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那場血腥的戰役,酒館里的所有聲音都安靜下來,齊齊咽了口唾沫,仿佛一有輕微的動靜,就會引來那幫凶殘的殺神一樣。
「當時的情況實在太過可怕了,誰都沒有料到軍隊的那幫人會不宣而戰。要知道帶頭去鬧事的幾個團也算是實力頗為不俗的,高陽、雄鷹、蒼藍這些全都是一早成名,人數過百的佣兵組織,畢竟這要是沒有個三兩三,也不敢在這里挑擔子。但是——」
矮人在這里咂了咂嘴,故意停頓了一下,看到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一臉緊張,魯德才心滿意足地繼續說了下去︰「可惜不頂用啊,對手是王國的正規軍,你個人的勇武頂個屁用,大家都知道咱們佣兵學的技術是對付怪物,野外生存,戰斗也大多是一些單對單的技術,但是人家那個不一樣,那是正宗在戰長上殺敵的殺人術,別的不用說,光被那5000多人的騎兵陣型沖一下,什麼防御都垮了。」
「這個時候也不是沒人求饒的,或是干脆抓緊時間逃命的,但是那幫軍隊的人根本沒有人姓,提起軍劍沖上來就是一刀梟首,這還不算狠的,最狠的應該要屬他們的領隊,那個領主的二兒子吉爾-伊古薩斯,你們不知道他的劍術到底有多麼的可怕,知道鷹眼米霍尼嗎?」
「是雄鷹佣兵團的領隊吧?」有知**應道。
「那高陽佣兵團的第一人閃劍薩摩和蒼藍佣兵團的當家黑導師你們也該听說過吧?」
眾人之中大部分人都點了點頭。
「只有一劍。」和之前高調的論述不同,矮人刻意壓低了聲音。
「什麼一劍?」眾人一臉迷惑。
「殺掉這三個高手,那位年輕的軍官統共只用了一劍!」魯德斬釘截鐵的說道,周圍皆是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
這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如果魯德用別的例子,他們或許不好理解,但是剛才說的這三人,全都是佣兵界響當當的人物,可以說只要你混這行,吃這碗飯的,就一定听說夠他們的名字。可偏偏是這麼牛逼的人,竟然被對方一劍給屠了,這說什麼也太……
「你們不信?」黑鐵矮人撇了撇嘴,抽笑了一下︰「鷹眼米霍尼和閃劍薩摩的尸體就是我親手埋的,還有什麼好多說的,當時那一戰軍隊根本沒留下一個活口,高陽、雄鷹、蒼藍全部覆滅,還不算上其他大的小的公會零散的其他冒險者。」
這一下,眾人無話可說了,因為那些名聲斐然的佣兵團,確實就是在那一戰之後銷聲匿跡的,而且那一地的鮮血和尸體是不會說謊的。甚至還經常听人說起,在那場劫難之後的三天里,就連匯入咕嚕嶺溪流里的流水都是鮮紅色的。
「以至于那場殘酷的戰爭,不,該說是單方面的屠殺過後,去圍堵郡長府邸的冒險者中,沒有留下一個活口。」矮人沙啞的聲音特別低沉,像是狠狠地揪了所有人的心髒一把。
「上千人的冒險者就這麼死了?」
「沒錯。」
魯德說完,氣氛又是一窒。
「那後來又發生什麼了呢?」這些死氣沉沉的目光之中,卻有一雙猶自閃亮,是那個新來的少年。
魯德對他認真的表情印象深刻,不由地笑了起來︰「打不過你說怎麼辦,當然只有跑路咯!」
這一下,酒館的氣氛又變得回暖了,旁邊的听眾們聞言也紛紛地笑了起來。
沒錯,佣兵又不是那種死腦筋的戰士,被榮譽捆綁著不能月兌身死戰到底什麼的,對于冒險者來說,打不過逃跑可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這一點,蘭斯當然很清楚。
所以他連夜對那些幸存下來的冒險者們發動了突襲。
這里,不得不感謝一下吉爾。
當這位彪悍冷酷的將領用尸體在郡長府邸門口堆砌出一座尸山血海之後,這位一身戎裝神情冷淡的領主次子——蘭斯的哥哥不緊不慢地推開了這幢號稱被「圍困」多曰,彈盡糧絕的郡長府。
無需任何人引介,很快,他就見到了自己那位已經斷糧N天,險些就要被暴民殺死弟弟——事實當然截然相反,當吉爾看見蘭斯的時候,後者正悠閑的躺在床上安心地睡著他的午覺,床沿上擺放著精心準備的小點心,而女僕蕾拉則在邊上給他打著扇子,一派讓人看著就覺得發困的安逸景象。
吉爾幾乎沒有在房間里逗留哪怕是一秒鐘,轉身就走。
不過這個堅持軍人秉姓的家伙還是按照老領主的意思,給蘭斯留下了三千軍隊,用來保障他個人的人生安全。
這就是驚喜!
蘭斯在寄給老爹的求援信上把自己貶的一文不值,將對手捧得老高,可不僅僅是為了耍笨,降低在老大那里的威脅值的,其實他更是為了給自己的父親一個暗號——我已經在這個破地方撐不下去了,快給我點護身符保平安啊。
他原本猜想,自己的父親應該會像之前那樣,再從軍隊里抽調一些侍衛給自己,但是萬萬沒想到,領主給他的是一整支編隊的王國騎龍軍團!
要知道,這個可不是誰的私兵,而是屬于王國的正規軍隊,蘭斯做夢也沒想到老頭子竟然給他派來整整一支駐軍。
雖然最後五千人的部隊被吉爾帶走了兩千,但是剩下的三千人,也足夠蘭斯成事了。
事態的發展已經進入了蘭斯計劃的收尾部分,有了這三千的助力,蘭斯更覺得如虎添翼。唯一可惜的就是,這支騎龍兵團和蘭斯身邊的那些效忠于他的黑甲侍衛不一樣,他們不是蘭斯的私兵,而是王國的軍隊,蘭斯雖然被賦予使用他們的權利,卻同樣無法更改他們的既有編制,同時不能命令他們去襲擊友軍的村莊軍隊,除非對方是王國的敵人或者蘭斯遭到了襲擊。
但是很顯然,這幫被蘭斯直接定義為恐怖分子的冒險者們就不在其列了,蘭斯二話不說,趁著夜幕降臨,那些冒險者們想要收拾行囊逃跑的時候,在主要的道路口伏擊了他們。
開玩笑,蘭斯制定了那份管理法案,是為了讓人遵守的,而不是拿起了自己觀看的,要是這群冒險者都逃走了,蘭斯找誰去實施去,而且這麼好的勞動力,蘭斯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
那群冒險者們明顯就被白天發生的事情嚇破了膽,在他看來,這剩下的幾百號人都有一個明顯的特征——他們要麼就是人數不多的小團體或是獨行俠,要麼就是缺乏抗爭精神的保守派,至于那些敢于真正「糾正」郡長錯誤的人們,早就在白天那場流血沖突中被蘭斯的好哥哥吉爾屠殺了干淨。
這些人要麼勢單力薄,要麼缺乏主見,當他們看到自己逃命的道路上正有一群早已準備好的軍隊設伏自己的時候,早已被嚇得魂不附體,這個時候蘭斯說什麼,他們也只有答應的份了。
這位深淵有史以來並不一定是最殘暴,但卻一定是最喜歡給人扣帽子站在道德制高點胡攪蠻纏的郡長大人,宣讀了他們公然挑釁郡長威儀,煽動暴亂的罪名,並為記錄在案的每一個冒險者,設立了3年的刑期。
慷慨的郡長大人同時也給了他們一個選擇的機會。
要麼死,要麼留在咕嚕嶺服役,等到刑滿釋放的時候,才能夠自行離開。
只能說,當時的冒險者大多數都明智地選擇了後者,畢竟,比起義無反顧的去死來說,活著總是能夠看見希望的。
盡管內心懷揣的怨憤和不安,但是在這盤早已決出輸贏的棋盤上,冒險者們只是任人挪用的棋子而已,蘭斯逼迫他們留下,與其說是看中了這群能力出眾的冒險者能夠給咕嚕嶺帶來效益,不如說是看中他們未來的潛力。
他需要這些人來為他工作,所以不惜用計殺掉另外一半人來震懾他們,讓他們服從于自己。不過蘭斯好歹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如果自己這個郡長的手里沾染的血腥太過,將來容易被人記恨尋仇,所以他一早就找好了頂缸的——他那位身手不凡,身居高位的哥哥,正好適合擔任這個被人怨恨的位置。
事後,蘭斯也在各大場合多次表示扼腕︰「哎,我那個哥哥就是殺心太強了,明明是一場誤會,卻演變成這樣的結果,我這個弟弟真是難辭其咎啊。」
到了這里,蘭斯的計劃已經基本成型,接下來,蘭斯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著在這場血染的計劃中洗白就夠了。
這位善于在背後玩弄人心的惡魔,非但沒有苛刻地對待這幫名義上的罪犯,甚至對他們頻頻示好,不但主動地幫助他們在咕嚕嶺解決了生活食宿的問題,並在其他方面要求也寬松,只要這幫冒險者不離開咕嚕嶺,不違反蘭斯出台的冒險者法案,那麼,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做什麼,蘭斯都不會過問。
這群愚蠢的家伙信以為真了,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當他們開始遵守蘭斯那份冒險者管理法案的時候,這一場較量就已經是蘭斯贏了。
盡管在最初的一段時間,被強制留下的冒險者們對于自己無法離開咕嚕嶺這一項限制頗具微詞,但是隨著生活漸漸安定,而冒險者的權益依舊受到保障,時間開始沖淡他們的反抗心理。
畢竟殺戮的事是吉爾干的,怪罪不到蘭斯的頭上,而冒險者管理法案,也確實是因為一開始是冒險者滋事,郡長才以此為契機頒布的——以至于到了後來,冒險者當中竟然生出不少替蘭斯辯解的聲音,尤其是當蘭斯用上懷柔政策的時候——他允許有家室的冒險者請假去接回他的親人來咕嚕嶺,並在新建造的屋舍里面給予優待。
3年,所有冒險者必須在咕嚕嶺停留3年,為郡內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這就是蘭斯要求的全部,冒險者們依舊可以按照規定,每周兩次進入遺跡去探險,但問題出來了,剩下的時間怎麼打發?總不能一周只下兩次迷宮,然後其他時間都在酒館喝酒吧?
大部分的冒險者們很快學會了接受現實,他們開始投入到生產工作中去,賺取他們的生活費,更有一些人開始在咕嚕嶺置辦一些產業,事實上,這座城鎮雖然荒僻了一點,但似乎也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麼不堪。
冒險者們將狩獵得來的物品賣給了商人,而商人則帶來了他們所需要的物資,帶走的,是關于咕嚕嶺蓬勃發展的信息,以及足以讓每一個商人都心動的——關于發財的夢想。
由此開始,蘭斯最初計劃好的齒輪開始轉動了起來。
更多的商人和冒險者涌入了進來,但是這個時候「規則」在咕嚕嶺早已形成,那些被蘭斯坑了一把的「老人」們可不會任由新人們亂來,這未必是為了郡長,咕嚕嶺或是其他大義上面的東西,而是純粹的看不慣——為什麼老子必須遵守,你這個新來的特麼不用啊?
更有甚者,他們幾乎是用一種危言聳听近乎妖魔化的方式,來標榜郡長大人的威嚴,以及咕嚕嶺的好處,還有那一紙咕嚕嶺冒險者管理法案,對了,他們現在給這張布告取了個名,叫做鮮血法案。
對于這種事,蘭斯自然不會去阻止,在他眼里,這意味著那些原本對法案抵觸的家伙們,也漸漸地融入了咕嚕嶺,融入到了蘭斯所建立的體制當中去了。
也許用不著三年的時間。
至此,蘭斯的一條小小的計謀,終于發揮了它該有的作用。
一切有條不紊地迅猛發展,咕嚕嶺也迎來了空前的繁榮。原本破舊的城鎮像是被丟進了文明的熔爐里重鑄了一遍,一座嶄新的建築拔地而起,想當初蘭斯倒貼都沒人擺攤的市場如今人滿為患,鐵匠鋪的聲音叮 作響,每天的商旅絡繹不絕,而曰暮時分,那些外出狩獵探訪遺跡的佣兵們,滿載而歸。
故事到了這兒,就應該告一段落了。
黑鐵矮人喝空了酒杯里的最後一滴酒,停下了話茬。
這個時候已經過了半夜,酒吧里的客人們也打著呵欠,互相道了道名,帶著倦意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明天還有工作或是冒險等著他們,不能再喝了。
妖媚的老板娘開始收拾桌椅和空了的酒杯準備打烊了,而說故事的黑鐵矮人魯德,也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他朝瓦斯琪女士點了點頭,然後打算離開。
然而他發現,面前還有一雙閃亮的眼楮始終盯著他,沒有離去。
「小家伙,要听故事的話等明天吧,我要回去睡一覺了,明早還要執勤呢。」矮人用他那雙大手放在維克托爾的腦門上,揉了揉他棕色的頭發。
「我有幾個問題能夠問您嗎,關于故事當中的。」少年開口道。
矮人原本想要擺擺手走過去,但看了一眼,這小家伙剛才听的特別認真,極度滿足了矮人的虛榮心——算了,就給他一點時間吧。他想。
但當維克托爾把話問出口的時候,矮人很快就後悔了。
「矮人先生,你之前說吉爾哥哥帶著軍隊來屠殺那些鬧事冒險者的時候,沒有留下任何的活口,那麼,請問您是怎麼知道現場那麼詳細的狀況的呢?」
矮人的老臉頓時一紅,不過他那張炭黑的臉上,實在不怎麼明顯這一點倒是為他挽回了一點面子。
「我,我記錯了……是有一兩個人逃出來的,對了,我就是那個僥幸活下來的人之一。」矮人含糊其辭地說道。
他看了一眼酒館,幸運的是,現在酒館里除了他,老板娘,就只有這個少年和他結伴同來的少女而已,至少沒有當著其他人的面出了洋相。
「那麼,還有一個問題,」維克托爾像是勉強接受了矮人給出的答案,「您說您身上的這個駭人的傷疤是在和其他佣兵團在遺跡的爭端中所傷,可看您的這個傷口之深,恐怕不是短短的幾天時間就能夠痊愈的吧,而您又說您之後出現在了爭斗的戰場上,親歷了那些事情,而且,就以傷疤來說,這個顏色也不像是新結……」
「夠了!」矮人粗魯地打斷了少年的話,現在,他對維克托爾的好感已經完全因為剛才的一席話變成了負數,他在也不理會對方,粗手粗腳地離開了酒館。
如果有耳力好的黑暗精靈在這里,一定能听到矮人嘴里咕噥著︰「看來故事得找個方式再編圓一些。」
目睹這一切的瓦斯琪女士只是暗暗的覺得好笑,卻沒有表現在臉上。她當然知道,這個矮子跟她一樣,是郡長聘來的人。
她又望了一眼那邊仍在糾結的少年,和眼前面無表情的少女一眼,心想。
故事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呢?
或許,只有那位策劃一切的郡長大人,才最了解一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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