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張學良兵諫捉蔣公周恩來剃須諍故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西安，古稱「長安」，陝西首府，地處關中平原，北臨渭河，南依秦嶺，皇靈帝氣瑞彌空，片片祥雲處處宮，乃千年帝都。赤臉神蔣介石坐鎮西安，接報西路赤(匪)全軍覆滅，斬獲董振堂、孫玉清、楊克明、葉崇本以下匪將數百員，龍顏大悅，犒宴群臣，道︰「赤(匪)西竄邊陲，片甲不存，馬家回軍將士用命，奮勇殺賊，威震河西，殊堪嘉尚。今朱(毛)、張徐、賀肖二三十萬匪眾，只剩二三萬，勢窮力蹙，缺水之魚，蝟縮陝北一隅，國(軍)三十萬，雲集陝甘，人人當同仇敵愾，樹滅匪之雄心，立建功之壯志，以完成八年茹苦含辛、安邦定國之豐功，如此八方咸服，四海晏清，三民主義安國，指日可待也。」文武百官，額手稱慶。觥籌交錯，樂聲悠悠，猜拳行令，端的是燭燈燦爛，欣聞塞北屠龍；綠酒笙歌，唱徹太平曲子。
少帥張學良獨酌，悶悶不樂。蔣介石見之，驚問其故。張學良聲淚俱下，告道︰「日寇蹂(躪)東北，殺我父親，戮我子民，今虎視華北，得寸進尺，步步進逼，民族危亡，旦夕之間。非抗日不足以救亡，非停止內戰不足以抗日。末將自棄東北，忍辱負重，愧疚良深；同胞相戕，箕豆相煎，心尤痛惜。學良不抗日，此生再無顏面對三千萬東北父老鄉親矣！」稽首而拜。蔣介石勃然變色，道︰「漢卿賢弟所言差矣！安內期可攘外，剿匪所以救民。赤(匪)山窮水盡，苟延殘喘，中正豈可放虎歸山、盡棄前功耶？事有輕重緩急，倭害遠在東北，且舉國尚無足力一戰，貿然而戰，亡國必然。匪患迫在眉睫，今日之勢，唯戮力同心，共矢有我無匪之決心，再接再厲，一鼓剿滅。縱汝劍架中正之頸，滅匪之心不變！」張學良哭諫不成，郁憤積胸，大碗喝酒，再無言語。
宴畢，張學良踉踉蹌蹌而歸，和衣而臥。恍惚間，一將披頭散發，滿臉血污，奔至軍帳中，棄棒伏地，頓首不止。少帥大驚道︰「汝于直羅鎮剿匪，何故這般狼狽回來繳令？」那將淚流滿面，道︰「末將牛元峰，奉命剿匪，已與數千將士，命喪沙場。少帥嘗言，丟失東北，是為不忠，他日定帶我等殺回東北去，末將素受帥恩，願赴湯蹈火，精忠報國，然已不能與弟兄們再馳騁于白山黑水，死不瞑目，特來乞求，他日若收復失地，莫忘燃香以慰將士亡靈。」言罷大哭。少帥大驚，方要撫慰，牛元峰已飄然無影。少帥正嘆息間，一聲叱道︰「殺父之仇不報，是為不孝！吾艱辛所創基業，被你拱手送給倭國日本，汝何臉再統率十幾萬東北將士耶？」少帥抬頭一看，見來者一身戎裝，原是父帥，唬得魂飛天外，匍匐而拜，泣道︰「孩兒代人受過，顛沛入關，流離西北，無時不刻想殺回東北老家去，為父帥報仇，為國家雪恨，然蔣君中正屢屢不允，孩兒無奈何，荷戟彷徨，以淚洗面，肝腸痛斷。」張作霖復叱道︰「爾沉溺，吸食嗎啡，紙醉金迷，人稱‘不抵抗將軍’，敗壞家業，辱沒先人，竟還敢以‘代人受過’來蒙哄老帥，逆子逆子，留你何用？」拔劍欲斬。少帥驚呼道︰「容孩兒直情告之，死而無憾！」張作霖道︰「若有半句虛言，定斬不饒！」少帥道︰「孩兒無統一中國之能力，但誠服能統一中國之豪杰，中原大戰時，東北易幟，歸投蔣君中正旗下，並結拜為兄弟，休戚與共。日寇入侵東北，孩兒率眾欲戰，蔣君中正遣使送來密信，命令孩兒力避與日軍沖突，以免事態擴大，一切對日交涉，听候中央處理雲雲，孩兒故令東北軍退入關內。為捍其蔣君中正尊威，孩兒忍辱負重，背起‘不抵抗將軍’黑鍋，遭世人唾罵，生不如死，泣父帥恕孩兒不孝。」張作霖道︰「原是蔣賊嫁禍吾兒，然殺父之仇，爾不可不報也！父帥于枉死城中，八年以來，受盡折磨，盼兒馳騁北疆，血刃強寇，為父超升！」少帥惶恐不已，道︰「君命父命，俱不可違，國恨家仇，孩兒刻骨銘心，一日不敢忘也！」言罷慟哭。待夫人推呼，始知睡夢，視之臥枕，已是淚透墊褥。正是︰
夜闌臥听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越日，鎮西將軍楊虎城應邀來府，張學良整衣出迎，延入內室，施禮畢，分賓主坐定，早有侍從獻上茶來。張學良屏退左右。這楊虎城將軍，虎頭燕頷，號虎臣，陝西蒲城人氏，國(軍)上將，慣使一柄金蘸斧，有萬夫不當之勇，人呼「嘯澗虎」。小溫侯張學良率東北軍進駐西北後，與楊虎城素有往來，志趣相同，言談甚歡，有相見恨晚之嘆。寒暄數句，楊虎城問道︰「漢卿賢弟延安歸來，與周恩來密晤，願聞其詳。」張學良道︰「此番應周恩來相約，不才獨身悄赴延安。我等反蔣抗日之意，周公不以為然。其意蔣君手握雄兵兩百萬，宜聯蔣抗日，方有力量，並轉交**親筆信一封于不才，虎臣兄可先閱之。」楊虎城展信以閱。信雲︰
學良少帥台鑒︰
少帥民國十六年，排除萬難，易幟入關，為中華統一
立下大功。民國十九年，當日寇入侵東北，襲擊北大營
時，少帥為封疆大吏，不作抵抗，統兵後撤，致東北三
省，淪入敵手，少帥亦背負不抵抗將軍之名。一功一過，
已然抵矣。只如今大勢，內則戰亂頻繁，外則強寇入侵，
幾國將不國。日寇正乘我內亂，恃武蠶食我國。少帥為
西北一鎮之長，擁數十萬精兵強將，不思報父仇國恨，
卻照南京政府命令，自戕兄弟。長此以往，必成為民族
千古罪人。停止內戰，一致抗日，以挽我民族大廈之將
傾，救我四億同胞于水火，功莫大焉。南方陳濟棠、李
宗仁反蔣抗日，勢單力薄，慘遭瓦解。天下民眾，抗日
請願，風起雲涌，迭遭鎮壓。蔣介石死抱「攘外必先安
內」之愚策，禍國殃民如斯，痛心疾首也。然其執掌國
璽，手握重兵，若反蔣抗日，復起內亂，自耗國力，萬
不可行。日寇侵華，亡國滅種，迫在眉睫。兄弟鬩于牆，
外御其侮。宜聯蔣抗日，集全國之力，奮起抗戰。兄弟同
心，其力可斷金也。少帥明察。**、朱德、周恩來、
彭德懷、**、劉伯承、賀龍等稽首再拜
楊虎城閱罷，扼腕嘆道︰「蔣公固執，聯蔣抗日，談何容易。混世魔王戴笠，西安城密布爪牙，若我等與朱(毛)暗通款曲，風聲走漏，你我性命事小，數十萬將士生死事大，宜早善斷。」張學良沉吟，半晌方道︰「夏桀暴虐，戮忠殺良，商湯陳兵；太甲昏庸，伊尹捉之，囚于桐宮。蔣君中正，嚴令你我剿共，若三日不復其命，則將我東北軍調往福建，兄之西北軍調往安徽，由陳誠、蔣鼎文、衛立煌中央軍進潼關替剿。生為百夫雄，死為壯士觀。與其碌碌無為，不如兵諫臨潼，逼蔣抗日，不知虎臣兄意下如何？」楊虎城大喜，擲茶咆哮道︰「大丈夫當雄飛，安能雌伏？你我東北、西北雜牌軍，受盡鳥氣，今日里偏要把天捅個窟窿！」張學良道︰「蔣君中正，行轅臨潼華清池，只錢大鈞、蔣孝先不足千兵護衛，不才領本部夜襲，必能生擒之。虎臣兄可領本部，西安城中動手，捉拿陳誠、蔣鼎文、衛立煌、陳調元、萬耀煌、陳繼承、朱紹良、蔣百里、蔣作賓、邵元沖、晏道剛、曾擴情眾文武。」楊虎城欣諾。兩位英雄，再議細節，至金雞報曉，方拱手而別。正是︰
設下縛虎擒龍計，要做驚天動地人。
卻說華清池，位處臨潼驪山北麓，周、秦、漢、隋、唐行宮別苑，環山列宮殿，宮周築羅城，朱樓紫殿，飛檐翹角，古松翠柏，廊橋逶迤，碧波蕩漾，乃「天闕沉沉夜未央，碧雲仙曲舞霓裳」之地。民國二十五年冬十二月十二日丑時，月黑風高。張學良匹馬當先，挺戟殺入華清池，大喝道︰「小溫侯兵諫，擋我者死！」校尉蔣孝生不及披掛，持槍來拒。張學良兜心一戟，刺翻蔣孝生。御林將軍錢大鈞聞宮外殺聲大作，情知有變，急綽大刀，翻身上馬，出宮來戰，火光影中，見來將面如冠玉，唇紅齒白，識得少帥，大啐道︰「蔣君一國之主，又爾義兄，待你不薄，為何起兵反叛？」張學良也不答話，連環三戟，刺中其腿。錢大鈞翻身落馬，揮刀血戰，寡不敵眾，被東北軍擒獲。
赤臉神蔣介石方睡，驀聞殺聲，大吃一驚，情知有變，未及穿衣，翻窗跳牆，摔傷脊梁，丟失一鞋，幸有一名侍衛扶掖，倉皇逃入後山。張學良沖入御室，空無一人，一模被窩，余溫尚存，頂冠大氅，俱在壁架，知蔣逃入山中，便領兵搜山。至半山腰，天已微明。蔣介石躲藏于巨石夾縫中，瑟瑟發抖，只听得「撲哧」一聲，蔣介石抬頭一望，見侍衛中箭，腦袋開花，仰天倒在荒草中，唬得魂靈出竅，縮回石縫中，暗叫一聲︰「吾命休矣！」半晌，耳聞呼叫，听似耳熟，便匍匐出縫，抬頭看去，不是赤(匪)，而是少帥張學良，膽魂轉來，厲聲道︰「大膽張學良！意欲何為？」張學良棄戟而拜，道︰「愚弟大膽，罪該萬死！」蔣介石龍眼圓睜，呔道︰「吾不曾負汝，汝何負吾耶？」張學良跪泣道︰「愚弟並無惡意，唯望君兄帶領我等殺回東北而已。」蔣介石仰天長笑。張學良上前，月兌氅欲披其身，蔣棄而不受。早有侍從上前，背起蔣介石，回到宮中，獻茶壓驚。蔣介石擲杯道︰「民國十六年，共(黨)陰謀篡權，搖唇鼓舌，欲逼中正掛印遠走，詭計不成，便遣李之龍暗起水師，闖入黃埔，欲置中正于死地，中正殺他個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馮玉祥、李宗仁雖為中正盟兄弟，然不遵黨國號令，擁兵割據，圖謀不軌，中正亦殺他個丟盔棄甲，落花流水，所謂人不負我，我不負人也。汝今日不殺中正，他日悔之晚矣！」張學良道︰「君兄只要放棄內戰，奮起抗日，愚弟縱然千刀萬剮，肝腦涂地，死而無憾矣！」蔣介石拂袖道︰「小不忍者亂大謀。日寇精兵強將，貿然開戰，亡國無疑！赤(匪)一心以暴力推翻民國政府，待中正剿滅匪患，積聚財力，操練將士，再議不遲！」張學良涕淚俱下，苦諫再三，蔣介石龍眼圓瞪，死不相從。張學良無奈，長嘆一聲，遂護駕而起，徑投西安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