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籬的信件在五日後到了蘇青府上,彼時蘇青和穆放還在下棋,蘇宥差使了人把信件給她的時候,蘇青還愣了一下,因著蘇宥從來不在客人面前把姬籬的信件給他,那多少有些暴露潛在勢力的嫌疑。但既已經送過來了,蘇青便只有歉意的朝穆放笑笑,拆信。
還好穆放什麼都沒有說。
暮歸︰
大抵此信後,需得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再給你傳書了,亦或是,這本身就是絕筆。
只一句,蘇青就明白了蘇宥緊急送信來此的緣故。
她定了定神,繼續往下看。
東南從來是是非之地,擺在明面上的勢力就至少有蘇顧兩家,前者商場,後者官場,而其中雜七雜八又有不少高官及杏壇勢力,盤根交錯,互相牽扯。但總的說來,蘇顧佔了大頭,所以我此次南行本是有恃無恐。
但行至南狁附近,方才發現暗地里還有另一股勢力,不知起于何方,亦不知牽扯幾何,所見者,唯迷霧而已矣。
先是臨水焚城事件證人被害一事,再是楚惟昀老先生身死意外,其內更夾雜萬寶腰帶一物,迷糊混沌,讓人雲里霧里。
現今我已到了南狁,今日早間與楚老見過最後一面,而蘇信亦被不知者所獲,這實令我懷疑那暗中勢力是敵是友。
但亦是身處此局,我方知你昔日所感,因迷茫混沌者而自疑其事,多疑其人,而終不可有所得,這滋味,委實有些不好受。
你昔日所感,我很抱歉,大抵到底未能處于你的位置,所以即使能夠想象到你的情感,卻又到底不能感同身受,無論如何的說理解,終究會隔了一層。
以己度人。
幼年楚老常教導此言,也一貫以為自己所做也已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但說到底,究竟未能全面做到。
店老板田廣之事我之前業已于書信中告知你,雖未知你的回復,但我看來,倒也未必是非站在我們對立面的一人。所以我倒是大膽猜測此勢力為友,但今日楚老一事,卻有有些疑惑。
萬寶腰帶現身,便意味著昔日五大家族榮光復來。昔日昭帝勵精圖治,對于家族勢力的限制到了苛刻的地步,所以那四大家族才會覆滅的格外慘烈,錯處不大,但最終卻到底鬧了一個滿門抄斬的下場,想來唏噓。
但萬寶腰帶的下落從無任何史書提及,但此件府庫中定有記載,你是喬楚門下弟子,要查詢此些想來不必太費功夫。若此物有未入庫者還好,若俱入庫或俱未入庫,想來都值得推敲了。
此信不盼回復,唯卿安好足矣。
即誦春安
玉之
甲午年二月廿三
夜敘民居
穆放一直靜默等她看完信件,度她面上不安深色,關切問道︰「暮歸,可還好?」
蘇青收了信件,笑道︰「有些意外,不過還好。」
穆放擺明了不信,但是也沒有再問,目光移向棋局,「再下一局否?」
蘇青搖了搖頭,「我心中有些疑惑,想問父親,這棋,大概是下不成了。」
穆放便點了頭。
蘇青歉意一笑,「此局日後必然補上,今次只有對不住梧舟了。」
穆放笑道︰「你同我這般客氣做甚?你我相交這許多年,難道還需得這些客套來幫襯了?」
蘇青便笑而不語。
行非去送客,知歸陪著蘇青往蘇宥住處來。她也不拐彎抹角,見面就問他道︰「玉之現在何方?」
蘇宥先是一愣,繼而笑道︰「女兒怎麼想到到我這里來問詢,應去你姨母處的。」
蘇青冷道︰「就是姨母是家中族長,爹爹你在江南的勢力也不可謂不大,難道就因為一股暗中勢力就亂了手腳,連玉之的去處都探不出來?那這信件又是怎麼送出來的?」
蘇宥斂去了笑意,只是默默的注視著她,眼見著她眼里的冷光越來越盛,才喟然嘆道︰「不一樣,果然不一樣。」
蘇青心念一動,竟一下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蘇宥卻道︰「原先妹妹同我道你並非白瑾的時候,我還當她只是說笑,畢竟我養育了這麼多年的女兒,相貌言語是何種模樣我都清楚的不得了,但你姨母信誓旦旦,說只要一詐,便能詐出來,才同我說了這麼個法子。」
原來是釜底抽薪。
蘇青抿了抿唇,居然有些害怕蘇宥往下說下去。
「妹妹道︰‘現今玉之是當真以為自己翅膀硬了,什麼事情都以為能夠自己獨立完成,竟完全不將我這個母親放在眼里。他當楚越的水是那麼好淌的麼!非要走這一趟!’我原本還笑說‘玉之這孩子自小是個有分寸的,你又何必拘著他,不讓他去闖蕩一番?這樣一貫護翼,他日後哪里能夠自己出來做一番事業?’
‘哪里是我據著他?若不是我這一貫看顧,他還不知道要闖出怎樣的禍事呢?——你若不信,索性便去探探你自家的女兒,看看她是知情不知!’
你姨母言之鑿鑿,我又找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來,便趁著這信來的契機稍作試探,哪想到你的反應果真如你姨母所料一般?」
他言語中有微微的嘆息,「妹妹說你是北邊蘇晏家的閨女兒,可是真的?」
蘇青猶豫了一下,點了頭,動作竟有些沉重。
「那我那女兒,現在何方?」
蘇青囁嚅︰「不知。」
臉紅的燒了起來。
老早就知道這是借過來的幸福,並不牢靠,但是蘇青還是抱著走一日看一日的心態來對待,卻哪知道只要賢妃一個小小把戲,她期冀的歡樂就從此消失無蹤。
蘇宥亦沒有說話,畢竟這幾月相處,蘇青又頂著他女兒的面孔,蘇宥無論如何也終究會有些下不了手。
都沒有說話,蘇宥立著,蘇青也立著,知歸在門口,行非回來,在門口那里張望。
靜謐無聲,蘇青卻覺得鼻子有些酸意。
許久,蘇宥才道︰「北蘇家同南蘇家多少有些淵源,所以我不會對你怎樣,但你終究不是我的女兒,所以日後除開必要場合,你還是叫我先生吧。」
蘇青雙手捏緊,將眼楮里面的濕意眨了回去,恭順的道了聲「是。」
蘇宥也點了點頭,轉身往屋里走,蘇青心急,快速的閃到他面前,「爹……」
一記眼刀飛過來,蘇青怏怏的改了口︰「先生——先生,照您剛才的意思,賢妃娘娘知道此事,那玉之是否平安?」
蘇宥點了頭,卻沒有開口,越過她往里走去,只留蘇青抿著唇站在原地,平靜的望著地面。
許久,地面上暈出了一個水圈。
蘇青的眼楮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