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裕親王府已是天黑，冬日里天黑的總是分外早些，路上的行人已經寥寥無幾，許是快到年下的緣故，一些店鋪門口倒都已經早早地掛起了燈籠，卻還未點燃，在黑夜里瞧著倒覺得有些陰森。
楊落濛下了馬車便瞧見陳連站在府門口，一見到她便迎上來︰「娘娘可算是回來了，王爺可是等了許久了，這不，實在是著急，命了奴才來瞧瞧。」
楊落濛心下開心，卻還是有些歉意︰「勞你在這冷風口等這許久。」
「哎……娘娘客氣，還請快進去吧。」陳連听得她對自己客氣，心里也不免開心，忙讓開身子請她進門去。
一踏入自己的房門，一個黑色的身影便籠罩過來，直接攬了她入懷。
楊落濛不免臉紅，嗔怪道︰「這麼多人瞧著呢！你注意一點啊！」
「那又怎麼樣，都不是外人。」南宮淵從她的頭頂上發出一聲悶笑，「你們娘娘不好意思了，你們快些下去吧。」
陳連等人都忍不住笑出聲，掩了門離開了。
「我允了你可以自己出去走走，卻也沒答允你這麼晚回來吧。」他終于肯放開她，牽了她的手在榻上坐下。
楊落濛倒是不在意，徑自挑了小桌上的點心來吃︰「這是天黑的早，不是我回來的遲。」
南宮淵微微笑︰「不與你爭這些個有的沒的，你倒是告訴我，你去了哪兒？」
她咽下口中的東西，給他細細說了自己是如何去太子府求的太子，又是如何去和南宮文見的面，只不過省略掉了太子問她的那些不合規矩的話。
南宮淵沉吟片刻，眉頭又悄然蹙起︰「你去瞧南宮文作甚？」
楊落濛觀察著他的神色︰「原是想去問問他為何要將你置于死地，後來，瞧著他那個樣子，當真是替慕容嫣兒不值！」
南宮淵頗有玩味地瞧她︰「有什麼不值的？」
「皇室斗爭的犧牲者，愛情的犧牲者。」她帶了現代人的思想，自是不免忿忿。
他勾起嘴角︰「你自是知道，奪位，是少不了這些東西的，皇位，是要踏著鮮血才能坐上的。」
楊落濛心不在焉地拿著一塊點心在空中停住︰「我自是知曉，只不過，心里還是有所不忍罷了。先下南宮文已經是這樣了，再不能對你造成威脅，他和慕容嫣兒，也算是一對苦命鴛鴦罷。」言到此處，她嘆息一聲，低了頭將手中點心重新放回碟中。
南宮淵瞧著她面上多了些淒苦不忍的神色，不由得低聲道︰「你自是放心，我們不會如此。」
她微微一驚，有些訝然地看她。南宮淵只是對她溫柔地笑，伸出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柔荑。
楊落濛忽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偏過頭去不看他︰「好了，不說這個了，你怎的回來了？皇上的病可大好了？」
「父皇今日略略好轉一些，醒過來了，所以讓我們兄弟幾個先行回來府中，但是，按著太醫說的，只怕是不好……」他的臉上倒看不出多少情緒。
楊落濛「唔」了一聲，心中暗道只怕皇帝再撐不了多久︰「那，你可有什麼打算？」
南宮淵墨色的眼珠又重新回到他一貫的深不可測︰「你哥哥楊落翔，如今是御林軍副統領。」
她挑眉︰「所以？」
「若是能為我所用，自然是大有用途，御林軍正統領左鑫身子不好，如今御林軍真正的權利都在你哥哥手里。」南宮淵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撫一撫下巴。
她失笑︰「你該知道，我在家中並不討喜，我無法子去幫你找我這個所謂的哥哥。」她倒是不討厭楊落翔，這個大哥與她交集並不多，她在家中住著的幾日，偶爾有見到，也是很溫和地同她說話，倒是與他妹妹不同，不過，原是沒有感情的，這種事，她也不可能去找他。
南宮淵盯著桌上跳動的燭火︰「我自然不是要你去，我已經跟他聯系過了，他現在是我的人。」
楊落濛大驚︰「怎會？我爹，不是南宮越的人嗎？我兄長，怎會和你站在同一邊？」
南宮淵有些詫異地將眼神移到她身上，頗為奇怪︰「你哥哥和你父親向來不和，你竟然不知？」
楊落濛一听這話，不覺有些尷尬︰「唔，這……知道自是知道一些，只是，不太敢相信，我哥哥，他真的可信嗎，或許也有可能，他是欺騙你的呢？」
「放心，這些事情我不會不注意的。」南宮淵似乎有些勉強地相信她的話，「我若不在朝堂上尋些幫手，這皇位要如何去奪？」
他在她面前，比以前要豁達了許多許多，有什麼話都不再拐彎抹角冷淡待之。楊落濛心里不覺涌起一股子熱流，伸手握住他的。
「我知道，那，現在你身邊的人，還有誰？」她的聲音溫柔低婉，好似想要給他溫暖。
南宮淵反握住她︰「歸德中郎將向威，長寧公主的夫婿，還有，大司徒趙敕，還有一些文臣武將。」
她想一想，聲音細細問道︰「額駙竟也幫你麼？」
「各尋主家罷了。」他毫不在意，「就好像你父親跟著我二哥一般，對于大臣來說，不過是想法子覓得良主追隨，也算是賭一把。」
楊落濛自是聰慧，明白他的意思，卻也只能對他寬慰一笑︰「我相信你可以成功的。」
「我自是會盡權力得到這天下江山。」他一直都是野心勃勃的人，此時勾一勾唇角，松了手拍一拍她的手背，「好了，你早些休息罷，我也回去悄悄紫珊，也有數日未去看她了。」
南宮淵起身拂一拂自己的衣袍︰「我走了。」
楊落濛仍舊坐著，輕輕「嗯」了一聲，低著頭瞧著漆紅的桌面，睫毛垂下遮住眼楮里的情緒，心中卻有一股按捺不住的酸楚之意。
南宮淵似乎並未察覺，直接開了門離去。
屋內燭影跳動，牆上映著一個有些扭曲的身影，在昏暗的房內顯得格外孤單。
她靜靜地盯著跳動的燭火，良久，只剩一聲嘆息。
第二日一早，楊落濛還沒起床，便听到院子里有人交談，她蹙眉︰「雙兒。」
屋外人推了門進來，替她掀了紗幔︰「小姐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她受著傷，杜紫珊便讓她日日不需再去請安，很是體貼，還常常讓下人來送些補品。楊落濛也樂得睡懶覺，每日都是在雙兒千呼萬喚中才慢悠悠起床。
她撐著床沿起身︰「外面很吵啊，你能睡得下麼？」
雙兒吐吐舌頭︰「是王妃娘娘身邊的琥珀姑娘。」
「她怎麼來了？是王妃有事情？」楊落濛有些詫異，「你去將那地龍給點熱些，我覺著天氣愈發冷了。待我更衣完，便請姑娘進來吧。」
一刻鐘的時間後，楊落濛便已換好了一身家常耦合色短襖，發髻上簪了一只彩色蝴蝶琉璃流蘇步搖。琥珀進來時，她正端了一杯茶細細品著，瞧著琥珀進來，放下笑道︰「叫姑娘久等了。」
琥珀忙行禮︰「娘娘客氣了，奴婢奉了我們娘娘的命來給娘娘送些燕窩。」說罷，便把自己手里端著的盒子恭謹地遞上。
楊落濛含笑對身邊的初煙抬了抬手，初煙立馬上前接下︰「有勞姑娘。」
「娘娘哪里話。」琥珀又福了福身子，「還有一件事情，今兒一早越王爺那邊派了人過來說，越王妃似乎是病了，想請問娘娘可有時間過去瞧瞧，說是越王妃頗為想念娘娘您。」
楊落濛微微一怔，頗為奇怪地瞧了一眼初煙，後者也是奇怪，微微蹙著眉回瞧著她。
沉默了一會兒，楊落濛又重新掛上笑容︰「好，勞煩姑娘替我回稟一下王妃娘娘，我收拾收拾，午後便過去瞧瞧。」
琥珀的使命完成，行了禮後便退下，只余得楊落濛主僕二人呆在屋內，面面相覷。
「娘娘，這……」初煙打破寧靜。
楊落濛若有所思︰「唔，我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初煙，午後你陪我走一趟便是了。」
初煙頗為憂慮地點點頭︰「是，那奴婢去準備準備。」
午時剛過，楊落濛草草吃了些東西，便帶了初煙坐馬車出門。越王府依舊是當初大婚時候的模樣，只是少了之前那派鮮紅的喜慶。
初煙上前先朝了那門童說了些話，方才扶著楊落濛下馬車︰「已經叫那門童進去通報了，娘娘先下車，且等等罷。」
楊落濛搭了她的手，點點頭。二人便在門口站著，不多時，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出來，見得楊落濛站在門口，便斥責門童道︰「怎的讓娘娘在這風口里站著，王爺王妃若是知道了，定教你們好好吃一頓板子！」那門童被他教訓得唯唯諾諾，不敢再多說。
楊落濛溫和道︰「哪有如此嚴重，也沒站多久。」
那人陪笑道︰「多謝娘娘寬恕，娘娘還請快進來，王爺王妃可等候多時了。」他比了一個請的姿勢，引了楊落濛進府。
府內大堂中，南宮越和楊落顏正端坐在上方，楊落濛先是行了禮，起身卻瞧著楊落顏面上帶了一個很厚的面紗，不覺訝異︰「王妃娘娘這是？」
楊落顏隔著面紗勉強一笑，瞧了南宮越一眼，似乎有些悶氣︰「無妨，只是有些過敏，面上起了些紅疹子。妹妹別見外，先坐吧。」她招呼了下人上茶，喚了楊落濛在她左手旁坐下。
南宮越的似乎有些疲憊，自她進門起便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瞅著她看。楊落濛已經無數次被他的這種眼神看得不自在，只能端了茶杯假意喝茶，掩飾自己的不安。
楊落顏倒是好像渾然不覺一般，親熱地跟她說話，家長里短，衣服發飾。楊落濛不由得內心苦笑，真不知道這夫妻二人心中在打著什麼小算盤，原先對自己一直冷嘲熱諷的嫡姐，如今倒對自己親近的不得了。
楊落顏瞧她神色不對，有些訕訕，停了一會兒方又說道︰「妹妹可是還在怨我，以前在府里年幼不懂事，叫妹妹你受了許多委屈？」她的聲音沉下去，好似帶了哭腔。
「姐姐哪里話。」楊落濛整理一下袖子，「你我是親姐妹，何來怨不怨一說呢？」
楊落顏瞬間開心起來︰「有你這話，我便放了心，說真的，我倒是真的很想念我們以前還未出嫁時候在府里的日子，若是以後，你我姐妹還能在一起生活該多好。」她似乎話中有話，眼楮被面紗遮住，看不清她的想法。
楊落濛心中疑惑，心知這夫妻二人定是打著什麼主意，轉念一想，倒不如將計就計︰「姐姐說的極是，妹妹心中也是如此想。」
楊落顏似乎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南宮越，她身後的小丫鬟很是及時︰「娘娘，您該回房喝藥了。」
楊落顏「嗯」了一聲，對著身側的男人溫柔道︰「王爺替妾身招待一下妹妹罷，妾身喝了藥便過來。」
南宮越面色沉靜如水，點點頭，目光凝聚在楊落濛身上，幽深幽深。
楊落顏走後，屋內瞬間沒了聲響，靜的讓人心慌。楊落濛除了喝茶便不知道該干什麼了，喝的茶水都已盡了。
「你那杯里還有水麼？抱著它不放了。」一個沉穩的男聲響起。
楊落濛的手舉了茶杯尷尬地停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南宮越倒是毫不客氣，直接起身奪了她的茶杯，隨意地往桌上一放。
她驚訝地瞧他，他微微一笑。
「莫在屋子里悶著了，同我出去走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