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秋日下江南，遠比炎炎夏日要好許多，沒有曝曬的太陽，沒有炎熱的氣溫。江南的九月末，金桂依舊飄香，河畔的垂柳依舊是青翠的，隨著秋天涼爽卻溫和的風輕輕擺動，綠色的枝條柔軟如同女兒家縴細的臂膀好看動人。
運河上，一條巨大華麗的龍船正緩緩向前行駛著，船艙內。一個玉冠華服的男子，把玩著手中的琉璃酒盞，漫不經心地從船艙的窗戶往外看，墨色的目光凝聚在那一棵棵柔軟的柳樹上。
記憶里，似乎有熟悉的場景，消瘦的女子，站在柳樹下，抬手摘下柳樹的葉子，放進嘴里輕輕咀嚼。她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與她無關。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蘇沛安還是一襲樸素的官服，正垂著手站在這華服男子的身旁，見他瞅外面瞅得出神，輕輕啟唇喚了聲︰「皇上……」連續喊了好幾聲，華服的男子才回過頭。
南宮淵淡淡地看著他，臉上是一貫的面無表情︰「怎麼了？」
蘇沛安恭謹道︰「臣為皇上準備了一些表演，是蘇州特有的，不知皇上可有興趣一觀？」
南宮淵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琉璃盞︰「有勞蘇卿費心了，既如此，朕豈有不觀的道理。」
蘇沛安微微一笑，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皇上這邊請。」
南宮淵有他引著到了龍船的甲板上，那里已經準備好了椅子，他徑直過去坐下，頗為感興趣地對蘇沛安說︰「可以開始了。」
蘇沛安笑一笑，抬起手拍了兩下。
遠遠地，從遠處，傳來一陣飄渺的樂聲。
一艘小小的畫船，好似從雲里霧里駛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漸漸清晰。南宮淵蹙著眉看向那艘畫船，船上是兩個女子，一坐一立，兩個人都帶著面紗，站著的女子手捧一束金桂，正輕輕地唱著江南的小調。
作者的女子比她微微離自己後一點，正抱著琵琶，輕輕地彈著……
那女子，看起來，像極了記憶中的那個人，影子重疊在一起，是他心里的那個人……
南宮淵的眉頭越蹙越緊，從嗓子里發出一個「嗯？」的聲音來。
一旁的蘇沛安連忙彎子︰「皇上？」
「那是誰？」南宮淵的手指輕輕指向那艘畫船。
蘇沛安「啊」了一聲，答道︰「不過是風花雪月之地的歌姬罷了，不過她們的歌聲都是江南地區數一數二的，皇上可還喜歡？」
南宮淵眯起眼︰「賞。」
蘇沛安一愣，低低地答了一聲「是」，抬起頭看向那個女子。
昨日下午，秋千上的女子，表情淡淡地，語氣確實不容置疑的堅定。
「哪怕是遠遠地看他一眼，也請你，幫幫我。」
畫船越駛越近，最後終于到了龍船的旁邊。南宮淵輕輕地站起身，往船的邊緣走去。
蘇沛安有些驚訝地喊了聲︰「皇上？」
南宮淵擺擺手，在船邊站定，垂眸看著坐著的女子。
那女子的臉被面紗遮住，只有一雙眼楮露在外面，此時正微微闔著眼，專心地撫著手中的琵琶。
「你，很像朕的一位故人。」良久，他終于輕輕地啟唇，「只是朕，此生再也見不到他……蘇沛安。」
蘇沛安立馬上前︰「臣在。」
「將她贖了身，賞些銀兩吧……」南宮淵的聲音不知為何添了些許苦澀，「找個好人家，嫁了。」
彈琵琶的女子身子一震，還沒來得及謝恩，畫船便越來越遠，南宮淵的身子在她面前漸漸遠去。
楊落濛手中的琵琶停了下來，愣愣地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龍船。
他，似乎比以前，瘦了很多很多。
還是那樣冷冰冰的，神情淡淡的，對一切都是那樣漠不關心，卻又好像，洞察一切。
「很難過嗎……」那個唱歌的女子也停住了聲音，將手中的桂花往船上一丟，淡淡地看著她。
楊落濛抬起頭有些詫異地盯著她︰「你說什麼？」她們並不認識，不過是在一起磨合了幾次便匆匆來給南宮淵表演。
那女子笑出聲來，將自己的面紗摘掉，面紗下，是一張極富江南味道的臉，秀眉微挑，美目流轉如波，小小的嘴唇勾勒出一個看透一切的笑容。
「我是過來人，而且，你同皇上的事情，沛安已經告訴我了。」女子挑挑眉，說道沛安兩個字的時候，目光明顯溫柔起來，「皇上說的那個故人，就是，你吧？」
楊落濛看著面前這個叫紫煙的女子，輕輕挑挑眉︰「你同蘇大人很熟？」
紫煙的臉色一凝︰「我……」她的語氣塞住，臉上的表情漸漸有些淒苦的味道。
楊落濛瞧著她的臉色，心下嘆息，蘇沛安至今未娶，只怕，同她也有關系吧，也罷也罷，這世上，因為感情而淪為可憐人的人，數不勝數……
紫煙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美目一橫︰「我和沛安的事情你管不著。」
楊落濛聳聳肩︰「我也沒興趣。」
紫煙氣結︰「我告訴你，就算你以前是娘娘，也沒權利這麼跟我說話。雖然，皇上還念著你，但是，你一直不在他身邊，他總有一天會忘記你的，後宮佳麗三千人，忘記你不過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楊落濛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去︰「是麼……」
「怎麼不是？」紫煙「呵呵」一笑，「楊姑娘，我比你更懂男人，我在這煙火地活了這麼多年，男人，沒有一個不是喜新厭舊的。」
「喜新厭舊？」楊落濛苦澀一笑，「那又能怎麼辦，畢竟，我已經不在他身邊。」
「那就回去他身邊好了。」紫煙滿不在乎地說，「在能愛的時候，好好愛，才不負這一生。」她好像想起了什麼往事，臉上掛上了捉模不透的笑容。
楊落濛愣住︰「你說什麼？」
紫煙嘆息一聲，聲音里是與她年紀不相符的滄桑︰「你還愛嗎？如果愛，就回去吧。」
楊落濛沉默了許久，再抬起頭的時候，眼楮里有迷惑︰「回去？回去，談何容易。」
紫煙輕笑︰「我听說，明年春日，會有選秀呢……」
楊落濛愕然地看著她。
紫煙又是嫵媚一笑，對她點點頭。
庭院里，幾片落葉輕輕落下，掉在秋千上，女子用帕子拂去，神色凝重地坐上去。
南宮軒快步走過來︰「在想什麼？」
南宮淵已經回去京城有幾日了，這幾日里，楊落濛一直是這副樣子，似乎是滿月復心事。
她听見他的聲音，抬起頭微笑︰「沒什麼。」
「你最近，似乎心情很不好。」南宮軒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來。
楊落濛看著他，眼楮睜得大大的，良久，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如果我說，我想回宮，你會答應我嗎？」
南宮軒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麼？」
「回宮，我，想，回，宮。」楊落濛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作為秀女的身份，重新回宮。」
南宮軒默默地看著她。
楊落濛臉上掛著笑容︰「你說過，我想要的，你會答允做到的啊，這次，你還會幫我嗎？」
他依舊不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她，臉上再沒有那種溫柔的笑容。
楊落濛低下頭，聲音低沉下去︰「對不起，是我的要求太多了，你就當我沒說過吧。」
「為什麼，要回去呢？在這里呆著，不好嗎？」他的聲音苦澀，「早知道，我就不該答應你，讓你去見他最後一面。」
她低著頭坐在秋千上不說話。這個秋千，是他特意為她扎的，為了扎這個秋千，他劃破了手卻依舊毫不在意。
「如果你真的，想回去他身邊的話，那就回去吧。」他看著自己面前這個低著頭的女子，心里又是一陣痛。
楊落濛驚訝地抬起頭︰「什麼？」
他對她，依舊是溫柔︰「我答應你的，我不會改變，這一生都不會。」
她看著面前的男子，他依舊溫潤如玉，長身而立，面上寫滿了疲憊，卻還是努力地朝她微笑。
「選秀的話，我會替你安排一個好的身份的，一切有我，你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