清掛斷了電話。大健拿著手機,睜著雙眼盯著黑暗的房間,什麼都看不到,但他還是很認真的看著,腦子反轉著羅清的名字。長嘆一口氣,他覺得今天是不能再回憶下去了。準備睡得時候,手機又響了。不耐煩的接通後,「跟誰膩歪呢?我的電話都打不進去。」向磊的聲音傳到耳邊,大健似乎已經聞到了濃濃的酒精。
我只說三句,這是第一句,還有兩句,你快點。大健想盡快結束談話。
待我不公平啊,我就這麼不招你待見麼?你今晚是不是跟羅清在一起?為了一個女人,忍心讓我吃醋?我還沒跟你唱生日快樂歌呢,要不,我現在給你唱吧?
我跪謝你了!大健皺眉想摔電話,向磊的這副德行,讓他至今無法忍受。向磊好像沒听見似的,真的哼唱了幾句,見大健這邊無回應,就又開始了他的酒後亂言。我問你,你跟她進行到哪一步了?你就從了她唄,人小姑娘多可憐,眼巴巴地跟了你幾年,你他媽的就沒心動過?听哥們兒一句勸,天涯何處無芳草,非得去挖那回憶里的影兒,就是跟自個過不去!那都是虛的,把你心掏碎了,也挖不出個真人出來,該死心時就得灑月兌點。我這人吧,就這點好,看不得別人過的不好。你看我成天為你操心成啥樣了?就這我助人為樂的勁頭,甩雷鋒哥好幾條街呢,我就尋思著,改明兒,我也寫日記,就寫你這點破事兒,名兒我都想好了︰苦尋初戀情兒的痴心漢。哎,大健,不覺得我這名字取得很虐心撕肺嗎?喂!說句話唄,人呢?活著沒?
嗯。大健說著掛斷了電話。想繼續過往的畫面,卻怎麼都接不上去,掐滅手指的煙,只得作罷。
看到客戶簽字的時候,大健如釋重負,半個月的商談終于告一段落。在會所門口的冷風里又客套了幾句,道別時,大健胃中的酒開始翻騰。打開車窗,頓覺清醒許多。胸口的沉悶感在冷風里也有所減輕,霓虹流光劃過他的臉,車緩緩前行。「老地方見,就等你了。」隨著電波傳來的還有向磊身邊的嘈雜音樂。還沒畢業那會兒,他們就經常來光顧「星空」。畢業後,這個習慣也保存了下來。
包廂里震耳欲聾的音樂,讓大健直皺眉,喝了幾杯後,他照舊倚著沙發閉目。向磊湊到耳邊「哥,你的深沉,讓我怦然心動!」大健沒睜眼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你再說,我就真吐了!」
你不覺得你應該跟我道歉嗎?我替你張羅生日party,勞苦功高的,你就一句話把我們撂著了,大家說該不該罰?向磊發動著周圍的幾個同學。起哄聲音越來越響,大健抵不過,幾杯又勉強下了肚。一旁的向磊一展歌喉,鬼哭狼嚎響徹每個角落。大健起身,出了包廂,走廊盡頭的玻璃窗投影著他略顯落魄的樣子,打開窗戶,馬路上的星星點點緩緩流淌著,閃爍的長龍延伸到視線的盡頭,抬頭看到一輪新月嵌在夜空,秋夜的冷風吹來,被酒精麻痹的神經逐漸清醒,待了幾分鐘後,又往回走。
推門而入,還是那首聒噪的音樂。「你沒長眼嗎?我這襯衣讓你弄的還怎麼見人?」向磊的吵鬧聲夾在中間,一個服務生手腳慌亂的擦著桌子上的酒。嘴里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你是怎麼端的?我要見你們領班!向磊不依不饒,公子哥的脾氣爆發起來勢不可擋。和他同學幾年,對于這位富家少爺的秉性,大健還是非常了解的。他一點就著的個性,讓大健對這種場景習以為常,跟服務生發脾氣的次數早已不計其數了。
真的對不起,你不要告訴領班,對不起,是我的失誤。服務生一邊道歉,手上動作一刻也沒停。
我要投訴,這樣冒冒失失的是怎麼當上服務生的!
大健看那服務生蹲在地上,怪可憐的,就上去拉向磊。「她已經道歉了,你就別再較真了啊!」
你也會憐香惜玉?臉馬上轉向大健。他說話一向不著邊際,大健笑了。「快放了人家吧!真有點看不慣你的囂張嘴臉!我還等著听你唱歌呢!」
那好吧,對著服務生,「看在我哥期待我歌喉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不過,下次可就不會這麼輕易饒你了!」
服務生站起來連忙稱謝,收拾完殘酒,拿著空酒杯轉身,低頭給剛才為自己解圍的人道謝,「沒關系。」大健進包廂的時候,她一直是蹲在桌邊擦拭灑了一地的酒,現在她低頭向自己道謝,借著暗淡的燈光看到她的齊耳短發,他的心頭猛的一震,好像想起什麼似的,正是這個感覺讓他又多看了她一眼,「謝謝你。」女孩抬頭對他微笑,只不過是禮貌性的一笑,大健驚呆了!雖然光影很暗,他還是看清了,雖然那張臉不動聲色,可他仍明顯看到了她眼里同樣的驚訝。這張自己日夜魂牽夢繞的臉竟在眼前,他覺得不真實,但心中久違的熟悉感充斥著他的心扉。提醒著他,這是真實!在他還不及多想的瞬間,那女孩已走出了包廂。大健站在原地愣住,不可能,這不是真的,她怎麼會在這里?這不可能!各種各樣的疑問飛速盤旋,他又呆呆地愣了幾秒鐘,轉身拉開門,沖向外面的走道。哪里還有人,空空的走道如同大健腦中片刻閃現的空白一樣,接著他跑到樓下的服務台。
麻煩問一下,你們這里有沒有一個叫‘江月’的服務生?
對不起先生,我們不能透露員工的個人信息。
我在找這個人,我找了她很久,她•••我剛才在206包廂看到她了,可一轉眼又不見了,麻煩您告訴我一下,我真的急著找她,我•••大健緊張的有些語無倫次。拜托了!
好,我幫你一下。
謝謝您。大健看她開始查找,心狂跳不止,喉嚨有些打結。她每翻一頁,他的心就抽動一下,他期待著答案,他萬萬想不到此生還能再見到她,緊張、喜悅、興奮撞擊著他的神經。
對不起先生,我們這里沒有叫‘江月’的服務生。對方有禮的回答,讓大健的心冷了下來。不可能,您再幫我查一遍,說不定是漏掉了。雖然答案是真實的,但他還是心存僥幸,想抱著一絲希望的稻草不放。
好的,對方說著又低頭查了一次。很快又查完了,他不忍直視對面的眼楮,確切的說是不想知道答案,可心里的一點希望還是在竄動。
對不起先生,沒有這個人。大健低下頭,剛燃起來的火苗又瞬間冷卻。「謝謝!麻煩你了!」悻悻然地離開服務台,看著眼前端著酒盤來回穿梭的服務生,卻再也尋不到那個齊耳短發。難道真的是自己看錯了?但•••畢竟過去10年了,模樣總是要有變化的,天底下長的相似的人多了去了,說不定她早就•••可是,我應該不會看錯的。
他坐在吧台的一角,被酒精麻醉的大腦不再嗡嗡作響,現在的他異常清醒,他找了她這麼多年,她到底去了哪里?她說的那句‘我不想看到你’竟是這樣認真,她生自己的氣就藏起來10年不見他?而且從人間蒸發的無影無蹤,他一點線索都沒有,茫茫大千世界,他曾想過也許她已經死了,可卻有另一種直覺告訴他︰她沒死,她在這世間的一個角落里活著。但她在哪里?在哪里?
她剛離開的那一段時間,他發了瘋的找她,整個暑假,他一無所獲。他想著她也許是生氣了,躲起來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有了死心的想法。他想擺月兌這種痛苦,但是,越是想忘掉,記憶就越深刻。他知道她的夢想是考上重點高中,他想如果自己能考上的話,那麼距離她的夢想就會更近,去貼近她的夢想都會成為他的動力。他開始拼命學習,他把自己曾經最厭惡的事情變成自己的夢想,這中間的痛苦,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再後來,他考上了這座城市的一所重點理工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土建公司任采購。
每個夜深人靜時,刻骨的思念鑽進來,清醒地吞噬著他的思想。都過去這麼久了,說不定她已經嫁為人婦,有著自己全新的生活,他這樣漫無目的的等著她,又有什麼意義?這樣想讓他有種解月兌的感覺,他在這種不負重的思想里待了一段時間,可最終他還是不習慣。也許他早已經習慣了回憶她、等她、尋找她的感覺,如同呼吸一樣,他拒絕不了。不管她是否幸福的生活著,他都想再見她一面,看一眼她的臉,這樣此生就無憾了。
你怎麼跑這兒了?向磊下來找他。
我剛才看到她了。大健平靜的回答。
誰?疑惑的問。
我的初戀情兒。大健笑了。
那個在你心里生根發芽的‘江月’?向磊問,在哪兒看到了?說著裝作左顧右盼的張望。
就是那個在包廂里被你吵的服務生!
不會吧?不帶這麼開玩笑的啊。向磊覺得他是在發神經。大健笑著不語,抬起胳膊搭在他的肩上。「等哥們兒找到她了,再跟你算這筆賬!欺負我的女人!」
向磊哈哈大笑「我等著那一天!我倒要看看她是什麼樣兒的狐狸,把你媚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