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兒。」在出門前一秒,百里靖卻開口了,望著他淡漠的背影,道,「你…仍是在怪我嗎?」
在他的面前,百里靖從來不稱孤,只因為從小到大,百里軒是他唯一可以兄弟相待的人,他們一起在這暗冷幽寂的深宮中長大,他明白百里軒的心目中,他幾乎是神祇。六弟、八弟雖與他熟諗,可是卻不及他的性情與自己更為相投。
當初,董凝霜的死讓他很是傷心,可是他也是理解我的迫不得已!
只是,因為凝兒,他們再次有了隔閡。當初,軒兒曾在殿外求了他整整三天,他都沒有應他的要求去見凝兒,他的絕情,傷了她,也傷了他。
直至後來,凝兒毒發飲恨跳崖而死,一切就再也無法挽回了。從那以後,軒兒便幾乎只與他有政事上的交集,是君,是兄長,卻不再是親密無間的兄弟了。
百里軒腳步一頓,並未回頭,他知道他的五哥有很多的無奈,可是,他只是無法原諒他負盡了那個驚才絕世笑靨若花的女子,耗盡了所有去愛他,卻只落得飲恨跳崖,尸骨無存。他不能釋懷。
也不能忘記又有一個傷心欲絕的女子為了他而飲恨跳崖……
未發一言,百里軒抬腳走出了勤政殿。
百里靖望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眼神黯淡了下去,如何能夠原諒?連自己對自己也是不能啊!
鳳祉宮內此時卻是清歌瀲灩,箏鳴凝瑟。
青兮青兮雲夢水
逐日漸兮胭脂配
煙波瀲兮紫粼粼
晚歌罷兮鳶鷺飛
不是宮中雅樂,只是支民間小調,卻吟唱彈撥得精妙靈動,美不勝收。
百里軒望向不遠的鳳祉宮,駐足聆听。他很好奇,到底是何樣的女子可唱出此曲,這彈撥的指法自他听來竟還勝過宮中命資深的樂師,宮里何時有了如此了得的樂伶?
「西涼王殿下到。」
我一曲才罷,門外便一聲傳報。
轉看去,百里軒卻已經踱步入殿,一身煙色凝袍,紈冠束帶,俊顏如玉,儼然已是個退去青澀,灼灼如華的男子了。
「兒臣參見母後。」
明太後笑容愉悅,「軒兒免禮,此去臨城可苦了我皇兒了,過來,讓母後看看。」
百里軒抬頭,眼眸溫潤若晨曦,卻遠望見正坐于弦瑟邊一臉巧笑倩兮的我。
見他眼中一絲驚訝,我起身向他盈盈一拜,笑道,「軒兒,近日可好?」
百里軒微怔後,倏而恢復笑顏,如同久別的朋友。
明太後卻是不解了,「怎麼,你們認識的嗎?」難道軒兒也知道她是凝丫頭的麼?
「母後不知,前些日子曾在明霞湖月偶遇,一見如故呢。」百里軒笑道,轉又向我,「方才可是熙兒吟歌撫瑟?」
我淺笑頷首。
明太後也笑道,「不過一支尋常小調,讓熙兒這一和歌彈撥,竟真真成了天籟了不是?」
「太後,您又笑話熙兒了。」我含笑嗔道。
「熙兒不必自謙了,如此琴藝,軒兒也要甘拜下風呢。」百里軒實話實說,眼前這個靈致絕美的女子于他卻莫名的親切如故,與她說話總是無意中放下冷漠威儀,放下他所有的戒備和身份。
雲若熙與百里軒一道出的鳳祉宮,緩緩往宮中美景如畫的落月湖去,兩人自在說話,無拘無束得很。
「母後少有如此高興了,自從父皇走後。」百里軒望著如同煙雲一般的青碧湖水,「母後真的很喜歡你呢。」
我輕笑,「這後宮之中最可貴的便是真性情,明太後讓熙兒很佩服。」
真性情麼?曾經也有一個人在他的世界里鮮明的活過呢,她,也是不適合這皇宮的,或許這樣的結局也是一種好事,否則,這宮中也許又會多一個母後這樣的女子,用情困了自己一輩子,傷了自己一輩子,累了自己一輩子。凝兒,該是廣袤蒼穹上的絢麗彩虹。
「如若是你,會為了一個人呆在這宮里嗎?」百里軒明亮的瞳中似乎能折射我的影子。
我仰頭向他,沒有一絲猶豫,「不,我不會。」凝兒已經為他錯付了一條命,他總共欠了我兩條命,剩下的便只有他欠我的了。
「你,比我母後聰明。」百里軒良久淺笑道。
「不,我沒有她聰明,如果不是上天眷顧,我連做這個選擇的權利都沒有。」我璀然一笑,掩不住的淒涼。以連城的一條命換我一命,真的是好大的眷顧啊。
「熙兒…。」百里軒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什麼,那一抹淒涼沒有逃過他的眼楮。為什麼如此美好的人兒身上會流露出那般濃重的哀傷呢?
我聞言緩緩抬起頭,淺淺笑了,「瞧我都說到哪里去了,辜負了這落月湖的美景呢。」
話才落,遠遠的便見一群人迤邐前來,為首女子一身湖青色緞綃群,雲鬢霧髻,金扇步搖,遠山眉、丹鳳眼,瓷肌雪膚,櫻桃紅唇,好一個落落出眾的美人。
竟然是赫柔兒……
比之虞嬋兒和祁美人皆美上一分,倒是可與鳳魅平分秋色。除此之外,除此之外,虞嬋兒與那日的媛妃也在其中,看來,是來者不善啊!
「西涼王殿下,有些日子不曾到宮中走動了呢?!」赫柔兒一眼便見到我們,朱唇輕啟。虞嬋兒與媛妃卻皆是看向了一邊的我,眼眸冷若冰霜。
「柔妃娘娘,近來可好?」百里軒臉上是平和的淡笑,眼神觸及虞嬋兒時卻眸光微冷。
「有心了。你怎麼還是改不了稱謂啊!如今我身份尷尬,倒是不好這麼叫法。」柔妃頷首。
邊上的虞嬋兒聞言迫不及待的接上話道︰「姐姐,你怎可如此說道?你要是再妄自菲薄,皇上知道了也是不依的。」有誰不知道柔妃娘娘在皇上心里是多麼特別的存在,她若是不好好巴結,可是會吃苦果的。
柔妃听了笑了笑,沒有理會,只是眼光轉向我,笑容未變,卻暗含考量,「這便是雲姑娘吧?」
「民女雲若熙見過各位娘娘,娘娘萬福。」我斂眉行禮,端莊有度。
「免了吧。」柔妃一笑,看向眼前這個一身素淡衣飾的女子,原本便知道她容貌絕美,但在這白日細見之下仍是有些驚艷,眼眸若雲煙之水,浩淼似可見萬物,靈透而又淡漠,瑤鼻朱唇皆如精雕細刻般無可挑剔,整個人仿佛落入凡塵的通靈美玉,這等姿容怕是連女子也要迷惑了,更何況…
赫柔兒,你是望塵莫及了。柔妃眼底一黯,卻仍是笑道,「果真是傾城之姿啊。」
「娘娘言重了,熙兒愧不敢當。」我仍舊淺淺笑容。
「即是進了宮,改日就到我芳婉殿坐坐吧。」柔妃勾唇笑道。
媛妃听聞這柔妃言語,臉上著惱之色愈濃,那日之事她想必是懷恨在心卻又發作不得,「柔妃姐姐,母後那里還等著呢,跟不相干的人多說耽誤了可不好。」話畢,瞥了我一眼。
「如此,我們便先走了。」柔妃略看了一眼,心下了然,也不多說什麼。
我依舊風輕雲淡笑容自若,這柔妃倒是挺聰明,不過那媛妃想是再不敢當了我的面撒野了,最多暗中動些手腳。
待得幾人走遠,百里軒臉上一絲苦笑,宮里的女人啊。跟前這個女子若是真就這般陷進皇宮,的的確確是污了白璧,暴殄天物,莫大哀戚。
「真不明白為何這天下的女人皆眼巴巴的想進宮。」我微搖了搖頭,「看來,太後娘娘那里的故事該結局了。」
百里軒失笑看向雲若熙,這等灑月兌的性子倒真對了他的味口,眼眸有幾分贊賞及…*溺。
回到瓔珞閣的時候,小漁已經準備好晚膳。
「還以為小姐今兒不回來了呢,可巧就回來了。」小漁一樣一樣擺著菜,四盤別致的菜品,看著賞心悅目。先前來時,卻是大大小小十幾樣,我再三推說下,這才精簡了下來。
正欲動筷,門口卻出現一道明紫人影。
我抬眸一怔,竟是百里靖。
「小漁參見皇上。」小漁一見倒是熟絡的行禮道。
我起身欲行禮,百里靖卻徑直在桌邊坐下,道,「皆不必行禮了。」
「皇上可有事?」我緩坐下問道,不知他此時只身前來要做什麼。
「怎麼就這幾道菜?」百里靖看了眼桌上的菜品,也不答我,擰眉不悅看向一邊的小漁,「你是如何伺候的?」
小漁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回話,「這是…。」
「不怪小漁,是民女要求的。」我忙道,語言淡淡,「在宮外時,向來如此,不慣宮中規矩才要小漁這般的。」
百里靖眸色幽深,看了我一眼,慍色殆盡,轉又看向那幾道菜,「正好孤也餓了。」
呃?難不成這狐狸要陪我吃飯?
「皇上要擺宴瓔珞閣?」身後的敬德有些詫異。
百里靖頭也未抬,似乎是為菜色吸引,道,「不必了,加副碗筷便可。」
這下小漁也呆住了,敬德用手肘踫了她兩下,她才驚覺答應著去備碗筷。
我抬眼看向百里靖,長睫微卷,灰色的陰影下,眼瞳如通透的琥珀,側臉的輪廓完美得讓人嫉妒,也不理我,旁若無人的吃著飯,動作斯文優雅。
這家伙…我暗自月復謗,也不再看他,徑自執起筷子也吃了起來。
百里靖轉眸看向身邊的女子,方才的皺眉月復謗與此刻的旁若無人皆未逃過他的眼楮,這個女子無意中流露的那份頑肆無束和狡黠靈動與那表面之上的端莊嫻靜是那般的不同,也那般的…熟悉。
她分明是不怕他的,卻永遠隔著份疏離的態度,他不甚明白,是因為那個男人嗎?身為九五之尊、謫仙一般的他也不能動搖她半分?他有些嫉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