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平明時分點兵拔營,徑直往高柳行來,一路卻都能听聞傳言。
「喂,你們听說了麼?大將軍穆放原來是西夷人哪。」
「啊?天哪!就是北境的那個大將軍?」
「除了他還能有哪個?」
「啊?天哪!北境怎麼會交給他?萬一他和西夷里應外合賣國怎麼辦?」
「就是就是,听說之前樓煩王被抓了,就是他保下來的,沒準就是想這麼呢。」
「這人藏得也太深了,還好發現了,最好趕緊處死,不然肯定要翻天。」
「就是就是,據說陛下已經在處理這件事了,最好腰斬!腰斬!」
「腰斬多便宜他啊,最好車裂!車裂!」
…………
蘇青一路都听見這樣的言語,嘴唇一直緊緊抿著,卻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有上去撕碎那人的嘴。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流言誤人。
何況偏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算一時意氣結果了那人,但是流言依然還會在,難道把整個衛國的人都殺完麼?
所以她只是緊緊的抿著唇,仿佛听不見這些話。但是那些話卻都一字一句的鑽進她的心里面。有時候想想又何嘗不可悲?在那麼拼命的守衛住這個國家之後,卻依然會被這些人誤會。
就算百姓是盲目的,受輿論左右,但是這些話听起來,又何嘗不心痛齒冷?
蘇青當初昏迷了三個月,所以也不知道外界是怎樣瘋傳蘇晏的故事,也是這樣麼?
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氣,盡量守住內心的清明。
卅九從旁邊拍馬上來,「主子?」
蘇青緩了緩,「無事。——還有多久到高柳?」
「明日早間就可以到了。」
「有消息傳過來了麼?」
「苗疆人馬退居高柳城外三十里,孫無雍鎮守高柳,周邦負責安撫民眾。穆將軍……」
「有什麼就說什麼,不必吞吞吐吐。」
卅九頓了一下。「……穆將軍,在牢獄。」
蘇青松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牢獄就好。流言瘋傳得那麼厲害。孫無雍和周邦肯定要給城中百姓一個交代。——大概苗疆還沒有想到孫無雍和周邦也過來了,這算是給他們打了一招措手不及。——梧州在牢獄也還算安全,他們肯定派人嚴加看守了的,只要沒有人暗地里面使絆子,至少梧州的性命是保住了。之後的事情,也才好辦。」
卅九點頭稱「是」。
「你說苗疆的人在城外三十里駐扎?離這里還有多遠?」
「不過十里。」
蘇青挑了挑眉,「他們駐扎範圍之內的地形,你熟悉麼?」
卅九點了點頭,「之前就讓這邊的人打探畫好了送過來了。」
蘇青挑眉笑著看了他一眼,「辦的不錯。——我也不必看了。你直接說罷。」
卅九道︰「高柳城外有一座山,苗疆人馬就駐扎在那上面。山頂有一面湖泊,這是苗疆的主要水源,湖泊旁側有一條溪流,苗疆人馬就沿水駐扎。」
蘇青沉吟了一下。「他們有多少人?」
「十萬。」
苗疆精兵盡數在此,雖然從巴蜀之地出到高柳要經過數道山險,但這些人硬是挺過來了,並且一步一步穩打穩扎走到了高柳。不過也正是因為他們在出蜀的路程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穆放才能帶著兵馬從北邊趕過來,並且先他們一步在高柳守住。
其實若非蘇青早就給穆放和卓力格圖分別去信,他們的反應液不會那麼迅速。穆放當時就是快了苗疆的人馬一步。以三萬人馬駐扎高柳,這才使得苗疆被困城外,難以攻進。
高柳的位置很特別,西端靠近巴蜀,是連綿大山,只有一條道路直通高柳。而高柳本身建城高出別地。所以高柳城內的人能夠居高臨下看見周圍的動靜。
北境騎兵作戰自古以來就多用戰弩,雖糧草輜重負擔不易,但是卻是對付北靖騎兵的良好武器。穆放手下的兵馬就有很大一部分是用的戰弩,又佔據了地利,所以才能讓苗疆的人吃這麼久的癟。
因為穆放守城有方。所以苗疆的人自然把主意打到了穆放身上。他們本來以為只要高柳爆發內亂,他們就能輕易從外圍攻入,卻不想里面忽然出現了蕭盛麾下的人馬,不過幾個時辰就穩定住了亂局,而且還給了他們重創。
守城,對于高柳來說是一個絕佳的策略,高柳本身糧食充足,能夠通過河流來運輸米糧銀錢,所以如果說閉城唯守,高柳絕對是能夠支撐很久的一個地方。
但是苗疆的人等不了。
再晚下去,政局穩定了,苗疆這一點小打小鬧,就根本什麼都不是了。
蘇青沉吟,苗疆的人在山上,水源也在山上,圍攻人馬不夠,突襲也不佔優勢。
如果要打,應該怎麼打呢?
其實孫無雍和周邦這一舉就已經算救場了,因為高柳就是要守住,就是應該守城不開。但是蘇青帶著三萬人都已經浩浩湯湯走到這里了,難道還當踏青不成?
蘇青想了想,伸手招了兩個斥候過來,「你們倆去前面看看苗疆那邊的情況,看看水源分布,他們的屯兵情況以及部署防御,然後事無巨細,都回來報給我。」
兩個斥候一一點了頭,悄無聲息的去了。
蘇青跟十七道︰「先看看情況再說,既然要從這里過,當然要送他們點見面禮。」
說著手一揮,吩咐眾人都下馬休息一陣,隨時準備向苗疆的人發起進攻。
卅九看見蘇青眼角下面的青印子,抿了抿唇,道︰「主子行軍快速,晚上自己卻不怎麼休息,這樣下去,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蘇青聞言頓了一下,隨即笑道︰「總歸也就這麼最後一場了,苗疆就是股價的大本營,打贏了這一場,這件事情就算可以都平息下來了。——文皇帝已經駕崩好幾日了,玉之要登基,京城里面肯定也還有反對勢力,等到清理的差不多了,盛京穩定下來,這邊也正好能出捷報。——便也算了了心中的事情了。」
卅九抿了抿唇,看著蘇青就地坐下,也在她身邊坐了,「那主子打算以後怎麼辦?」
蘇青挑了挑眉︰「嗯?」
「主子還要繼續留在朝堂麼?」
蘇青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抬起頭看見樹枝相互交錯的陰影,還有從縫隙里面透下來的一點月光,光影斑駁,照在人身上看不甚分明。
要怎麼辦呢?
其實蘇青自己也說不清楚。原本見事情已經差不多了,心里就有了憊懶,就不想再管這些紛紛擾擾的事情。但是等到穆放的消息傳過來,她才發現,她還是放不下。
其實又怎麼容易放下呢?畢竟也是那麼多年一起長大的人,又不是石頭,哪能真的做到鐵石心腸?
但是……留下來?
蘇青的目光看向天空,從縫隙里看見一點月亮的光華。沉默了好久,才終于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
卅九亦是默然。
木葉的隊伍最開始就是因為文皇帝的一句話建起來的,但是走到現在,卻又不僅僅是文皇帝的一句話那麼簡單了。有些事情,屬于他們本身的責任,比方對顧家動手,因為他們威脅到了皇權;比方幫助姬籬平穩過渡,因為姬籬是新皇。
但是新皇上台之後呢?他們其實也想要過自己的生活,誰希望一輩子藏在陰影里面見不得人呢?
平安喜樂才是福。這句話,他們比誰都了解得清楚。
就算他們都是孤兒,是因為蘇晏和穆澗才有了另一重的生命,雖然他們確實跟蘇晏和穆澗還有別的長老學到了很多東西,也確實應該用這些東西去報答皇帝。但是他們最多只會想到幫助姬籬順利登基。之後要怎麼樣呢?這個勢力最後是握在皇帝手里還是蘇青手里?他們就像暗衛似的,要是有一天因為他們知道的秘密太多而……?
卅九突然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蘇青的目光在他的面上掃了一眼,發現他目光里有些驚嚇,沉吟了一下,溫言道︰「你也不用擔心,等事情了了,若是你們想天高海闊離開這些事情離得遠遠的,就盡管走。我會跟玉之說解散這些人,畢竟你們也不是直接在皇帝手下做事情的。」
卅九愣了一下,「主子呢?」
蘇青抿了抿唇,過了一會兒,笑道︰「我自然有主意,你就不要擔心了。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了要緊。明日的煩憂,便明日再來思索罷。」
卅九遲疑著點了頭。
蘇青站起身來,走到前面去,思索著那兩個斥候怎麼還不見蹤影。
正在想著,卻見前面匆匆跑回來了一個人,跑過來,站在蘇青面前,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將軍……將軍……」
蘇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著急,你慢慢說。另外一個人呢?」
旁邊卅九趕緊遞了杯水過去。
那斥候拿起來喝了,緩了緩,終于能夠順利說話了。立即道︰
「將軍將軍不好了,苗疆的人找了內應,今晚上內應就開城門!另外一人已經趕緊過去看著了!」
蘇青的唇一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