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帥?」楚老板愣了愣,昨晚這人還對自己拔槍相向、不可一世的樣子,怎麼今日就送起花籃了呢?
正在納悶兒之際,一位青灰色軍服的軍官走進來,笑呵呵地叫了一聲,「楚老板。」
楚老板轉過頭,認出他就是昨日那位許大帥身邊的副官,隨即也起身行了個禮,「軍爺,您有何事吩咐?」
蔡副官擺擺手,笑道︰「可不敢談吩咐,我今日是代大帥來負荊請罪的。」
想想一定是因為昨晚的事,楚老板淡然一笑,「軍爺不必介懷,只望大帥日後行事能夠三思。」
蔡副官依舊微笑著點點頭,卻不禁在心中暗道︰真是個高傲的戲子,軍爺親自向他道歉,也還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于是便道︰「楚老板有心,那我就不便打擾您了。」說完轉身出去。
隔了一陣,戲便開鑼,蔡副官也回到了許大帥的身邊。
「花籃送出去了?」許大帥低聲問道。
「是,送出去了。」
「他有什麼反應?」
「沒什麼反應」蔡副官搖搖頭,「不卑不亢的,顯得有些高傲。」
許大帥聞言笑了笑,卻沒說什麼。
但見戲台上,楚老板已然登場——手持雙劍,翻腕弄花;一身粉墨霓裳,旋身輕舞;一張一弛,猶如春風拂柳,開合之間,剛柔並得。
蔡副官又悄悄湊到許大帥的耳邊,解釋道︰「大帥,這一出是霸王別姬,講的是楚霸王垓下之圍,虞姬舞劍殉情的故事。」
許大帥微微點頭,道︰「倒還是個有情有義的故事。」
屆時,楚老板又亮開唱腔︰「勸君王飲酒听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嬴秦王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這一唱,又引得台下觀眾紛紛叫好——的確,楚老板的音色圓潤高亢、兼及柔美,扣人心弦。一似風打銅鈴,又似雨潤芭蕉;就連不懂听戲的許大帥,也不由得贊嘆道︰「這戲子倒是有一番功夫,連本帥也覺得他唱的有些意思。」
「那是因為這戲有意思。」
「戲子也有意思。」
「只可惜是個男的」蔡副官的話語略顯揶揄。
許大帥不滿地瞟了一眼這個滑頭滑腦的副官,悶哼了一聲,卻也沒多說什麼。
蔡副官偏頭看了看身邊這個平素里一呼百應的男人,又微微笑道︰「大帥若是對他感興趣,何不待戲演完之後,再去後台見見?」
「不去,一個戲子有什麼好看的。」許大帥說的有些賭氣。
蔡副官笑而不語,但等到這場戲結束之後,許大帥卻突然站起身,道︰「走,去後台看看。」
「你不是說,一個戲子沒什麼好看的麼?」蔡副官跟著站起身問道。
許大帥也不理他,徑自去往後台。
張經理在後台早早地迎上前來,接著就對這位祖宗點頭哈腰地問候道︰「大帥,今日這戲可還合您的心意?」
許大帥微微點頭,只說了兩個字︰「甚好。」
張經理聞言,立時喜上眉梢,將他那張笑得不能再燦爛的臉綻成了一朵花,道︰「能令大帥滿意,是小人的榮幸,更是整個百匯大戲院的榮幸!大帥能賞臉來這里,小人心里便已經是激動萬分,整個百匯大戲院也是蓬蓽生輝」
許大帥皺皺眉,抬手打住張經理,「恭維的話就不要說了,讓那戲子叫什麼來著?」
蔡副官湊到他耳邊悄悄提醒道︰「楚老板。」
「對,就是那個楚老板,讓他好好唱就是了」許大帥說完,又想了想,最終還是言道︰「副官,咱們回去。」接著轉身,就要打道回府。
正巧這時,剛剛卸完妝的楚老板正從化妝間出來。
「楚老板,您可算出來了,」張經理忙不迭地湊上前去對楚老板言道︰「許大帥今日特意來到後台,贊您唱得好。」
許大帥聞言,也不回身,只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我只說今日這戲好。」
一旁的蔡副官微微一笑,轉身走上前來,對楚老板言道︰「大帥非常喜歡您的戲,很想當面跟您談談。」
許大帥听到自家的副官這樣說,不禁僵在那里,轉身不是,不轉身也不是
楚老板望著那個有些尷尬卻不失霸道的背影,彎腰行了個禮,道︰「大帥能來親自賜教,小人受寵若驚。」
有了個台階,許大帥總算能夠屈尊紆貴地回過身,剛看了一眼楚老板,便又愣在原地——面前的這位楚老板卸下那身華麗的彩衣霓裳,卻是一身樸素的斜襟長襖;沒了濃墨重彩的姣美妝容,眉眼間卻更顯得他清俊雅致;淺淺的笑容浮在嘴邊,他雖是恭謹地看著自己,只是眼神中少了別人常有的諂媚、畏懼,更多了一分善意的尊重;于是看著看著,就不由得出了神。
見許大帥愣神,楚老板又輕叫了一聲︰「許大帥?」
許大帥這才反應過來,「啊?哦,好、挺好。」
蔡副官在一邊禁不住輕笑了一下。許大帥就知道是這小子故意給自己設的套,但人家楚老板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自己也不能就兩個「好」字兒蒙混過去。看著面前這個清秀的男人,許大帥當即又道︰「楚老板,我們是不打不相識。今日見識到你的唱功,我這個粗人也覺得佩服,便就借這個機會與你交個朋友吧!」
楚老板又拱手道︰「小人身份低微,能與大帥交朋友,實在是高攀了。」
許大帥又擺了擺手,「行了,甭跟我講究那些繁文縟節,既然說了要跟你交朋友,以後你楚老板就是本帥的朋友了。以後你的場子,本帥每晚都會來捧的!」
還未及楚老板答言,張經理已經搶著說道︰「大帥放心,從明天起,百匯大戲院每晚都會為您留上兩個上賓席位。」
許大帥隨意地點了點頭,便道︰「那就先這樣。」說罷轉身離開。
蔡副官沖著楚老板不明意味地一笑,便追隨許大帥而去。
回去的路上,許大帥坐在車里,自然是黑著臉,一句話也不說。蔡副官卻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笑嘻嘻地說︰「大帥今日不太高興啊。」
被手下人擺了這樣一個烏龍,誰會高興?!
許大帥「嗯」了一聲,又繼續不吭聲。只听那個好事的副官又道︰「大帥不必覺得不好意思,喜歡一個戲子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
許大帥又有拔槍的沖動。蔡副官又道︰「只是,這戲子怕是不那麼容易被您哄過來。」
「不就是一個戲子,」許大帥心底突然有些不服,「這同陽城,還有本帥弄不到的東西?」
蔡副官笑道︰「您可別小瞧了這戲子,他可是高傲的很。」
「再高傲他也是個戲子,」許大帥忽然間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副官,本帥跟你打個賭,半月之內,我定會叫那戲子成為我的人!」
蔡副官順勢問道︰「大帥打算賭什麼?」
許大帥略帶認真地想了想,便道︰「一把勃朗寧,待我好事成就之後,就當你蔡副官隨禮了。」
蔡副官狡黠地一笑,反問道︰「可萬一大帥輸了呢?」
許大帥表情一僵,似乎是沒想過自己會輸的問題,「萬一萬一本帥輸了,這把柯爾特就是你的。」
蔡副官聞言,輕笑著言道︰「果然是把好槍!」
許大帥看了蔡副官一眼,「說的你好像一定有把握能贏一樣。」
蔡副官微笑著搖搖頭,道︰「不是卑職有把握,只是您沒見識到那戲子的高傲。」
許大帥輕笑著說道︰「看來,今日送花籃的時候你被他擺了一道。」
「不過,」蔡副官的眼珠精明地一轉,說道︰「若是大帥真的喜歡,屬下倒是有一計。」
「什麼計?」許大帥的興致一下子被調了起來。
蔡副官胸有成竹地說了四個字︰「欲擒故縱。」
在接下來的這幾日里,許大帥果然每晚來听戲,並且都會在每場戲開演前叫副官送上一個花籃。
「楚老板,今日準備的如何?」蔡副官推門走進化妝室,身後照常跟著一名衛兵,搬著一只花籃。
楚老板放下正在描眉的墨筆,站起身來恭敬地言道︰「蔡副官,有勞您了。下次這花籃還是別送了。」
這幾天,蔡副官天天往後台送花籃,楚老板早就與他熟悉了。
蔡副官聞言,道︰「哦,莫非楚老板不喜歡花籃?您喜歡什麼,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再去通報大帥。」
楚老板忙道︰「不不,您誤會了,我絕不是這個意思。大帥每晚都來捧我的場,小人就已經知足了,每日一個花籃實在是叫小人」
「楚老板不必不好意思,這是大帥的一番心意。」蔡副官溫和地笑道︰「大帥很難得地遇上一位朋友,他又是個重義氣的人,這些花籃,您一定要收下!」
「這」這些花籃,後台和家里都已經擺不開了。楚老板心里雖是這樣想,卻也沒好意思說,只能笑笑,道︰「既是大帥的好意,小人便先收下了。還望蔡副官能代小人向大帥道謝!」
蔡副官禮貌地點點頭,「楚老板的意思,我一定傳達給大帥。」
待戲已開場,蔡副官便向許大帥講了剛剛在後台發生的事情。許大帥道︰「也是,送了這些天,都是花籃,就是我也該膩了。副官,你出的這主意也不怎麼高明,這都過去幾天了,我連這戲子的手指頭都沒踫到過,光送花籃了。」
蔡副官失笑道︰「大帥也太心急了,咱們這第一步還沒跨出去呢。」
許大帥聞言一愣,繼而惱道︰「你這送花籃都送了多少天,第一步還沒跨出去,照你這進度,本帥腰上的這把柯爾特鐵定是你的了!」
蔡副官道︰「大帥莫惱,卑職既然給您出主意,那就保證您半月之內一定會得到這個戲子。」
許大帥道︰「如果不成呢?」
蔡副官道︰「如果不成,我送您一把勃朗寧。」
許大帥道︰「如果不成,你便把自己洗剝干淨,供我享用!」
蔡副官干咳了一聲,道︰「大帥放心,半月之後,就算綁,我也會將那戲子綁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