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是事都變成回憶的時候,才忽然間發現,它們都變得有多麼平淡,講起來仿佛一個故事,故事的主角與自己無關,不論當初的一切有多麼驚天動地,有多麼曲折離奇,終將歸于平寂,如悲憫天地萬物的梵若蓮,朝開暮合,由終而始,無盡無滅。
備注︰為了更加入戲,檸絮決定從第二卷開始便使用第一人稱。希望大家會更喜歡如此細膩的描寫。
逍遙堡位處百里邊界
在逍遙堡沒有皇權,不入朝廷,卻幾乎執掌天下通商貿易。除此之外,逍遙堡還是武林北斗。
而前任堡主祁嘯,便是我爹,但是我除了家宴祭祀外幾乎見不到面的爹。如今,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大哥哥祁連城一把手管著。
我名祁凝兒,是祁家的二小姐。
大小姐祁美人大我兩年,還有一個堡主大哥喚連城。不過說起來,還是說說那個前些日子莫名掉入荷花池中淹死的三妹祁靈兒。我的這兩個姐妹可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祁靈兒卻是紅顏薄命,還未芨便離世了。
他們和我都非一母所生,實際說來,我爹祁嘯的侍妾有七八位,初大夫人有名分外,幾個侍妾不過為人記住姓名而已。
而我的母親,早在我出生後不久便辭世了,在所有人的記憶里,充其量不過一個‘蘇’姓而已,甚至沒有名字。而,對我來說,連容貌我都不了解的她與一個陌生人毫無區別。
祁家的小姐擁有如花美貌是最基本的要求和條件,因為是逍遙堡的人,因為我爹祁嘯幾乎無人企及的風姿,因為,這是一個傳統。
就是因為這樣的一個傳統,連帶著逍遙堡的家奴僕從都絕非尋常可比,甚至一個家奴,甚至一個小廝,甚至一個做粗活的丫環。
于是,從逍遙堡中走出來的人都幾乎不必自報家門,因為,外人絕對可從容貌行為舉止上看得很分明。
但是,我卻實在長相平凡。用許多人的話說,凝兒只能勉強算個逍遙堡人。所以,從小到大,我得到的*愛便不能與其他兄弟姐妹相提並論,加之,我還沒有娘親的護佑,便益發的顯得單弱。
但是,我並不難過,因為,我還有連城哥哥、祁美人,因為他們,我給我的丫環取名‘無憂’,因為他們,我便無憂。
初春,白梨花耀了一池的春水,陽光初綻,乍暖還寒。
一個墨瞳純澈,笑顏燦爛卻其貌不揚的小女孩梳著雙圓髻,扎著細碎珍珠花,一身的白絨邊桃紅小襖,不知疲倦的在花園子里跑,一條長長的絲線,一頭牽在小女孩白女敕的手上,一頭拴著一支斑斕的風箏。
沒有人大呼小叫的跟著,也沒有笑逐顏開的玩伴,只是,一個人孤獨卻笑著。
忽然,風箏陡然間*…
小女孩倒在硬硬的雨花石瓖嵌的小路上,身邊是個笑得一臉開心卻目光鄙夷的青綠衣裙的女孩,嬌美的面容笑起來是那樣的好看。她身邊圍著三兩個丫環,卻誰都沒有上前扶的意思,她們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出游戲。
小女孩沒有哭,也沒有起來,直到那群人笑著走遠,她才從地上爬起來,額頭上早已殷紅一片。她咬了咬嘴唇,眼楮死死盯著那群已經模糊的背影,她沒有起來,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她不想讓她們看到她的狼狽。
看著被踩壞的風箏,她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那是女乃娘親手做給她的,是她最喜歡的玩具,亦是她唯一的玩具。
就這樣不知道盯著那風箏有多久,直到,它被一只修長干淨的手撿了起來。
她看著他,一瞬間忘記了疼。
青玉束起墨黑的發絲,一身白得像梨花一樣的凝袍,臉上溫和友好而優雅的笑容就如同院子里的白梨花一樣暖了她心中的一泓湖水。
「它不會壞的。」他說,一方潔白的手帕覆上我額角的傷口,「只要你好起來。」
「它真的不會壞麼?」第一次她對一個陌生人的話產生了相信的想法。
「連城不會騙你。」他的笑容晃了她的眼楮。
那一年,我三歲,連城七歲。
第一次,我的心中有了連城這個風輕雲淡恰若白梨花一樣的名字。
從此後,凝兒有了一個會給她做風車;會給她帶冰糖葫蘆;會給她講故事;會告訴她不要悲傷的大哥。
我明白了書上說的一句話,誰都會遇見那個真心對你笑的人,你不相信,只是因為你沒遇到。
忽然間,我覺得即使是爹不疼沒娘愛,也不是一件那樣壞的事,畢竟,我有遇到那個人了。
在大大的逍遙堡里,我的世界只是初園薔薇花掩映的一片小小的天空,湛藍的天色,偶爾浮現一團雲朵,然後,身邊是高高的老舊的木書櫥。
從來都沒人陪我玩的,因為在逍遙堡里,身份卑微,不受*愛的孩子是注定被忽略的,女乃娘說,世界就是這樣,可是真的要什麼卻只有自己才知道,忽略的是別人的眼楮,不是自己的就好。
原來,我會問為什麼,可是,越長大就越懂得了。
而我的世界,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但祁美人,是不同的。
大我兩年的姐姐,祁家真正的大小姐。
因為著逍遙堡自古的傳說,容貌是逍遙堡中最普通的,卻也是最不普通的。美,是必要;傾國傾城的美,就是不凡。
而祁美人因為是出自大夫人,並且又是祁家幾個女兒中生得最出眾的一個,故而在逍遙堡有著無與倫比的*愛。
這樣耀眼的女子該是與我天差地別,永無交集的吧,四歲的時候,冷眼在家宴的最末一角,我曾這樣想。
可是,她是不同的,是與那些所謂的姐姐不同的。
「凝兒凝兒,快上來!」牆頭上趴著的一身粉衣的嬌秀女子,便是我的姐姐,祁美人。
「凝兒,把手給我。」祁美人從牆頭上伸下縴縴玉手,一頭凌逸的青絲,垂飛飄揚。
我熟練地攀上布滿爬山虎的碧翠磚牆,和祁美人一起偷偷跑出逍遙堡。
逍遙堡,天下最繁華的城市。
大街上,之見兩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一個粉衣淺滌,容貌靈秀極致,眼若繁星,螓首蛾眉,膚若凝脂,巧笑倩兮。所見之人都不免心下遙想,這長大之後的姿容必定天仙一般,而她身邊的小女孩呢,相貌普通,只是笑容明媚燦爛,看上去十分的溫暖,稍有眼力勁兒的都會認為這必定是旁邊嬌小姐的丫環。
我和祁美人此刻正十分愜意的在逍遙堡正大街上晃蕩,一人一手大堆小食,兩個人都不亦樂乎。
「凝兒,听大哥說,再過一個月便是武林大會了。」祁美人一邊咬著冰糖葫蘆,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同我閑話。
這件事倒是听人講過,不過逍遙堡向來只是主辦東道而已,江湖上打打殺殺的事插手較少。
說實話,我爹雖然英明神武,哥哥也都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但武功方面,在江湖上卻都不是最好的,最厲害那個人傳說比較神秘,傳聞都只有八個字,面覆白玉,驚為天人。
不過呢,再厲害也是不敵祁家的。逍遙堡之所以會成為整個武林的東道,也就是因為一個人盡皆知的傳說。
傳說,祁家每隔幾代便會出現一名女子,她會擁有天下無雙的容貌,天下無雙的財富,以及天下無雙的武功。
而,現在的逍遙堡便是當年無雙先祖所建。不過,無雙幾百年來也不過出過兩位,最後一位便是我的祖女乃女乃。雖然說,人是早就去世了,不過光看這如今的光景也知道傳說不假,所以,鑒于此種情況,祁家向來對女子都是相當看重的,無雙傳說是要等及笄後才看得出端倪的,誰也不想得罪了去不是?盡管幾率相當之小。
「好像是吧,到時候應該又要忙乎了。」我含糊答道,這種熱鬧我是沒有資格看的。
身旁忽然兩聲‘咯咯’的笑。
「不知道,那個面具哥哥會不會來?」祁美人一臉憧憬的樣子,水汪汪的大眼楮忽閃忽閃。
我心下一樂,用手點了下她粉紅小臉,道,「嘖嘖,沒想到姐姐看來很喜歡他呢!」這是祁美人看過上一次武林大會後給那個人的代稱。
祁美人一下轉過頭來瞪我,「死丫頭,這麼多東西都堵不上你的嘴。」眼眸中卻是笑意微醺。
「哎呀呀,生氣了?放心啦,那個人看到我這樣美麗的姐姐一定會動心的。」我沒有打算收口,頑肆的斜睨著她,接著逗笑。
「都說不是了。」祁美人急得跺腳撇清。
「我明白我明白,你不用害羞…。」我眨了眨眼,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
「你…。」祁美人嘟著她的小嘴狠狠咬著手中可憐的冰糖葫蘆,不說話了。
看看,又逗死胡同里去了不是?
「好了,親愛的姐姐,我錯了。」一臉柔軟的討好表情。
「……」
不理?
好吧…
「天生麗質,貌美如花的姐姐?」
「……」
還是不理!?
好吧好吧……
「傾國傾城,美艷不可方物,天上有地下無,一樹梨花壓海棠……」
「撲哧。」祁美人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凝兒你個鬼丫頭,要賠罪就請我吃春卷。」
結果我們倆立馬就湊上一邊的春卷攤子。
攤主一看來了生意忙熱情招呼,「春卷都是足料足陷兒,包您吃了下回還要來。」沖我咧嘴一笑,道,「你家小姐要幾個?」
看來這攤主是個正常眼力勁兒的人,又把我看成了祁美人的丫環,我司空見慣的笑了笑,準備伸出兩個指頭。
祁美人卻一下子站到我前面。
「她,是我妹妹。」聲音不大,卻很有氣勢,一下子祁美人就成了那個讓人敬畏的祁家大小姐。
攤主的表情一瞬間怔住,退了一步,彎著腰,訕訕的樣子。
我的心一下子滿滿的膨脹了幸福的感覺,這句話她為我說過不止一次,在每一個看低我的人面前,那麼美麗的祁美人都會告訴他們,我,平凡的凝兒,其貌不揚的凝兒,是她的妹妹。
我從祁美人的身後握住她的手,很暖很暖……
回到逍遙堡的時候,一幫丫環都已經找瘋了,無憂抱著我直道,「二小姐,你上哪里了?再不回來,我可就要去跳護城河了。」
我看著一臉焦急神色的無憂,笑道,「看你嚇的,你家小姐丟不了。」
「我的好小姐,無憂還年輕,不想那麼快被嚇死。」無憂一臉祈求的樣子。這丫頭大我兩歲,卻比我還愛大驚小怪,咋咋呼呼。
「無憂啊無憂,你真是一點兒也不配這麼個名字。」我苦笑搖搖頭。
「小姐你還有心情說笑。」無憂神色一斂,瞥著我怯怯道,「剛才…剛才…」
「剛才怎麼了?」我緊張開口,無憂的表情讓我直叫不好。
「剛才大夫人來這里尋大小姐,結果發現…小姐你也不在,當時就生氣發了脾氣。」無憂咽了咽唾沫。
天哪,完了,叫祁美人她娘逮了。以大夫人家門森嚴的那個態度,估計我跟祁美人這回都有好受的。
「後來了?」我苦著臉道。
「後來,大夫人說…說小姐你是不是太閑了,都不在屋子里好好呆著,讓您回來幫她抄一百遍《安世經》。」無憂啜啜囁囁說完這些都不敢看她家小姐的臉色。
‘啪嗒’手里拎著的一包點心應聲落地。
不過,抄經書這種事雖說我不喜歡,卻也的確沒有難為我,在逍遙堡里,倫相貌武功我絕對排不上名,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之類的,我卻天賦秉義,一手流逸的字看得人賞心悅目。
祁美人娘是天天念佛的主兒,要幾本看著開心的佛經再尋常不過了,所以只要我闖下一絲絲小禍,她便可以堂而皇之的以抄書作為懲罰,不僅文雅,而且是傷人不見刀子。一百遍吶,她只是上嘴皮踫下嘴皮的事兒,但我卻要廢寢忘食足不出戶半個月!
結果就這樣,我會背了《安世經》。再然後,我一不小心得了風寒……
腦里的回憶輾轉不停,這祁凝兒的生活真是很平靜很讓人向往。可是命運弄人,她卻不能簡簡單單的過完她的一生。
因為一場風寒,她那抹脆弱的靈魂早已是煙飛雲散了,霸佔著這具軀體的卻是一個從鬼門關徘徊了無數次的董凝霜。
當那雙如月般的眼眸乍開,那一直平靜無波的眸光一下子寒光滿溢。從今往後,她便不再是她。而是有著羅剎之稱的董凝霜……
當祁凝兒短暫的一生在董凝霜的腦海里飛快的閃過,我原本充滿恨意的心莫名的平靜了下來。忙時抄經背書,閑時撲花捕蝶,這樣的日子是自己一直以來可望不可及的。可是,那種感覺在我心里卻一直縈繞不去。
記憶中
「主子。」平夏抬頭,見著她一笑,那張面上早已大失血色,平夏慢慢出聲「主子,您別管平夏。」
平夏,你怎麼樣了?是否如我這般落入懸崖處,早已失了卿卿性命?
「小姐,別哭。」以藍伸手,慢慢覆上她的臉,抹去那要落下的淚珠,「小姐,對不起,以藍不想背叛小姐的。」
記憶中的她在自己懷里,漸漸失了生氣。她終究不想欠自己半分,寧願死也要還了自己的情意。
我的眸,漸漸從以藍身上,移入百里靖的身上,「百里靖,那就讓我們一決生死,你贏了,那就拿走狐丹。」
血氣,瞬間在胸間翻滾,臉上的血色是早已退失。
「霜兒,你如今受傷了,不會是我的對手的。」百里靖的語,是那麼的冰冷,仿佛站在他對立面的那個人與他半點也不熟稔。只不過是個局外人罷了。
「不比,又如何知道?」
她微微一笑,掩飾去心里幾欲將她撕裂的疼痛。
片段中,百里軒的手,狠狠抓住她的手,拉住她們兩人的力氣,另一只手上,緊緊攀住一旁的岩石,我將目光移過去,只見那只手上早已是血流不止。
「松手吧!」雪白的臉微微一笑,在這樣,只會將他一起給帶下去。
「不……」
手,漸漸在他手中,慢慢下滑。
他的手,狠狠抓著,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手,漸漸將手上的手圈,一並慢慢取下,在他手心慢慢滑落。
別了,百里軒。
你真的不欠我什麼……
「不要……」
濃濃撕心裂肺之聲,響徹在山谷之間,傳來有些讓人疼痛的回音聲。慢慢的與祁凝兒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我這是怎麼了?百里靖的背叛,以藍的死,還在我心頭閃現,那種痛,撕心裂肺。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難道真如那師傅所說,我的手早已經布滿血腥。我注定找不到屬于自己的幸福?可是,我已經不是冷情了,我只是不小心愛上百里靖的董凝霜。曾經一度,我只想做那個傻傻的善于偽裝的董凝霜。單純的只想留在他的身邊,做他懷抱下的那個小女人。
我以為自己很聰明,不想,到頭來卻仍是那個早已被人看穿的笑話。他對自己的*,對自己的縱容和愛,都只是假像?只為了那顆能治百病的狐丹?只為了宮中那個千嬌百媚的赫柔兒?
冷情如是,董凝霜也如是,為何我總是看不透?難道愛,真的那麼深不可測!?我不懂,也不想懂了。
我想報仇!可是當我緊握雙拳,硬是想激起體內那可有可無的內力,不想,一切都是徒勞!為什麼?當初自己從二十一世紀穿過來,不是有著多年來一直積累的功力嗎?為何這次卻完全不同?難道真如夜聖衣所說的,如果連同功力轉移,會耗費他百年功力及陽壽?
那我這次能再次重生,是否是老天爺對我的憐憫!?又抑或是對我的懲罰!?
想起夜聖衣,我心中一直帶著愧疚。臨死前,他一度叮囑我要將他傳授于我的功力發揚光大,要將暗殿崛起,成為天下第一大派。可是,我卻辜負了他的期望。
如今的我,是廢人一個了,早已是一無所有。我憑什麼去報仇?這個身體不是一般的羸弱,縱是我再花個幾十年也練不成當初的身手。再怎麼說也是徒勞!
祁凝兒,你在哪?你也像我前身的董凝霜那般煙消雲散了嗎?我雖然有著你的記憶,但是,我不是你,我不可能如你那般活得自在。更不能像你那般深愛著連城和你的美人姐姐……
你為什麼這般輕易的離去?這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但是,我是個不懂愛的人了。別怪我將你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