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唐天遠帶著譚鈴音去見了母親。
唐夫人看到譚鈴音,一時有些不自在。雖然這個姑娘並非她理想中的完美兒媳婦,但昨天確實是她做得過了,有理也變沒理了。倘若「唐夫人仗勢欺人侮辱未出閣的姑娘還逼著人家黃花閨女驗身」這種事情在京城傳開,那麼她的一世英名也就交代了。
有一說一,此時唐夫人便道,「昨日原是我听了小人的讒言,才使譚師爺受了莫大委屈,」又嘆道,「人上了年紀,就容易耳聾眼花,好壞不分,請譚師爺莫怪。」
譚鈴音站起身,面上淡淡的,「不敢當。」
唐天遠忙讓譚鈴音坐著說話,又對他娘笑道,「娘,現在您知道誰是壞的、誰是好的了吧?」說著故意掃一眼譚鈴音。
唐夫人不答,喚人取了東西來,打開一看,是一副金瓖紅寶石頭面。紅寶石的成色很是難得。
「出來得急,沒帶什麼好東西,這個譚師爺權且收下,不要嫌棄。」
譚鈴音知道這算是唐夫人給她的見面禮,也是對她的認可,否則怎麼見第一面時不給呢。之所以把禮物弄得這麼貴重,多半也是因為有歉意在里頭。她略推辭了一下就收下了。這個唐夫人,倒還算講道理,譚鈴音一時對她的怨氣便不那麼重了。
唐天遠知道現在話是說開了,但他娘和他未來的媳婦還有些抹不開面。他說了幾個笑話討她們笑,氣氛一時不錯。譚鈴音告辭時,唐夫人還讓唐天遠把她送出去了。
送完譚鈴音,唐天遠回來見母親,他還有話和她說。
唐天遠把來龍去脈都跟唐夫人說了。譚鈴音怎麼怎麼嫌棄朱大聰,朱大聰怎麼怎麼死纏爛打,到頭來譚鈴音只好寧可毀了自己的名聲跟他父親嗆聲,等等。
唐夫人在兒子這里听到了另一個版本的譚鈴音。這由不得她不信,首先「私定終身」這個誤會太蹊蹺,唐天遠的解釋十分合情合理。再順著前後一聯系,譚家父親為什麼看得上朱大聰卻看不上唐天遠?多半是因為唐天遠的身份未被公開表露。
從這個角度來看,譚鈴音不貪慕權貴,且能慧眼識珠,還有勇有謀,還對唐天遠死心塌地……
說完之後,唐天遠總結道,「娘,您說,這麼好的姑娘,我能放過嗎?」
唐夫人嘆了口氣,由衷道,「罷了,雖然出身不夠好,但模樣和人品都還不壞,也算難得。」
「哪能樣樣都好呢,總比那出身很好脾氣卻很不好的姑娘強吧?」
這倒也是。唐夫人點點頭。反正現在事情已成定局,凡事往好處想想,這個譚鈴音的優點還是挺多的。
唐天遠見母親心情不錯,趁熱打鐵說道,「不過,娘,您別怪我多想,有些話我要說在前頭。」
唐夫人一笑,「你當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媳婦還沒進門,就急著給她出頭了?」
「娘,」唐天遠忙解釋道,「你也知道她家里的情況了。她命苦,親娘早早地沒了,家里是經商的,兄弟不成器,也指望不上……」言外之意,譚鈴音的背景不夠強大,娘家沒人能給她撐腰,「她要是給咱家做媳婦,挺不容易的。」
唐夫人一瞪眼,「你覺得我是那種沒事兒就給媳婦挑刺兒穿小鞋的人嗎?她嫁進唐家就是唐家的人,一家子在一塊自然該和和睦睦的,我膝下就你這麼一個孩子。我成天興風作浪鬧得媳婦也怨兒子也怨,我圖什麼?你就是這麼看你娘的?」
唐天遠嘿嘿一笑,討好地給他娘捶背捏肩,「娘,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等她進了門,我們倆一塊孝敬您。」
兒子太無賴,唐夫人的臉沒堅持繃住,就又松開了,她笑了笑,「那就多生幾個小孩兒給我玩兒。」
「好 !」
***
唐夫人要走了。她走之前,香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夫人把她帶走,不過唐夫人沒答應。
不管香瓜是有心無意,都給她使了那麼大個絆子,導致她丟人丟大發了。這種丫鬟,不拖出去打死已經算她心善,還想跟著回去?想都別想!
再說,唐夫人現在跟譚鈴音和解了,譚鈴音以後就是唐家的兒媳婦。唐夫人現在要是把香瓜帶回去,就等于為著一個丫鬟給兒媳婦沒臉。若非有意找茬兒,誰會干這種事兒?
總之,唐夫人怎麼來的怎麼回去了。
送走了母親,唐天遠終于騰出時間來收拾不听話的奴才了。他不止一次警告過香瓜,不許在夫人跟前亂說話,現在看來,她不僅說了,而且說了很多。
他必須要殺雞儆猴一下,好給那些奴才看看,誰才是他們的正經主子。敢給譚師爺找麻煩?我就讓你麻煩一輩子!
打人呀,發賣呀什麼的,唐天遠才不惜的做。他這個人要是真發起壞來,就壞得讓人膽寒。唐天遠把一個青樓老鴇領進縣衙,當著許多人的面,指著香瓜對老鴇說道,「就是這一個,領走吧。」
香瓜不認識老鴇,以為是人牙子,但這個人牙子打扮得也太花枝招展了些……不過她也顧不了那麼多,跪在地上哭道,「少爺,我知道我做錯了,求您好歹看在我們家幾輩子盡忠的份兒上,好歹留些臉面。」
嗯,香瓜是家生子,她娘是有頭有臉的管事媽媽。
唐天遠才不管那些。對于香瓜,他娘走之前可是一句話都沒交代,沒交代的意思就是︰你自己看著辦!
老鴇見姑娘哭得可憐,勸慰道,「姑娘莫傷心,進了我萬花樓,保管吃的穿的比這里好。」
萬花樓!
這一下,不光香瓜,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香瓜震驚到忘記哭泣,她的嘴唇哆哆嗦嗦,「少爺,你你你要把我賣去萬花樓?」
唐天遠冷漠地看著她,目光冰冷。
香瓜頓覺全身發寒,這時,老鴇來拉她,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樣尖叫著拍開老鴇。
「我不!我不去萬花樓,我死也不去!」掙扎間,香瓜坐在了地上。她抱著唐天遠的腿,急切道,「少爺,您不能把我賣去萬花樓,奴籍的人不能被強迫賣進青樓,否則就是逼良為娼,您身為朝廷命官,怎麼能……」怎麼能知法犯法呢。
唐天遠淡淡一笑,「誰說我要把你賣進萬花樓?」
香瓜神情一松,眼中燃起希望。
接下來,唐天遠的話像是冰刃一般插向她的心髒,「我只是把你送給她,」說著,指了指老鴇,對香瓜說道,「你在萬花樓,還是奴籍。」
送到萬花樓,名義上依然是使喚丫頭,但實際上會怎樣,誰知道呢。
香瓜目瞪口呆。
老鴇又要來拉她,香瓜想也不想就朝牆壁撞去。唐天遠卻一把拉住她,丟給老鴇,冷冷說道,「要死也別死在我這里。」
怎麼這麼狠!怎麼這麼狠呢!香瓜淚流滿面,瑟瑟發抖,但無論如何也不肯跟老鴇走。
正在這時,譚鈴音從外面趕來,看到室內混亂的場面,走到唐天遠身邊,輕聲問道,「怎麼了?」
唐天遠朝門口一掃,看到雪梨探頭探腦的,她發現他看她,趕緊一閃身躲起來了。
原來雪梨一見事情不妙,趕緊去搬救兵了。她得知香瓜竟然在背後說了譚師爺好多壞話,也覺得不厚道,但好歹是這麼多年的姐妹,她不能見死不救啊。
香瓜已經急慌了,看到譚鈴音,早已經忘了兩人之間的不虞,滿心想的就是「譚師爺能說服少爺」。香瓜膝行至譚鈴音面前,扶著她的小腿哭道,「譚師爺!求求您勸勸少爺,我不想去萬花樓!」
方才雪梨因怕譚鈴音不來,所以沒說是什麼事,就直接把人拽過來,現在譚鈴音才明白怎麼回事。得知唐天遠要把香瓜扔進萬花樓,譚鈴音也覺得此招夠狠的。她討厭香瓜,這毋庸置疑,可是去了青樓這一輩子就毀了,還不如死了呢……譚鈴音有些心軟。
但不管多心軟,現在這個場面,也不適合說出來。于公,縣令大人料理自家奴才,一個當師爺的插嘴算幾個意思?于私,譚鈴音還沒過門呢,就管未婚夫家的閑事,手伸太長了吧?
再者說,唐天遠雖然在她面前慣會做小伏低,但人家好歹是個爺們兒,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立威,譚鈴音又怎麼可能不顧及他的面子進而胡亂插嘴呢?
總之,雪梨傻,香瓜瘋,但譚鈴音不可能跟著又傻又瘋。她輕輕拉了一下唐天遠的袖角,溫聲說道,「大人,消消氣。」
唐天遠心思通透,把譚鈴音的表情看在眼里,又怎麼可能不明白她的顧慮?他心口暖暖的,臉沒繃住,笑了起來。
噤若寒蟬的眾人都有些傻眼。
香瓜以為自己有救了,又和譚鈴音哭訴。
唐天遠不耐煩地看了老鴇一眼,「還不把她帶走?」
老鴇連忙從外面叫進來兩個女壯士,把香瓜架走了。
唐天遠讓別人都先散了。自然,譚鈴音得留下。
他按著譚鈴音的肩膀,連著在她唇角香了幾下,見她一直擰著眉,他忍不住輕輕按她的眉心,「怎麼了?」
「她有點可憐啊。」譚鈴音終于還是說了。
唐天遠說道,「我要給你一個交代。」
譚鈴音有些感動,又有那麼點內疚。說實話,她恨香瓜背地里嚼舌根,很希望把這個丫鬟狠狠打一頓。但……不論前因後果,就說一個姑娘,因為她譚鈴音,進了青樓,單這一點,總容易讓人心內不安。
唐天遠嘆道,「你不用心軟,有些奴才就是刁,你一心軟,他們就騎到你頭上了。」
譚鈴音知道這話有道理,但一時半會兒她也改不過來,還是心軟。想了想,又忍不住道,「她再怎麼說也伺候了你那麼些年。」
「若非看在這點情分上,我也不會那樣放過她。」
原來這樣還算放過?那不放過又是怎樣的?譚鈴音一縮脖子,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了。
唐天遠見她悶悶不樂,終于嘆氣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你放心,我既然說是給你個交代,自然一切隨你。」
「我……」
唐天遠突然飛快地親了她一下,順勢堵住她的嘴。趁著譚鈴音愣神的空當,唐天遠繼續道,「這兩天應該會有人跟你借錢,你若不想放過她,就不要借,實在不忍心,就借吧,借多少都算我的。」
譚鈴音不明所以。
很快她就明白了——西葫蘆竟然要和她借錢,理由是贖買香瓜。
西葫蘆也是實在找不到人了,他自己的錢,加幾個窮哥們的錢,湊來湊去不夠,又不敢讓少爺知道。想來想去,譚師爺心軟,也有些家底,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出手幫忙了。不管怎麼說總要一試。
譚鈴音才知道原來西葫蘆一直喜歡香瓜。他傾家蕩產也要把她贖出來,看來是用情至深。譚鈴音很感動,問了錢,說還差二百多兩,她就答應借了。不過有兩個前提︰第一,借了的錢得還;第二,她不想見到香瓜。
西葫蘆拿著錢千恩萬謝地走了,回頭把香瓜撈出來,與她告知了實情。香瓜趁著夜晚偷偷在譚鈴音的南書房門口磕了一百個響頭,磕完之後默然離去。
譚鈴音一早出門還挺納悶的,門口的血跡是從何而來,不會是有人警告她會有血光之災吧?
又過了些天,經過唐天遠的允許,西葫蘆帶著香瓜一同回了四川老家。唐府的根兒在那邊,有莊子有地,不愁沒事兒干。
譚鈴音沒跟唐天遠要錢。唐天遠還不罷休,總追問譚鈴音到底借給西葫蘆多少錢,譚鈴音不願回答。唐天遠就會得寸進尺地說,「你不願意要我的錢,不成了,只好把人還給你了。」譚鈴音只好抬手捂唐天遠的嘴。唐天遠求之不得呢,張口舌忝她的手心兒,把她鬧個大紅臉……
總之此事告一段落,眼看著年關也要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