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英蓮因雨村昏迷不醒,鎮日里郁郁寡歡,上課是每每出神,被先生叫起來發愣,作為好姐妹的張雯終于看不下去,挑了個好日子與先生告了假,扮作公子,出去游玩。
六月的京師正是最熱的時候,張雯也不欲挑那日頭最烈的時候出去受罪,直到了日之將暮,天涼快些許,這才出去。
張雯與英蓮二人都是平日里藏在深閨的,可以說空張了十幾歲,出門的次數一只手都數的過來,如今一道出來,可不就像是那月兌了韁繩的小馬橛子,初時還知道害怕的躲躲,不一會兒便大了膽子,這里逛逛那里模模。
因著太後喜歡听戲,這京城里頭不知何時昆劇興盛起來,京城里頭大小戲園子遍布,燈火通明,通宵達旦,與那八大胡同一起,成為京城人士夜生活的必去的兩處地方。張雯雖說性子爽朗,又身手不錯,等閑人近不了身,然而張廷玉家教甚嚴,是決不允許張雯夜碗外出的,此時有了那在學堂上學的由頭,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便打起了那去逛戲園子的主意。
此想法一來,張雯便攛掇著英蓮去听戲,英蓮雖然在家里是是听慣了戲的,但在這外頭戲園子里听戲的經驗著實是沒有,雖然心中覺得不妥,然實在是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再想來在外頭听場戲也沒什麼要緊的,便猶豫著點頭答應了。
張雯一見英蓮答應,遂了心意十分高興,見旁邊一家糕點鋪子,問那站在櫃台後頭的伙計要了幾斤茶果點心,問道︰「這位小哥,我和兄弟是上京趕考來的舉子,听聞這京師的清吟小班甚為有名,你可知道京城里最有名‘清吟小班’在何處嗎?」
這伙計聞言上下打量了張雯一眼,心想著這少年看著人模狗樣兒的,卻沒想到也是個風流種,一來京城就想著去青樓快活,掌櫃的說的對,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心中這樣想著,那伙計表面上卻道︰「公子當真是個風流人物,咱京城里頭的這‘清吟小班’卻是那江南水鄉之地都比不上的。小的卻是沒錢去那等風雅之地見識的,只听說這京里頭‘蠡園’卻是最好的,離著這兒可不近便,在城南頭呢,您最好是交個馬車去!」
原來張雯雖然比英蓮多出了幾次門,卻沒人有膽子給張中堂的寶貝女兒說起這京城里頭的腌之處的,張雯從家里跑出來玩時,曾多次听人說起這「清吟小班」是如何如何的風雅,唱腔是如何的好,又因為這名字誤導,直以為是處戲園子。
話說張雯听了那伙計的話,跟道邊上等候顧客的馬車夫一說,便往那「蠡園」去了。
京城里頭的馬車夫慣是訓練有素的,小半個時辰,二人便抵達了目的地,還未下車,便听外頭彈詞唱曲之聲鑽進耳朵里頭,起承轉合,高腔如一線罡風直入天際,低處卻如燕語呢喃,含著無盡的情愫,二人听了,暗暗點頭,卻是比家中所听多了一絲韻味兒,看來所行非虛!
下了馬車,一整條街道燈火通明,更有那罕絕的琉璃走馬燈轉動著,反射出七色霓虹,看的英蓮和張雯連連贊嘆。一抬頭,看見紅底兒灑進的匾額上書著大大的「蠡園」兩個大字,大氣磅礡,帶著說不出的風流意態。門口兩個清俊小廝站在門口招呼來往賓客,張雯與英蓮二人出身公侯之家,氣質穿著自是出眾,那小廝卻似見慣不慣,招待二人與那肥頭大耳的暴發戶一般態度。
一進小樓,入門是一處大堂,入目是一處戲台子,上頭水袖翻滾,如天上仙子下凡塵,底下圍坐一干看客,品著茶水,手搖折扇,並無一般戲樓嗑瓜子,叫好的雜亂之聲,周邊回字形長廊,雕花艷染十分講究,幾乎可與宮中相媲美,三層小樓,每隔幾尺便是一處房門,上書「流雲」、「春色」等等風雅的名字,看的二人嘖嘖稱奇。
在大堂中尋了一處好位置坐下來,對著旁邊桌上兩個氣質出眾的中年看客點了點頭,張雯將茶果放在桌上,又叫了一壺碧螺春。這時候那台上的水袖舞結束,有一容貌頗為艷麗的男子手中抱著一把古琴走到台上,早有機靈的小廝為他擺好了凳子桌案等物。英蓮眼看著此人,他年紀已然不小,雖然保養得當,恍惚已然而立之年,只覺得說不出的熟悉感,似是在哪里曾見過的。
只听得他使小指勾動琴弦試了試音,琴音起,會場鴉雀無聲,初時琴音不大,如低吟淺唱,如泣如訴,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百萬根鵝毛在心里頭撓著似的癢癢,忽而峰回路轉,如高山之瀑擊石,大氣磅礡,水瀑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千回百析的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遍,听得眾人繚亂之際,忽听鏘然一聲金鳴,人弦俱寂。
周遭人群渀佛從那驚人一曲中回過神來,掌聲雷動,張雯旁邊坐著的一位美髯大叔這時候悠悠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對另一人道︰「位山,你接著听戲,我晚上就不回來了!」
那人听聞渀佛有什麼話要說,道︰「沈兄,你可忘了當初戲園之言嗎!」
那美髯客聞言一笑,道︰「位山,我對這清風是純粹的欣賞,與雨村全無干系,你瞧瞧你這臉的憋紅了,你說說你在這縣令的位置上一干十年也就罷了,如今好不容易回京述職還是這般無趣,人生當及時行樂,你該學學我才是!」
那沈姓男子顯然是不善言辭的,憋得滿面通紅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英蓮早看著台上彈琴的男子面熟之極,卻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心神早不在那曲子上,如今听見鄰座人提起父親的名字,腦袋驟然一亮,原來台上那彈琴之人張相竟與父親有七八分相似!
平靜下心神,英蓮從桌上起身,走到鄰座那沈姓男子身前,拱手作揖道︰「這位先生,可認得家父?」
那沈姓男子抬頭見一年輕後身與自己行禮,問自己認不認得他父親,心里頭更是一頭霧水,不由得問道︰「令尊是?」
英蓮這才恍然發覺還未自我介紹,道︰「晚輩英蓮,家父安王賈公。」
那沈姓男子忽然一拍腦袋,大聲道︰「啊!英蓮!你父親書信常常提起你!」
這樣說著,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英蓮呵斥道︰「胡鬧!你一個……怎麼好大晚上跑到這等地方來!」
英蓮一听沈姓男子如此所,心下確定他確實是父親舊交,又想到自己晚上跑出來玩被長輩抓個正著,不由得紅了臉,道︰「佷女斗膽,敢問伯父貴姓?」
那男子聞言道︰「我姓沈,名近思,是你父親同科的進士,你就叫我沈伯伯吧!」
英蓮這才羞紅了臉低低叫了聲︰「沈伯伯!」
張雯四人早注意到這邊情形,只是英蓮長輩說話,不好打擾,便沒有開口,此時見沈近思說完話,走到沈近思身前,叫了聲︰「沈叔叔好!」
沈近思見又蹦出一個年輕後生嚇了一跳,又見他與張廷玉七分相似的臉,恍然問道︰「雯兒?」
張雯眼中冒著狡黠的光,點點頭。
此時已然入夜,此處雖然是風雅之處,但畢竟是風塵場合,旁邊已經有那按捺不住的之徒抱著才貌兼備的jinv或小倌開始動手動腳,沈近思與雨村張廷玉乃至交好友,自然是待英蓮,張雯有如親生,見此情景,怒氣陡然而起,道︰「你們兩個,簡直胡鬧,這種地方是你們兩個能來的嗎!」
又沖著旁邊的小廝道︰「你快去準備兩輛馬車,我要把這兩位……公子送回中堂府里去!」
作者有話要說︰(n_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