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高牆外面的喜鵲和烏鴉不等紅日從東方冒出頭來,便按耐不住的嘰里呱啦叫了起來,叫聲中時而還夾雜著一些唧唧喳喳的麻雀聲。白玉田揉了揉疲憊充滿血絲的眼楮,望著鐵窗外面射進來的幾道暗淡光線,他躺在床上一邊從聲音中辨析著外面喜鵲和烏鴉的數量,一邊想著小時候常常听老人們說的那句話,「喜鵲喳喳叫,喜事要來到;老鴰呱呱叫,厄運為你繞。」面對著眼前這三種混雜在一起的叫聲,白玉田情不自禁自言自語道︰「喜鵲、麻雀、烏鴉一起來歌唱,會有好事還是壞事呢?」
白玉田是個唯物論者,但身在囹圄中,也只能自己給自己找些樂子,以便打發這漫長難熬的日子。這些天,他對自己的案子分析過無數次。在對他定性方面,究竟應當認定為過失殺人、故意傷害致人死亡,還是正當防衛,他認為怎麼認定都有一定的道理,必定造成他人死亡這一結果。雖然自己當時確有防衛之意,但如果自己不提刀進入室內,這個事情就不會發生。轉念一想,當時遇到這種情況,不臨時找個防身武器,是常人能夠做到的嗎?白玉田開始有些心煩意亂,他不願意繼續想下去,一骨碌從床上起身下地,像過去一樣麻利地整理完內務,接著做起俯臥撐,然後再來一套擒擊拳,就在他全神貫注做擒擊拳的時候,忽然想起輪刀砍死法警的場面,他反復做兩下當時的動作,用出刀時的高度與自己的身高比量一下,他不理解,從刀的走向和高度來看,刀傷的部位應當在法警的肩部以下,為什麼會砍到他的脖子呢?這一問題在白玉田的腦海里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吃過早飯,看守所的干警打開牢門,態度和藹地叫他︰「白玉田,法院來人提你啦。」
白玉田跟著看守來到門口,見法院兩名審判員不僅態度友善,還主動與他打著招呼,這讓他感到有些意外。白玉田按以往慣例主動將雙手伸出去,讓他們給其戴手銬,一名歲數稍大些的審判員笑著說︰「這回就免了吧。」
白玉田跟著審判員上了警車,經過市區時,他欣賞著道路兩旁十分熟悉的建築和美麗的景色,預感到好的結果可能正在等他。警車很快開進法院,白玉田跟著兩名審判員徑直來到刑事審判庭。
這次開庭仍然是不公開審理。審判庭內的公訴人、辯護人、合議庭組成人員沒有變化,還是原來那套人馬。所不同的似乎審判長和公訴人的面部表情沒有上次那麼嚴肅。當白玉田的目光與郝嘉祥和董靜怡目光相遇時,白玉田向倆人點了點頭,然後站到被告席上。
審判長對白玉田說︰「被告可以坐下。」等白玉田坐好後,他接著說道︰「由于案件細節有些變化,本法庭有必要進一步開庭核實,這不但關系到對本案被告的行為定性,還關系到公訴機關是否需要對其他犯罪嫌疑人追究刑事責任問題,另外,本案的被告及其相關人員還要與被害人的家屬協商有關賠償事宜。」隨後,他向各方征求意見,「公訴人對此是否有異議?」
兩位公訴人同事說,「沒異議。」
「辯護人是否有異議?」郝嘉祥和董靜怡也說,「沒異議。」
當問到白玉田是否有異議時,白玉田對審判長剛才說的「案件細節有些變化」心里有些犯疑,不知這種變化對自己有利還是不利,他瞧一眼郝嘉祥,郝嘉祥向他微微點了點頭。白玉田立馬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回答說,「沒異議。」
「好,下面宣布開庭。」審判長宣布開庭後,他對門口的法警說︰「傳孫潔到庭。」
孫潔步履蹣跚低著頭邁著碎步在法警的引導下來到證人席。此時的孫潔已經沒有了往日那種高貴的氣質,華麗的服飾,光澤艷麗的容貌。只見她,面容憔悴,像得了一場瘟疫剛剛被搶救過來一般。白玉田見到她,內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這個曾經給過他豐富的物質享受,也帶來巨大的傷痛;一度幫他官運亨通,又使他墜入萬丈深淵;過去對她愛過、戀過、煩過、厭過,現在對她只剩下一個字—狠。
就在孫潔鼓起勇氣想抬頭瞧一眼讓她日夜惦念的白玉田的時候,審判長開始講話了,「孫潔,你再把那天案發過程向法庭陳述一下。」
孫潔低聲說道︰「就在崔澤平與我在床上發生不正當關系的時候,忽然听到外屋開門聲和急匆匆的腳步聲。崔澤平剛要穿內褲,這時臥室的門已被踹開,崔澤平見狀拿起毛毯就想把白玉田撲倒,我怕他傷到白玉田,想要制止已經來不及了,于是,我就用雙手抓住他的一只腳,他的身體往前一傾,差點沒絆倒,恰巧被白玉田輪過來的菜刀砍到了脖子」
審判長打斷孫潔的話,「行啦,後面的事情就不用說了。關于孫潔剛才陳述的這段細節,正好與現場勘查、法醫鑒定,以及被告人的口供相吻合。對此,公訴人、辯護人是否有異議?」
公訴人和辯護人都說沒異議,他又問白玉田,「被告人是否有異議?」
白玉田剛才在看守所還在想這個問題,現在這個疑團終于解開了,听到審判長問他,馬上說︰「沒異議。」
「那好,有關這段案情細節就庭審到此。下面就損害賠償一事進行調解。」審判長接著對法警說︰「傳被害人家屬到庭。」
死者父親在法警的攙扶下走到公訴人旁邊坐下,老人一副躊躇悲傷的表情。當審判長核實完他的身份,問其是否願意就有關賠償事宜進行調解,他點了點頭,用低沉的聲音「嗯」了一聲。
審判長接著又說︰「請把你的請求事項和事實理由說一下吧。」
死者的父親吃力地抬起頭,他看了一眼那個讓他兒子鬼迷心竅並讓他斷送性命的女人,又看了一眼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讓他崔家從此斷了煙火的白玉田,當他看到這個一身正氣,十分標致的年輕人,他的眼光里流露出那種羞愧、惋惜、悲痛復雜的眼神。他再一次低下頭,低沉的「咳!」了一聲,半天沒說話。
審判長立即打破現場僵局,鼓勵死者的父親,「老人家,你有什麼要求只管說,只要您提出的要求合理合法,人民法院一定會對您的合法權益加以保護。」
老人在審判長的鼓勵下終于用沙啞、悲傷的語氣說︰「說來慚愧,我是一名從事文化宣傳工作多年的國家干部,由于對孩子管教不嚴,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有辱門風的事情來。我承認,在這件事上,我兒子有錯,可再有錯也應當給他一次改正的機會呀!崔澤平是我唯一的兒子,他有一個姐姐早已出嫁,現在家里面就我一個人整天陪伴著沒有工作的老伴兒,我活著還好說,如果哪天我先于他媽走了,他媽媽可怎麼辦吶?」說到這兒老人有些哽咽,用手擦去流淌的淚水,又一次無語了。
「我很理解您此時此刻的心情,但是,我必須提示您,您若沒有明確的訴求,我們沒法對刑事附帶民事案件的民事賠償部分進行調解,更沒法下判,您明白嗎?」審判長見他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具體賠償數額,給他進一步明確提示。
其實,死者的父親完全明白審判長的意思,他在事先也咨詢過律師,心里非常清楚,如果按照法律保護的賠償範圍,對于他有工作這樣一個家庭,賠償數額給不了多少,他之所以不說出索賠數額,就是想讓被告方主動說出給付的數額。在審判長一再追問之下,他索性提出,「那就要求索賠十萬、二十萬吧」。
審判長見好不容易問出索賠數額,雖然數額不具體,但必定是在調解期,于是,不等讓其說明理由和依據,便問白玉田,「被告對此要求是什麼意見?」
沒等白玉田說話,孫潔搶著說︰「我跟白玉田是夫妻,他有沒有錢我最清楚,雖然您提出的數額並不大,但您讓他拿出這些錢是不可能的。」她本想為白玉田表白一下他是多麼的清廉,從來不收受不義之財,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審判長問︰「那你是什麼意思?」
就見孫潔憔悴的臉上流露出無限的懺悔,她滿臉流淚的說︰「事情因我而起,責任就應當由我來承擔。本來我想以死謝罪,既然沒死成,我願承擔全部法律責任和經濟賠償責任。只要不追究白玉田的刑事責任,我除了將手頭現有一百萬的存款全部賠償給您二老以外,我還請求法庭追究我的刑事責任。」
孫潔一番話出乎法庭所有人的預料,更出乎死者父親的意料,他未免顯得有些激動,睜大的眼楮張著大嘴下巴上的幾顆稀稀拉拉的胡須在不停地抖動。心想,「難怪我兒子會喜歡上她,看來這不是一般的女子,實在是太講究了。我這輩子也掙不到這麼多錢呀!她把這大堆錢‘砸’過來,我還能有什麼好說的。」
審判長見狀,問道︰「您對她的賠償數額是否同意?」
死者的父親重復說道︰「同意,同意。」
「您真的同意不再要求追究他們的刑事責任啦?」審判長更加明確地追問一句,目的是怕將來反悔。
「還追究個啥呦!兒子沒了,追究他們也不可能讓他復生。更何況殺死我兒子,又不是有意的。說老實話,我早就不想追究白玉田的法律責任,其實他也是受害者,遇到這事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死者父親終于把心里話說了出來,他再一次深沉地「咳!」了一聲。
「既然這樣各方在筆錄上簽字畫押,判決書和調解書三日內下發。庭審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