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米諾斯蹲在蛇身邊,半晌,帶著那麼些糾結的試探的問道︰「你能找到他們嗎?那些傷害了瑟普斯的人類。」
蛇動了動,豎起來的身體轉向了米諾斯。
「我們得去殺死他們——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米諾斯說道。
他經常見證死亡,每次城邦的狩獵隊回來之後,運氣不好的總會抬回來一兩具尸體,或者重傷的人,傷口猙獰可怖,鮮血橫流。
以往米諾斯看著那些尸體,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他在意的。
他能理解那些死去了丈夫或親人的人哭號悲慟的心情,卻沒辦法感同身受。
因為他從未有過那樣的情緒,但看著母親每天對著宙斯的神像滿面哀愁,他多少能夠了解一些。
瑟普斯讓他終于感受到了那些人當時的心情,這種體驗實在稱不上多好,但卻讓他珍視——不管是這難得的經歷還是讓他感受到那種無力和對失去的恐慌的瑟普斯,他都想要好好珍惜。
他不在乎他的兄弟對他毫不留情的殘酷,因為他從未對他們抱有期待,他也可以不在乎母親徹底忽視他們的存在,因為他從未得到過母親哪怕一眼的關注,他也同樣不在乎克里特的城主——這個算得上是他養父的人對他不假辭色,因為他從來都更加期盼宙斯的恩澤。
但他卻不能不在乎瑟普斯的逝去。
即便他們相處的時間不過一個來月,卻讓米諾斯重視極了。
米諾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安睡的瑟普斯,視線又落在蛇身上,「你能找到他們嗎?」
蛇伏下.身,直接躥了出去。
米諾斯愣了一瞬,而後輕笑了起來。
這只蛇對瑟普斯的照顧實在是出人意料得很,不過瑟普斯也實在幸運,能夠得到這樣精巧的小生靈的幫助。
——米諾斯可不認為那只小家伙只是一只單純的蛇而已。
具體是什麼,米諾斯也抓不準,他的見識還是太少,克里特島都沒能走遍,城邦對他的保護實在是太好了,他甚至連離開城邦的機會都很少。
米諾斯伸手理了理瑟普斯的頭發,而後走到一旁去磨石刀。
瑟普斯的那把石刀大概是掉在哪里了,之前匆忙之中他沒想到要去找,現在再回頭去找也已經晚了。
米諾斯用力磨著石刀,他的手上經過這個月的磨礪已經生了一層薄薄的繭,模上去硬硬的,不同于之前的滑女敕。
未來的冥府判官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這種繭子出現在小孩兒身上的可能性極小,除卻奴隸之外,平民與貴族的孩子都是受到極為嚴密的保護的。
畢竟孩子幾乎意味著整個城邦的未來。
但一旦到了十六歲,不論之前他們受到多好的照顧和保護,都得離開城邦的庇佑,跟著狩獵隊進入森林。
成長得更快一些的孩子則在更加年少的時候就會跟著狩獵隊離開城邦去磨礪。
在克里特,不論男女,一旦成年了,手中的厚繭都是不可避免的,雖然年紀小的時候長了繭子可能會讓人覺得這家大人對孩子照顧不佳,但對于米諾斯來說這些都不是他需要擔心的事情。
米諾斯磨快了石刀,學著瑟普斯之前的動作,用草繩沾了點兒蛇毒,小心的抹在石刀上,而後晾在一邊。
夜里正是適合偷襲的時候,米諾斯蹲在洞穴口,是不是回頭去照看一下瑟普斯。
脖子上掛著神賜的獸牙的瑟普斯睡得很香甜,並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米諾斯在初秋有些涼的夜晚里等待著那只小動物的歸來。
露氣很重,涼涼的潤濕了腳底腳踝。
結果就這麼一直到天亮,晨光透過林間的薄霧照進山洞,蛇都沒有回來。
米諾斯有些坐不住了,他回頭撥弄了一下篝火堆,添了一把枯樹枝,呈三角形搭好,以防止篝火熄滅。
他看著躺在床上的瑟普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蛇如果不見了,瑟普斯醒過來的時候會更生氣的吧。
但是他現在卻不能離開,如果他離開的時候,那些人模到了山洞里,瑟普斯根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這也是為什麼米諾斯沒有跟著蛇離開的原因。
他只需要能夠暫時掌控那些人的行蹤,等到瑟普斯醒過來了,至少能夠自己走動,打不過能夠躲的時候,他才能離開洞穴去找那些人的麻煩。
但是一個晚上過去了,蛇卻沒有回來。
瑟普斯在晨光中睜開眼楮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有些詫異于冥土居然會有光。
他身上再沒有絲毫的疼痛,有些欣喜的從石床上坐起來還有些懵懂迷茫。
直到他看到了蹲在床邊上的米諾斯。
瑟普斯看了他一眼。
米諾斯的視線跟突然轉醒的瑟普斯的目光對了個正著,他心中一驚,有些忐忑的看著瑟普斯。
瑟普斯卻沒理他,站起身來的時候感覺脖子癢癢的,剛想伸手去抓,卻被米諾斯一手抓住了手腕。
動作力氣有些大,牽動獸牙晃了晃。
瑟普斯頓了頓,低頭看了一眼垂掛在胸口的獸牙。
「別摘掉它。」米諾斯說,「它能保你性命,別摘掉。」
語焉不詳,不過瑟普斯還是明白自己之前的傷勢幾乎是致命的,現在還能夠活著,大概就是托了這顆獸牙的福。
瑟普斯又瞅了米諾斯一眼,悶聲不吭的收回手,去取了最後幾份儲備糧其中之一過來,準備先填飽肚子。
米諾斯看了一眼他去的方向,有些失落瑟普斯並不願意搭理他跟他說話,但這比起想象中,瑟普斯要求他離開的結果要好得多了。
他轉身將石鍋和兩個石碗拿出來,去了暗河邊上,洗干淨了之後盛了滿滿一鍋水回來。
瑟普斯已經在灶上生好了火。
他們之間默契得一如往昔——除了瑟普斯不再跟他說話之外。
「瑟普斯,我得跟你坦白道歉。」米諾斯看著瑟普斯隨手將肉撕開扔進燒滾了的水里,語調中含著小心翼翼的味道,充滿了忐忑不安。
瑟普斯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米諾斯抿著唇,「我隱瞞了你一件事情,那顆獸牙是宙斯送給我的禮物,我的兄弟大概是沖著這個來的,對不起,是我自以為是認為我的兄弟不會做到這種程度,我真的沒有想到。」
早就知道米諾斯手上有著神賜之物以至于引來這次事情的瑟普斯吹了吹灶中,讓火燃的更旺些。
只不過他還真沒想到米諾斯毫不猶豫的就把這獸牙給他了。
如果真的那麼重視這顆獸牙,怎麼會把它給他呢?
如果不那麼重視的話,為什麼之前又不說出來,以至于讓他遭受了這次無妄之災?
而且這玩意兒似乎是拾取綁定的?
看米諾斯之前的反應,他要還想活著,這顆獸牙是不能離身的吧?
「瑟普斯,對不起。」米諾斯低垂著頭,坐在瑟普斯旁邊,有些想要伸手拉住瑟普斯的手,卻遲疑著不敢動,「我知道你不會在意這個,是我想多了,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不然也不會變成這樣。」
瑟普斯攪了攪石鍋里的東西,感覺肚子餓得厲害。
「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隱瞞你什麼了,瑟普斯。」米諾斯想到之前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瑟普斯,心里禁不住的顫抖恐慌,「我指著冥河發誓,我以後真的不隱瞞你任何事情了。」
瑟普斯動作一頓,終于再一次偏頭看向米諾斯。
米諾斯頓時緊張起來,他緊緊揪著衣服,就像在接受審判一樣,最終還是抬頭迎向瑟普斯的目光。
瑟普斯的目光有些復雜。
他上下打量著米諾斯,對方的精神狀態看起來有些萎靡,腦袋可憐兮兮的耷拉著,目光中帶著乞求和怯意。
「我教過你什麼?」瑟普斯終于開口說話了,「你做得很好,並沒有錯。」
米諾斯一時呆愣住,有些不明白瑟普斯的意思。
「現在,我救了你一次,你救了我一次,咱們兩清了。」瑟普斯回過頭,倒了一碗漂著些許油腥的湯到自己碗里,沒再搭理米諾斯。
米諾斯沒有做錯,但不意味著他就會接受對方這樣的作為。
疼得死去活來幾乎一只腳已經踏入冥土的人可不是米諾斯而是他瑟普斯。
那種滋味,瑟普斯不想再回憶第二遍。
同樣的,他更不想看到將這份回憶帶給他的米諾斯。
聰慧的小孩兒幾乎瞬間就明白了瑟普斯的意思,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他張了張嘴,最終卻沒有聲息。
瑟普斯無視了米諾斯,自顧自的吃飽了,看了鍋里還剩下一半,有些感慨一個月共同生活的日子讓他已經習慣了多做一份食物。
「不應該這麼算的,瑟普斯。」米諾斯終于調整好情緒,認真的看向瑟普斯。
「你救了我一次,因為我的事情幾乎死去,然後我救了你,後兩者才應該抵消。」米諾斯說,「你還教會我那些事情和道理,我欠你很多,瑟普斯。」
瑟普斯涼涼的哼笑了一聲,倒了一碗肉湯,加上幾片肉塊,往蛇的洞口走去。
米諾斯看著瑟普斯臉上不屑的嗤笑,心中無比堅定。
「我不會離開的,瑟普斯——不管你是否願意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