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樓記住哦!
轉眼已是二月二十五,雨村半依靠在炕頭上,看著喜順兒領著一干僕從忙里忙外的收拾東西。雨村本想早些回四合院,佛門清淨地,他一俗人在此處住著,多少有些別扭,只是受著傷喝了不少的酒,又被水湛折騰得狠了,竟是發起了高燒,大病一場,想走也走不得,只好應了水湛的話,在這天齊廟里住到了靠墾兒,因會試報名是填的地址是那四合院,恐報喜的報錄人找不著地方,這才準備收拾著回去。
時雨村頭仍昏昏漲漲,渾身酸軟的沒有力氣,自那日後,水湛果然沒有再回來看他,倒是常常打發人送些新奇物件兒過來,雨村俱是強打著精神應對,並不讓來人看出絲毫病態,是以水湛只以為雨村身體已然恢復,只貪戀那紅梅花艷,沒舍得離開。
生病最忌諱鎮日在屋里待著不透生氣,見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雨村便想著出去走走,遂命僕從先把行李等物送回四合院,只領著喜順兒出去轉轉。
起先喜順兒曉得了雨村想法,哪里肯應,他原先想把雨村嚴嚴實實裹了,再找輛馬車一路送回去,穩穩妥妥,也見不著風,必不會使雨村病情加重,誰料想雨村想出去轉轉,若只是在這小院里轉轉便也罷了,可這位祖宗竟然想去逛戲園子听戲!一時喜順兒只好攔著雨村哀嚎︰
「哎呦,我的公子,我的祖宗,您快饒了奴才罷!您這正生著病呢!若是讓王爺曉得了,還不扒了我這一層皮啊!」
雨村听了很不以為然,從炕頭上爬起來,將衣物一件一件的套身上,道︰「王爺面前我給你擔著呢!況且這些日子你瞞著他的事兒還少了,要扒你的皮也夠扒個十次八次的了,行了,別在那兒假哭了,快安排一下是正經。」
不一會兒,雨村身上這衣服穿戴停當,卻是水湛新送來的雨過天青之色的儒袍,只又比之前那件厚了三四分,頭發整飭起來,同色綢帶系好,對著鏡子一照,人有了精神,這面色便比前幾日好了五六分。
喜順兒見雨村面色好,想想雨村也在這屋子里頭憋了七八天,便沒有多阻攔,待出門時,又給雨村披了件鶴氅,戴了個狐狸皮帽子才作罷了。
天齊廟離著沁芳園不遠,馬車走了沒多久,便到了。下了馬車,雨村駐足,從外面看這戲園子只似個二層小樓,與普通茶館無異,大門正中,使隸書厚重的寫了「沁芳園」三字,隱約听著里頭有調弦弄索之音,想必這一出戲還未開始,遂對旁邊喜順兒道︰
「咱們來的還真是時候!」
言罷,抬步進了門,方才曉得這戲園子與普通茶館之不同,里頭是一座方形大廳,廳中靠里的一面建著戲台子,三面蓮花雕花矮欄桿,有那剛學習的小童往那台子上搬道具。廳中心空著,牆四面都是二層的樓廊,有那伙計見雨村衣著光鮮,忙過來引著他主僕二人上了二樓。
在那微微側對著戲台子的位置坐下,因雨村吃著藥不能喝茶,只點了一壺白水,並一碟子棗糕。
雨村正拈了一小塊棗糕吃著,忽听不遠處有人叫道︰「雨村兄!」
雨村听到叫聲,抬眼四顧,正看見張廷玉從對面樓上繞了過來,還沒走到跟前,便道︰「好你個賈雨村!自會試考完,便不見你人影,去高升客棧找你,老板只說道你搬走了,今兒個可讓我逮到人了!可不是要好好的罰你!」
雨村這幾日來第一次見到熟人,心里高興的很,道︰「愚弟是有苦衷的,當不得衡臣的罰!」
說著,起身給張廷玉讓座。
廷玉忙把了雨村的手,道︰「兄今日可不是一個人,會試完也不曉得成績如何,鎮日里揪著個心,遂叫了幾個同窗出來松快松快,雨村便過去一起如何?」
雨村聞言道善,遂跟著張廷玉一路過去了。
及至跟前,果有兩書生相坐交談,見雨村並廷玉過來,起身迎接,張廷玉指著其中一二十□歲書生道︰「這是常熟汪繹,字玉輪,號東山,為人最是疏狂成性,他待要與你發瘋,雨村再不必理會他!」
听張廷玉如此介紹,雨村粲然一笑,又瞧他腰間腰帶打了幾個扭兒,全不平整的樣子,廷玉之言大約是說對了七八分的。
張廷玉見雨村眼神在汪繹腰帶上轉了一圈,便知他定是信了,又指另一人道︰「這是錢塘沈近思,字位山,時文嚴謹,又多好下棋,定是能與雨村處到一起去!」
那沈近思听聞雨村也喜下棋,好奇問︰「哦~這位仁兄也好這黑白之道?改日定當手談一局。」
張廷玉見沈近思這一听圍棋便兩眼放光的樣子,搖了搖頭,頗為無奈道︰「你倒是怎地,有你過癮的時候,知道高升客棧里擺著的那盤
珍瓏棋局否?便是他擺的了。」
阻了像是馬上要沖過來與雨村手談一局的沈近思,張廷玉為那二人介紹道︰「這是湖州賈化,自己取了個號叫雨村,才剛十八,未曾及冠,你二人可要好好照顧著些。」
那二人又仔細打量了雨村一番,見他面白無須,是年紀尚小的樣子,俱是點頭,對雨村以弟稱之。
又相互客套謙讓一番,三人在桌邊圍坐下來,那汪繹上下打量了雨村一番道︰「這都二月末了,又陽光正好,雨村賢弟怎地穿的如此之多。」
張廷玉方才還沒注意,被汪繹這麼一說,才發現雨村穿的是有些多,也是心生奇怪。
雨村見這一桌子人都瞅著自己,心中苦笑,道︰「前幾日天寒,會試最後一日做完題,心神放松之下睡了一覺,再醒來便招了風寒,在家里窩了七八天養病,今日精神才好起來,卻也是不敢再放松了。」
張廷玉聞言,見雨村面色確實是大病初愈的模樣,便道︰「既如此,便饒你一回,快告訴我你現如今居于何處,別你這一走,為兄又要翻過整個京城來尋你!」
雨村聞言失笑,道︰「弟就住在貢院一旁一處小四合院里,出了貢院大門往西走,過兩條胡同,左數第一家就是了,改日定邀兄去一回認認門。」
三人正說著,樓底下幾聲鑼響,二胡聲入,正是那戲開場了,四人默契的息了聲,只見一貴妃扮相的青衣徐徐從幕後走出來,手持一折扇,半遮了面,開口唱道︰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卻是一處貴妃醉酒,再瞅那青衣,嗓音清亮,曲調婉轉多情,只身量清瘦,倒不似那唐明皇的楊貴妃般豐腴,卻是一樣的雍容華貴。
一折戲唱完,四人皆是稱賞不已。因四人所坐的桌子離戲台子近,那青衣扮相也看得清楚,汪繹指著那屈膝謝賞的青衣道︰「衡臣,位山,這青衣扮相活月兌月兌一個賈雨村,你們瞧是也不是!」
兩人順著汪繹的手指看去,可不是與雨村有七八分相似,只恍惚間少了雨村幾分清貴出塵,眉間沾染了些許風塵氣。
張廷玉,沈近思覺得是有幾分相像,卻是沒有出口贊同,雨村有功名在身,說不清此次春闈便金榜題名,怎麼好舀他與那戲子想比,沈近思還好,只是覺得這汪繹太直接了些;張廷玉與雨村互許知己,就是把雨村當做親弟弟也不為過,如今听汪繹如此舀雨村比戲子取樂,頓生惱怒,頓時喝道︰
「汪繹!雨村堂堂舉人,豈是那戲子伶人可比!」
雨村听汪繹如此舀他與那戲子想比,也是心頭暗惱,昔時讀《石頭記》,看到黛玉因湘雲說那小旦與她相像而怒時,只當故事一晃而過,真到這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才道黛玉沒有當場發怒當真是好涵養。
那汪繹听了張廷玉斥責,也不著惱,只從椅子上起身,拱手對雨村作揖道︰「雨村賢弟莫惱,是我這做兄長的孟浪了!」
雨村見汪繹作揖道歉,也不起身,只坐在椅子上低垂下眼瞼,暗諷道︰「玉輪言重,只不知兄玉輪之上,養了幾只玉兔!」
張廷玉聞言撲哧一笑,差點兒沒把口中的茶給噴了,笑道︰「玉輪家里就一只玉兔,只除了那玉兔外,還養了‘雙白菜’,還得整日里提防著白菜別被那玉兔偷吃了!」
雨村听了這話,有些疑惑的看向張廷玉。只是沒等到張廷玉釋疑,就听那汪繹自己解釋道︰「我自己在家里養了兩個伶人,唱念做打,俱是一流,人戲稱‘雙白菜’!」
雨村聞言心頭那幾絲惱怒全去了個干淨,展顏一笑,只道這汪繹果真是真性情!
汪繹見雨村展顏,只覺似那春日里玉版白牡丹初綻,清逸灑月兌,又雍容華貴,盯著雨村愣了神兒,半晌方搖頭道︰「卻是為兄錯了,那青衣如何及得上雨村萬一,只一副皮囊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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