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指指點點的,可是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的沒一個。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里胥來了!」大家全都安靜了下來。
「這是怎麼了,你一個老娘們跟人家兩口子打在一起是怎麼回事啊?」來了個三十左右,蓄著山羊胡子,吊眼塌鼻的干瘦男人大聲喊道。
李香芹听了趕緊站穩身子,攏了攏頭發,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向來人虛行一禮︰「楊里胥,沒什麼事,我是來要租金的。這王家的兩個忒是可惡,幾句話不投機,他兩人就向我動起手來。」
楊里胥眨巴眨巴小眼,捋捋了山羊胡,十分客氣得向李香芹說道︰「哎呀陳家娘子,這還沒到開春,你就過來收租啦?今年的冬天不好過,上次咱們不是和你家男人商量好的嗎?」
「哎喲!里胥,我可不敢亂了規矩,我只是收這王家的。他們壞心爛腸子的,欠了我家半年的租子不說,又惹下許多禍事,攪得街坊鄰里不得安寧。我來就是讓他們清了房租,搬走了事。」李香芹故意對著周圍的人大聲說道。
「這王家也是住在這里多年了,為人倒也老實。最近女圭女圭得了病,正缺錢,又是大冬天的,讓他們搬走,不合適,這是要出人命的。」楊里胥余光看了一眼李香芹說。
「啥?讓他們搬走,就是要他們的命!哎喲,他家的那個孽障才是要他們命的人。這才禍禍了我家金寶,留下來不知道還要捅多大的簍子!里胥,你可要得講理的。他王大水欠我的租子,這事就是告到衙門里去,他們一家就得賣身抵債。我這也是為你們著想,成天跟這樣喪氣的人住一塊,你們也得倒霉。正好,大家都在,你們也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咋的,剛才你們不是看得挺高興的嗎?現在都啞巴了?」周圍的人議論紛紛,李香芹有些急眼。包括剛才拉偏架的牛嬸,也躲在一旁不吱聲。
李香芹憤而轉向王大水說︰「王瘸子,不要裝慫,你要是個男人,今天就把欠的債還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還不上就搬走,要是想著白住賴帳的事,咱們就去衙門里說道說道。人瘸可以,可得有骨氣!我家陳老六看在兄弟的情義上,照看了你們這麼多年,你不能恩將仇報。給句痛快話,搬是不搬!」
王大水臉一白,腦袋耷拉了下來,兩手緊緊攥著掃帚,被上面的刺扎出了血也渾然不知,吭哧了半天,終于長長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搬,我們搬。錢,我想辦法還!」
「娃兒他爹!」蘭秀秀淚如泉涌,緊緊拽住了王大水的胳膊。王大水甩開蘭秀秀,扔下掃帚,懊惱得蹲下了身子,用手狠狠得捶了兩下自己的腦袋。
听了這王大水的話,李香芹更加得意︰「限你一個月還上債,今天就搬走,屋里的家當看著能用的都給我留下。我家的日子也不好過,留著這些還能賣上一兩個銅子。」
蘭秀秀听了這話軟軟得倒在地上,痛哭起來,整個人縮成了一團,邊哭邊揪著自己的頭發。
王曉曉看得痛心不已,痛的是這王大水怎麼這麼懦弱,明明有理也不敢抗爭,任人宰割。王曉曉狠狠得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子,下定決心要為蘭秀秀作些事情,自尊心和同情心都不能讓她再繼續漠視眼前的不平事。即來之,則安之,更要奮斗之。現在王曉曉就是蘭秀秀的女兒王大丫。
大丫手腳並用顧不上穿鞋就爬下了床,踉踉蹌蹌走到了院子里。
「娘啊!你不要哭了,大丫的心好疼啊…」大丫撲到蘭秀秀身上,緊緊摟著她的身子希望能夠安撫她的情緒。可是這個可憐的女人,連日的勞作,再加上精神上的打擊,已然精疲力竭,就連自己的閨女也認不出來,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眾人一看快死的王大丫走到了院子里,接著蘭秀秀昏了過去,都反應不過來。就見大丫一手抱著自己娘親的頭顱,一手哆哆嗦嗦的給她掐著人中。王大水哭得像個月子里的女圭女圭,連忙攬起蘭秀秀一聲一聲得喚著她。
這時馬女乃女乃跑過來,嚷嚷著︰「丫頭,讓女乃女乃來!大水,趕緊給秀秀順順氣。陳家的快拿些清水來。」陳家娘一陣風似的,捧著一碗清水湊了過來。
還是馬女乃女乃有經驗,掐了一會人中,接過碗,大大的喝了一口清水噴在了蘭秀秀臉上,這下人才緩過勁來,清醒了些。
站在一旁的李香芹譏諷道︰「還挺會裝,給誰看啊!想拖著,沒那門,我倒要看看你們鬧什麼妖蛾子。」說完一**坐在院里的木板凳上,翹起了二腿。
王大丫狠狠瞪了她一眼,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土,也不怕冷就赤著腳站在地上,用盡力氣大聲說道︰「你說我家欠著半年的租金,一個月十個銅子,半年就是六十個銅子,是這樣的吧!」
李大梅被這一瞪,不由得心慌起來,定了定神說︰「就是這麼算的,你個臭丫頭活過來了?怕是干了虧心事裝死吧!」
「我裝沒裝死,周大夫還有給我治病的老先生都知道,用不著你來說。這幾日我躺在炕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可這些日子周圍發生的事我都清清楚楚的,只是沒有力氣醒不過來罷了。爹娘為了救我,耗盡了心力。爹爹腿不好,爬冰臥雪的砍柴打鳥,去換錢給我抓藥,娘親還把外祖母傳下來的銀簪子抵給了你,換糧換雞蛋給我補身子。听到我爹娘的痛哭聲,我又驚又急,把嘴咬破了這才醒了過來。我要問你,我娘的銀簪子得值多少錢?七分重的銀鐲子,市面上就能換七百個銅子,就像你說的半年房租六十個銅子,你換給我娘的十個雞蛋值二十個子和三升細面三十個子,統共也就是一百一十個銅子,你還要給我家補上五百九十個銅子。我爹娘何來欠你租金一說。」
「哎呀,你個臭丫頭,死了一回倒長本事了。你娘那破銀簪值七貫錢?還敢提這事,我問你。我兒子的命值多少錢?幸虧金寶沒事,要不然讓你全家償命!」
「那你就是訛我娘的銀簪子嘍,明擺著的價錢,就抵了那麼這點東西,你這可是明搶啊!你兒子好好的,可我躺在炕上快要死了。憑什麼讓我家來給他償命,還要倒貼錢給你。」王大丫毫不示弱。
「倒貼錢?那是給我兒子的賠命錢,你害得他差點沒命!那天我跟你娘都說了,不是我壓價,剩下的就當是我兒子金寶的賠命錢。你還有理了,把我家金寶害得心驚肉跳的,都沒心思讀書了,你家憑啥不給補償。告訴你這都要少了!」李香芹叫嚷著,嗓子都變了音調。
「他根本就不愛讀書,還是個撒謊精!」不知是哪個孩子小聲說道,周圍的人立刻哄笑了起來。
「是誰,站出來,看我不撕爛你的嘴,讓你胡說巴道!」李香芹暴跳如雷。
「好,就按七百個銅子算,我救了你家兒子,你理應再付我七百個銅子的救命錢。銀簪子我家還要。那這救命錢除去那些雞蛋細面租金,你還欠我五百九十個銅子。好了你趕緊把銀簪子給我還回來,再把你欠我的帳還了。就是到了衙門里,有這麼多的人證,看咱倆誰是詐人錢財,欠債不還的。」
「你說啥!天都沒黑你就開始做夢了!賤丫頭,看我撕不爛你的嘴!」李香芹作勢要沖上來。
王大丫小胸脯一挺,大吼著拼命往李大梅跟前沖︰「來啊,死了一回,大不了再死你手上,讓大家伙都知道知道你們一家子都是白眼狼,逼死救命恩人!」
這一下王大丫可用了全力,把這些日子的煩悶和今天的痛恨全發泄了出去,硬生生把個李香芹頂了個四腳朝天。
李香芹掙扎了半天,好不容易坐了起來,大哭道︰「蒼天哪!這狼崽子不得好死,賴帳不說還往我頭上潑糞。大家伙看看,這就是個害人精啊!」
「別嚎了!」大丫一聲暴喝,一手插腰一手指著李香芹斥道︰「空口白牙的,你還誣賴好人,我都忍你好幾天了,今天我跟你算總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