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九月我便自己擺子,瓔珞閣倒是有副滴藍白玉的上好圍棋,舍不得放置不用。小漁幫我將棋盤移到院子中,一院五色雛菊開得很是燦爛。
才放了不到兩子,便遠見著門口一襲天青色蕭蕭人影,長身玉立,笑容溫潤儒雅,只是相之印象中益發單薄孱弱了。
「沈大人。」我淺笑起身,如今,他可是百里的相了呢。真的是許久不見。
沈奉言算得上是常在宮中走動的,路過瓔珞閣,自門口便一眼瞧見了那個仿佛在仙境中的女子,因著她,這瓔珞閣才實至名歸吧,突然間這樣覺得。眼神卻是一時移不開了。
宮中最不缺的就是貌美之人,但如此舉手投足間都流光溢彩的女子還是頃刻奪盡了六宮粉黛的顏色,並且,若只是美也就罷了,卻偏偏……
「雲姑娘。」沈奉言回過神來,他心中對眼前的女子的確有幾分好奇,「沈某唐突了。」
「沈大人言重了,既是到此,不妨進來坐坐。」我知道他遲早會來,沈奉言,重障縝密的心思呢。
沈奉言沒有推辭,緩步到我棋局對面坐下。
「滴藍白玉,姑娘好興致。」沈奉言笑容清朗,眼眸溫潤如水。翩翩風度,仿佛出世的隱者,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會是手掌重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百里國相?
我淺淺笑道,「不過閑來無事,不知…沈大人可有興趣對弈一局?」
不知為什麼,沈奉言初見那雙眼眸,心中竟有幾絲異樣浮起,陌生卻又熟悉。與她講話竟會無端的放松,仿佛許久以前就該是這樣的朋友了。
原本是聊以自娛的消遣,但沈奉言卻發現這雲若熙棋藝十分了得,女子下棋必帶閨秀小氣,但她卻縱橫恣肆,有睥睨天下的將才之風,叫沈奉言悉數收起了幾分閑散,凝神了起來,有幾次,他更是恍惚間以為是與當年的凝兒對弈。
小漁上過茶,換到第三次水,這布滿黑白的棋局才結束。
沈奉言有一絲失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瓔珞閣的,只是益發的覺得雲若熙的淺淺笑容中,包含了太多的東西,仿佛一個綺麗到不真實的謎。
沈奉言走出瓔珞閣不遠,卻見路上早已有人等候多時。
「皇上。」沈奉言有一絲訝異,皇上方才是在這里靜觀了這麼久嗎?
「如何?」百里靖負手而立,並未看沈奉言,眼瞳幽深不辨情緒。
沈奉言微搖了搖頭,一絲苦笑,「我不是她的對手。」想當今天下居然還真有如此之人讓他甘心認輸。
百里靖挑眉看向沈奉言,居然能讓號稱百里第一謀臣的沈奉言如此直白的認輸,這個女子的棋藝已經不是精湛二字可言的了。
「看來不久後對于這位雲家小姐奉言大概要改稱呼了。」沈奉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這樣的女子,能配得上的,也只有皇上了。
百里靖卻輕笑出聲,「你可知她今早一句話便推了百里的後位呢。」
「哦?」沈奉言略有吃驚,卻又馬上恢復笑容。這樣的事這個女子做出來,還真不是讓人很驚訝,就這段時間來說,她已經給人帶來太多不可思議。
曾經記憶中也曾有個這樣的人呢,「她,很像某個人。」
百里靖聞聲腳步一頓,回頭看向沈奉言,但他的眼中卻是一片清亮溫潤。
手中的卷軸已看過不下數十遍了,他動用幽冥教收集回來的資料依舊看不出任何異樣。
雲若熙,雲家世子雲沁母親堂兄雲知孝之女,原籍陵州昭縣,自幼喪母,為父親視若掌上明珠。因自小體弱,養于深閨,幾乎足不出戶。
雲知孝為地方鄉紳望族,世傳書香,性淡漠清寂,不喜交結,三年前因病而逝。後,雲家遣散僕婢,于一年前投于江淮雲家。
這一切都順理成章,但此後的種種卻皆成了傳奇。不知為什麼,他希望這中間有差錯,他希望她並不是那個雲若熙。可是,不是雲若熙,她又會是誰呢?
「爺…」玄墨看出了百里靖的沉默,開口道。他自小就跟隨在爺身邊,親眼見著爺所受的苦,也親眼見著爺怎樣一步步奪得大權。
他知道爺的心有多堅硬沉穩,有多冷寂狠厲,但第一次亂了是因為那個叫凝兒的女子,那個可因著驚艷絕世的才華能力忽略掉她平凡外表的女子,也是第一個讓他及爺身邊所有人由衷敬服的女子,他知道爺是愛她的,只是,面對著苦心經營並已唾手可得的一切,爺猶豫了,在那個女子孤寂養傷的日子里,爺每晚都會悄悄到她門外站許久,每天都要知道關于她的飲食起居,差他去送炎闢的時候,他看見爺的手已經握得骨節泛白。
後來,她死了。當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瞬間沒了知覺。而爺,卻第一次喝醉了。爺對他說,玄墨,你知道嗎?她說她此生最傻的事,便是愛上我。
從那以後,他在爺的眼中再也看不見半分情緒,接下來的事情皆手段干淨利落到幾近完美。
只是,當站在她當初跳下去的崖邊,在她逍遙堡種滿薔薇的院子,看到她長年累月抄下的百部經書時,爺的眼中才會彌漫過大片大片的霧氣。
爺不是最愛柔妃娘娘嗎?為什麼他如今去凝紫閣的日子比去柔妃娘娘那里還要勤?滿以為爺當初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奪回柔主子,可是如今柔主子已經是爺的人了。為什麼爺還如此的傷懷!?
雖然因為明太後的反對,柔主子沒有得到任何的名份,只是安靜的呆在宮中,做爺的女人。可是,柔主子是心甘情願的。爺不應該重新愛上柔主子嗎?
而如今,爺的心…
這次是為了那個叫雲若熙的女人,那個極美極美的女人,只是低眉淺笑就將這整個皇宮的女人全比了下去。她的舞,她的琴,幾乎可稱舉世無雙,但,再如何,他不相信這個女人能去邊關上戰場,能稱百里軍師的永遠只有那個已消逝了的女子。誰也掩不了她的光芒。
「退下吧。」百里靖沉聲道,語氣中似有嘆息。
接下來的日子皆是伴著明太後說話,那日的事她也未再提,只是,我們卻是那樣的契合,似乎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我知道我瞞不過她,不過,我原本也未打算要瞞的,只是,我不會主動言明而已,與她算是心照不宣。
盡管明太後極其*愛,但麻煩還是找上了門。
正在院中紫藤架下看書,瓔珞閣便來了位不速之客。
一身鵝黃綴珠繡蝶凝裙,遍揉胭脂墨勾眉的妝容,一頭金鈿百花步搖壓雲髻,第一眼見著便知道是位品級不低的妃嬪,後宮里果真是不缺美人,這個女子也算得上是花容月貌了,不過,似乎是來者不善。
正這片刻打量的功夫,已早有個橫眉豎目的丫頭跳了出來。
「你是什麼身份?見到我家媛妃娘娘還不快過來行禮。」一身淡綠衣衫,眉眼頤指氣使。
小漁此刻也听到動靜跑了出來,向媛妃行禮道,「媛妃娘娘息怒,雲姑娘初次進宮不懂規矩,還請娘娘海涵。」小漁好歹是呆在明太後身邊許久的人,這些話說起來通達有禮。
媛妃听後,嘴角噙了一絲冷笑,「果然是小戶丫頭,沒什麼教養,憑著幾分狐媚樣子就妄想*皇上,你最好記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將書往坐上一扔,淺淺一笑,眼眸卻是一片冷漠,「熙兒是什麼身份自然記得,只恐怕是某人自己搞錯了吧?」我*百里靖?即便是要*也輪不到你來說的。
媛妃面上一怔,這女子一瞬間的眼神居然讓她有些不敢直視,未曾想這個女子居然還會回嘴,登時惱怒之極,「你…你這什麼態度,你這踐人居然敢對本宮…」
媛妃的話沒有說完,而院子里的一干人等也都張大了嘴,驚得大氣沒出。媛妃難以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右頰,那里,剛才已清晰分明的被我甩了一巴掌。
「你…打我?」媛妃依舊還有些不敢相信。
我冷冷道,「你這冒充媛妃娘娘的小人難道不該打麼?」
「冒充?」媛妃倒是很實在的一臉莫名。
她身邊的丫頭倒即刻驚醒了過來,怒道,「我家小姐就是媛妃娘娘,哪來什麼冒充?」
「笑話。」我瞥了她一眼,「太後娘娘昨日還對熙兒說這後宮的妃嬪美侍皆是大家閨秀,知書識禮,尤其是卿、媛、淑、頤四位娘娘,更是一等一的賢良恭德品貌雙全。」
我揚手直指媛妃,道,「可是,你看她,開口閉口傷人之語,疾言厲色有辱婦德,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百里的娘娘?」
「這…」那丫頭完全被憋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到底想怎麼樣?」媛妃的臉色已經變得相當之難看了,這事若是弄大,到底還是她理虧,雖說是雲若熙先動的手,但好歹還有句‘不知者無怪’撐著,但自己的那些名聲可就算盡毀了。
我淡淡一笑,算她還知道輕重的,「熙兒一介民女哪有幸見到媛妃娘娘,方才一直是在看書,有什麼人來過可是不很清楚呢。」
媛妃瞪了我半響,一甩袖子,一聲不響帶那丫頭出了瓔珞閣。
我轉身,重又拿起那書,卻見小漁依舊楞在那里。
「小漁丫頭,你預備在那兒站到什麼時候?」我一臉好笑道。
「呃。」小漁回神看我,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我跟前,一臉擔憂道,「小姐,方才那真的是媛妃娘娘。」
「我知道啊。」我一本正經。
「那你還…。」小漁驚得瞪圓了眼楮。
「我打可惡之人,向來打了白打。」我委身坐下,翻開書道。
我早說過,從此以後,我會為自己而活,沒有人可以傷我。
東乾門外,百里軒一身風塵下馬,清凌凌的眼眸難掩倦色。太後壽辰,他正在臨城賑災,直至今日方才回京。
敬德早已恭候多時,行過禮,便一路引著往勤政殿去,那里是百里靖處理政事的正殿。
百里軒一進殿,就瞧見百里靖正埋首于大堆的公文之中。
敬德引進人來,便退身帶上殿門。
百里靖這才朱筆一放,抬頭看向百里軒,臉上一抹淺笑,「軒兒此行辛苦了,事情如何?」
「臨城澇災已妥善處置,只是…此事有蹊蹺。」百里軒直言不諱。臨城遇澇,正缺資金,卻在這節骨眼上出了那幾件案子,每件案子都抄出不下百萬的錢財物資,單是如此也就罷了,偏是件件皆鐵證如山,讓人查不出半點不妥,這種巧合不可能會是偶然,如若真是有人有意為之,那這個人就不只是令人生懼了,能無形之中操控如此大筆的財富,並且不著痕跡不辨敵友。
百里靖眼眸幽暗了下去,他如何不了解?臨城一事背後必定有人操控。如今天下財富集中掌握者不過為五,四分薛雲洛白,但似乎今時已經不同于往日了,另一分便是自己手中的逍遙堡。突然有人能憑空弄出如此大的手筆,的確是可怕。
「軒兒有何想法?」
百里軒斂眉,道,「無論如何,此人如此做法的確是造福了百姓。」
「但,這莫名其妙出現的人物卻值得我們深究啊。」百里靖眉頭微皺。
「我會繼續去查的。」百里軒沉聲道。
「此事就交由你了。」百里靖微點了點頭,又道,「去見見母後吧,壽宴上未到,念了許多回了呢。」
「臣弟告退。」百里軒略微下拜,便轉身離去,沒有多余的言語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