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陰天,冬日里的陰天總是讓人覺得無比沉悶,入眼處皆是滿目荒涼,院中植物大多是春夏植物,如今已經是頹敗不堪。
楊落濛站在院子里看著雙初煙掃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說話,心不在焉地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小姐,小姐。」雙兒一路喊著從院外奔進來。
楊落濛看她一眼,有些焦急地問道︰「怎麼樣?有王爺的消息了嗎?」
雙兒喘了口氣︰「奴婢打听了一下,王爺還在宮里侍疾,听說,皇上到現在都還沒醒過來,現在朝堂里的事情都由太子殿下處理著,除了太子殿下,各位王爺都在宮內侍疾。」
「竟這般嚴重嗎?」初煙停了掃地的動作,蹙眉。
楊落濛沉默,自三日前自己被解子南送回來,她便再沒見過南宮淵。
「你還打听到什麼了?」停了一會兒,楊落濛又問道。
雙兒的氣已經順了,想一想又道︰「奴婢听說,三皇子在自己的府內幾次尋死,都被侍衛們攔下了。」她不由得忿忿︰「三皇子真是不知好歹,奴婢本以為他是個好人,只不過在有些時候太過了些,可是沒想到他這次竟然如此狠毒心腸,差點害死小姐!死了也活該!」
楊落濛打斷她的話︰「愈發胡說!」她頓一頓,悄聲問道︰「可有法子進去王府?我想去瞧瞧他。」
「娘娘?」初煙有些錯愕。
楊落濛抬手按住她的話茬︰「有些話我想去親自問一問他罷了,若是可以,便想辦法讓我進府。」
初煙沉吟一下︰「只怕是難,娘娘若是自己去,只怕肯定是進不去,如今大事皆有太子殿下決定,娘娘倒不如去求求太子?」
太子?楊落濛挑一挑眉,若是南宮軒的話,應該不難說話的。她點頭︰「既如此,你便陪我去一趟太子府。」
雙兒有些焦急道︰「小姐你身子還沒好透,怎麼能到處亂跑呢?」
楊落濛笑一笑︰「哪里就那麼嬌弱了,就數你擔心的最多,初煙,先替我更衣吧。」她的腳步輕快了些,快步走回了屋內。
一個時辰後,南宮軒坐在太子府的書房內,有些驚訝地看著面前牙白色素面妝花小襖的女子,她面上素淨的很,似乎一點脂粉都不施,頭上只插了一支素白玉簪。
南宮軒一瞬訝異後便溫和笑道︰「你怎麼來了?身子未好,這麼冷的天便不要到處跑,安心養病才是。」
楊落濛施施然行禮︰「妾身沒有招呼便忽然來訪,還請殿下恕罪。」
「這里沒有旁人,你無須如此客套。」南宮軒笑笑,「坐吧,你可是有什麼事情?」
楊落濛依言坐下,有下人上了茶後恭謹退下,她微微抿了一口︰「妾身有個不情之請,想請殿下成全。」
「但說無妨。」
楊落濛頷一頷首︰「謝殿下,妾身私心想著,可否請殿下,允了妾身去一趟三王爺府,妾身有些事情,想當面問問王爺。」
南宮軒瞧她一眼,微笑道︰「可以,你想何時去?」
「殿下就這麼答應妾身了?」楊落濛有些驚訝,按她想著,多少得費些口舌的,她連月復稿都打好了,卻未曾想竟如此順利。
南宮軒依舊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臉上的笑容分毫不減︰「只要你想做的,又有什麼不答應的?」
楊落濛沒料到他竟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面上有些尷尬,低了頭笑道︰「殿下說笑了,妾身惶恐。」
「我沒有說笑。」南宮軒的笑容有些苦澀,「我是認真的,你所想的,所要的,只要我力所能及的,我都會答允做到。」
楊落濛皺起眉頭︰「殿下這是何意……」
南宮軒意覺得自己失言,心下也一顫,忙笑道︰「沒有其他意思,你莫要多想。」
楊落濛心里已是有些不安,卻也不敢再問,只得起身行禮︰「既如此,那妾身便謝謝殿下,這便告退了。」
「你且等等,我寫個信物給你,你好進去。」南宮軒從筆洗里取了筆,很快便寫好了函書,又取了太子的印章蓋上,方才遞給她。
楊落濛接下又是一禮︰「謝殿下。」
南宮軒微微一笑︰「去吧。」
她又屈一屈膝,轉身離開,剛走到門口便又被身後人喚住。
「你是否,很想四弟做皇帝呢?」
楊落濛大驚,忙回身跪下︰「妾身不敢,殿下玩笑了,妾身斷不敢有如此念頭。」
南宮軒快步上前扶她︰「好好兒說話,我不過是問問,動不動跪什麼。」
楊落濛深深低著頭跪在地上不願起身,也不敢再答話,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面前男子是何意。
南宮軒扶她不起,不由得退後幾步嘆息一聲︰「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心中是如何想的,相識這麼久,我難道會害你嗎?我只問你,你是否,想要四弟做皇帝?」
「殿下……」她抬起頭錯愕地看他。
南宮軒的眼神悠遠深邃,好像籠罩了一層霧氣︰「你只消回答我,是,還是不是。」
楊落濛被他的神情驚到,遲疑了許久,終還是點了點頭。
南宮軒咧嘴一笑。
「我知道了,你去罷。」
楊落濛急急地起身,恨不得早些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讓她倍感壓力的男人。
一旁的初煙迎上來,扶住楊落濛,瞧著她臉色不好,不由得擔心︰「娘娘是怎麼了,臉色竟這樣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楊落濛搖搖頭,握緊了手中的東西︰「無妨,我們快些去吧,遲了也不好。」
初煙點點頭,扶著她上了馬車。
以往華麗熱鬧的三王爺府,在一夜之間變得冷清蕭條,皇宮里的大事情自然是瞞不過別人,幾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三王爺的一夜沒落,現在連人走路都不願意再從這里走,三王爺府在二王爺府的背後,正對著後門,似乎是為了避諱,二王爺府將後門緊緊閉著。楊落濛下了馬車後不免心中感慨,連親生兄弟都如此,這便是皇室的悲哀麼……
初煙將太子的函書遞給了守衛,守衛細細看過後恭敬地請了楊落濛進去︰「娘娘這邊請……王……嗯,廢王爺如今應該是在後院的小屋內,奴才帶娘娘進去。」
楊落濛頷首︰「有勞。」
王府內一片寂靜,所有的奴才都已經被遣散出府。楊落濛是第一次到這里,只覺得滿目荒涼,雕欄玉翠皆在,卻都只是冰涼的物什,再沒有一點感情和溫度。侍衛帶著她們二人一路繞,繞進了一個偏遠的小院子,又恭謹道︰「便在這里頭的屋子里,娘娘進去小心些。」
楊落濛點頭,示意初煙掏些碎銀子賞賜。侍衛感激地謝了恩拿著賞銀告退了。楊落濛目送著他的身影︰「初煙你在這外頭等我吧,我一會兒便出來。」
「娘娘,這……」初煙有些不放心,遲疑道。
楊落濛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你且放心,我不會有事情,他也不會對我做什麼的,我只問他些話,同他聊聊便好了。」
初煙無法,無奈地點點頭︰「既如此,娘娘萬事小心,您身子還未大好。」她扶住楊落濛的手,眼楮里是說不出的擔憂。
楊落濛拍拍她的手︰「我進去了。」
小院里只有一間小屋,屋門緊緊閉著,窗戶也緊緊閉著。楊落濛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推了門。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光線投射進屋內,一股子灰塵撲過來。楊落濛不覺用帕子掩了口鼻,皺了眉進去。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房屋,里面的珠玉裝飾少得很,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平日里極為樸素,少用金玉,屋內掛了字畫等物,看上去也不像是下人的屋子。
她疑惑地又往里進了進,瞧著那床上掛了紗幔,里頭隱隱地躺著個人。
屋內有一股子怪味,她不覺皺眉,又無法只得硬著頭皮問道︰「請問……」
「誰?」角落里忽然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楊落濛愕然去看,只見一個紅色的身影搖搖晃晃地從角落里走出了,那人頭發披散,面色憔悴,胡茬滿臉,一手提著酒壺,徑直朝她走過來,在五步開外的地方停下瞧她,半晌笑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呵呵……」
楊落濛看著他,心下一陣反感︰「王爺?」
他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我不是什麼王爺了!你喊錯了。」他一身的酒氣,臉上是肆無忌憚的笑容,似乎還有淚痕夾雜在其中。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了?」楊落濛靜靜地瞅著他,放下了手中的錦帕。
南宮文斜睨她一眼︰「我弄成什麼樣了?嫣兒已經不在了,怎麼樣都好,怎麼樣都不重要,我自然沒有你的夫君那般意氣風發,他是勝者,我是敗者,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沒有了嫣兒,一切都不重要……」
楊落濛看著喃喃自語的他,提高了音量︰「什麼勝者敗者,你們是兄弟,你卻要那樣將他和我趕盡殺絕,難道這就是勝利嗎?」
「嫁入皇家了,連最基本的東西你都不知道嗎?」南宮文的臉上掛上了冷笑,「我們都在爭這個皇位,既然是爭,自然是有勝負,沒有死亡,何來勝負?」
楊落濛淡然︰「我自是知道,我只是有些,不願意去相信罷了,總是想著要親自問問你才好。」
南宮文頹唐地看她一眼,背過身往床的方向走︰「你還要問我什麼?這是皇家,皇家,是你想不到的殘忍與可怖,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不是麼……楊落濛,今日嫣兒如此下場,全是我的過錯,我只想和她在一起,可是我現在卻連死都不能……」
楊落濛瞧著他掀了紗幔,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那床上躺著的,赫然是慕容嫣兒的尸體︰「你……」
南宮文溫柔地撫了撫床上女子的面龐,口吻變得溫柔寵溺︰「嫣兒不在我身邊,我終是不放心的,我要陪著她,誰也不能把她從我這里奪走。」
縱然是冬日天寒,慕容嫣兒的尸體被放在這樣密封的房子里這麼多天,也發出了難聞的味道。南宮文卻好似什麼也聞不到,只一遍遍地撫著她的面龐,親吻她的額頭,喃喃自語。
楊落濛實在看不下去,箭步沖上去抓住他的肩膀,許是沒有防備的緣故,一個大男人竟被她生生拽倒在地。
南宮文一聲怒吼︰「你做什麼!」
「我做什麼?」楊落濛松開手後退一步,不住地冷笑,「南宮文,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還像個人嗎?你既然這麼愛她,怎麼到現在還活在這里?」
南宮文癱坐在地上,自顧自地發笑,越笑越大聲︰「呵……呵……我怎麼還活著,你以為我不想死嗎?」他抬起手,袖子下滑露出手腕,楊落濛看到他的手腕不由得捂住嘴,他的手腕上赫然是一道深深的傷口,猙獰觸目,竟還在一滴滴滴血。
「可是我怎麼都死不掉啊。」他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小聲說,「嫣兒,我怎麼都死不掉。」他的眼神忽然像極了受驚的小鹿,左右張望。
楊落濛看的心里一緊,忍不住上前扶住他︰「你別這樣……」話未說完便被南宮文一拂袖推倒在地︰「你不要踫我!」
楊落濛摔得倒有些疼,胸口的傷口被一震,也隱隱作痛,她吃力地爬起來,幾乎是用吼的︰「你以為你現在這個要死不活的樣子!慕容嫣兒在地下就可以安心了嗎?」
南宮文一愣,呆呆地看向她。
楊落濛穩了穩心神,盯住他︰「她的死,不過是為了保護你,為了護你成全,為了讓你好好活下去,你就是這麼糟蹋她用命給你換來的命嗎!」
「你說……什麼?」南宮文似是听不清一般,側著耳朵,臉上一派迷茫。
楊落濛靜靜地瞅著他︰「你如今雖然禁足于此,但心還是你自己的,你若是,尋死覓活將自己弄得狼狽不堪,對得起你自己的心嗎,對得起,嫣兒為你犧牲自己嗎?」
南宮文沉默地回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嫣兒,那尸體冰涼,再找不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我會去求了太子殿下,給她好好地安葬,只當為她的痴情,總好過你這樣霸著她的尸體在這里,一點點變成那樣好。」她看著他愈發清明的眼楮,「我言盡至此,你擅自珍重。」
她再沒給他回答的機會,快步走出了屋子,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回過頭看了看那屋門大開的房間。
「娘娘?」初煙迎上來。
楊落濛搖搖頭︰「我們回去吧。」
已是黃昏,原本灰蒙蒙的天氣竟然在此刻出現了一些陽光,斜斜的日頭出現在西邊,昏黃的顏色籠罩出悲涼的氣氛。
楊落濛上馬車前最後看了一眼三王爺府,一聲嘆息,正欲進門,卻發覺不遠處閃過去一個黑影。
她一愣,掀簾子的手停了動作,狐疑地往黑影消失的方向瞅過去。
那個身影,似乎在哪里見過,有種很熟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