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常寧有些怯生生地看著自己周圍的各式各樣的女子，她們或者是三五個聚在一起，或者是幾個人圍繞著一個看起來很是高貴的女子嘰嘰喳喳，不由得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她是生性膽小，又是家里庶出的女兒，從小也不受寵，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更不用說沒有同樣年紀的大戶人家的女伴。
這樣想著，她不自覺地嘟起嘴來，伸手摘下朵剛剛綻開花苞的花兒在手里毫無意識地把玩。
「如果是別人特意種植的，摘下來就不太好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她耳邊響起，「那邊有姑姑看著，若是被瞧見可不好。」
木常寧驚訝地轉過頭去看向說話的人，那女子一襲草綠色對襟繡蝶襖子，發上是一支好看的步搖，瓖了細碎的小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步搖的小墜上是一只小小的水藍色蝴蝶，隨著她的說話輕輕地擺動。
女子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也看不出來喜怒哀樂，只是淡淡地看著她，以及她手里的一朵花。
木常寧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啊」了一聲，將花兒丟進了花盆里，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我……」
「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女子淡淡地笑一笑，「這又不是我家的院子。」
木常寧的臉紅了紅，想了會兒才說︰「姐……姐姐天生美貌，肯定會被選中秀女的，到時候……到時候……這里就是姐姐家了……」她有些笨嘴拙舌的樣子，越說話臉就越紅。
女子撫了撫鬢發︰「皇宮的任何一個地方，可都是皇上和皇後的，你若是這麼說，豈不是冒犯了？」
木常寧有些目瞪口呆了︰「啊……」
「不過……」她眨一眨眼，「我會讓這里，成為我的家的。」她臉上忽的綻開一朵明媚的笑容，襯著美麗的面龐更加如同花朵般嬌艷。
木常寧有些訥訥︰「妹妹是，從六品大理司直木原家的……庶女，今年十六了，不知姐姐是誰家的千金，今年多大？」
女子的手指抵住下巴，似乎是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她一番，莞爾︰「我，我叫蘇萱，今年十七，蘇州府府尹蘇沛安的妹妹。」
「蘇州府啊……」木常寧若有所思，「那姐姐一路來一定辛苦了。」
蘇萱點點頭，眼神悠悠地看向皇宮大內的深處︰「是啊……一路上，很辛苦。」
木常寧的臉上露出羞怯的笑容︰「姐姐美貌，定是會被皇上選上的。」
蘇萱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又打量她一番，輕聲道︰「你才是美貌呢，若是進了後宮，還怕沒有平步青雲的那一日？」
「我哪有那個機會……」木常寧苦澀一笑，「原就是因為年紀合適才能進宮參加選秀的，我只是個庶出的女兒罷了……」
「庶出又如何！」蘇萱的聲音忽然變得尖利起來，「庶出的女兒就不是女兒了嗎！別人可以看輕庶出！但是你自己不可以！要有信心！就算是庶出，也要比旁人嫡出的活的好！」
她忽然變掉的語氣，讓木常寧一驚，呆呆的看了她一會兒，她的眼楮悄悄一紅︰「我……」
蘇萱瞧著她的模樣，心里一下子一疼，這樣柔柔弱弱的樣子，像極了那個曾經親親熱熱喊她姐姐女子，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她的︰「你別難過，宮門一入深似海，入宮，也不是一件好事情，但是，你不要因為自己的出身就覺得自己低別人一等，知道嗎？」
木常寧的聲音哽咽了︰「是……」
「都別說話了！過來排好隊站好！」蘇萱笑一笑，正準備再說什麼，就被別人打斷，一個看上去有四十歲的姑姑站在院門口喊著，「听我讀到名字的，六個人一隊，站好，殿選就要開始了！」
木常寧被分在了第一組，她依舊眼楮紅紅地看了蘇萱一眼，蘇萱朝她微笑著點點頭︰「去吧……」
她鄭重地向蘇萱行了一個禮，方才急急地排到了隊伍的末端。
蘇萱將手籠在袖子里，看著一隊又一隊的女孩子，陸陸續續離開，神色安靜，沒有任何喜怒的表現。
這才是她吧，永遠都這樣，好似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苦澀地一笑，只是進了這後宮，以後便再不能這樣隨著自己的性子了，自己不是早就知道嗎。
可是……可是為了他，一切都是值得的吧……
因為她，想做他的妻子啊……想做他，唯一的妻子……
「蘇州府尹之妹，蘇萱！」她神思恍惚地想著，一聲喊便將她拉回了現實，她抬頭眯起眼看了看，自己已經是最後一組了。
不知道，南宮淵，已經選了多少女子了呢……
姑姑又喊了一聲，她這才收斂了心思，跟在隊伍的最末端，一路往前，不多時，便進了集英殿。
踏進殿門的那一刻，她心中又忍不住苦笑，不過是一年前的事情，那個時候的她，用側王妃的身份，坐在這個大殿里，參加皇家的宴席，而現在的她，卻以一個小小秀女的身份，進入到這里。
一對人站定後，各自都低著頭，蘇萱迫于身邊都是人，也不好徑自抬著頭，雖然心里很想抬起頭看一看，殿上的那個人，可是……心里正胡思亂想著，一旁的司禮太監便尖著嗓子喊起來︰「下府果毅都尉趙正源之女趙華，年十七！」
大殿上一時間靜的連呼吸都清晰可聞，過了一會兒，就听得那太監又道︰「撂牌子，賜花！」
那個叫趙華的女子似乎小小地抽泣了一聲，卻還是硬撐著行禮謝恩後，才退下。
剩下的四個女子，也同樣沒有逃掉被撂牌子的命運，有些人好像很難過，有些人又好像很無所謂，各自退下後，最後，殿上就剩下了蘇萱一個人。
大殿里，依舊靜的可怕。
司禮太監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花名冊︰「蘇州府府尹蘇沛安之妹，蘇萱，年十七！」
「唔……」殿上的人終于發出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低沉，「蘇沛安的妹妹？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蘇萱的拳頭在袖子里悄悄握緊，閉了閉眼，終于還是輕輕地抬起了頭，慢慢地，看向大殿龍椅上的那個人。
以前的劉妃，現在的西宮太後，坐在偏下一點的地方，比南宮淵更早看到蘇萱的臉，只那一剎，她便呆住了，想說話都不能，腦子里「轟」地一聲，只愣愣地看著她。
南宮淵沒有注意到自己母親的神色，只是用手撐著下巴，微微斜坐在龍椅上，饒有興趣地等待著蘇萱抬起頭。
她心里不是不緊張的，緊張到，袖子里的手，都已經滿是汗珠。
終于揚起臉後的她，微笑著，對大殿上的男子道︰「民女蘇萱，給皇上，太後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南宮淵看著她的臉，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凝固住，隔了一會兒，他「騰」地一下站起來︰「你，你是誰？」
蘇萱行禮︰「民女，蘇州府府尹之妹，蘇萱。」
「蘇萱，蘇萱？」南宮淵滿臉的不相信，「你，是蘇萱？」
「是。」她臉上的微笑不減，神色卻是淡淡的，「我是蘇萱。」
「大膽！」司禮太監看看皇上又看看這個小小秀女，聲音尖利，「在皇上和太後娘娘面前怎可自稱我！進宮前家里人沒教你規矩嗎！」
「閉嘴！」南宮淵的聲音低沉，「朕讓你說話了嗎？」
司禮太監腿一抖，立馬跪下磕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南宮淵沒有理他，只是直勾勾地看著蘇萱，良久，才慢慢坐下，淡淡道︰「起來吧，蘇萱，留牌子。」
司禮太監連忙爬起身，衣服上的塵土都沒來得及拍︰「蘇萱，留牌子，賜香囊！」
「民女叩謝皇上，太後。」蘇萱微微一笑，盈盈拜倒。
劉太後忽然開口︰「皇帝……」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南宮淵便看向她︰「母後……朕知道你要說什麼……只這一次，朕不能……」
他墨色的眼珠幽深，死死地盯著殿下的蘇萱。
劉太後看了他一會兒，終于無力地靠上座椅︰「也罷……隨你罷……」
宮門外，一輛馬車正停著，車中探出一個腦袋來，是一個女子，她東瞅西瞅地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跳下車︰「怎麼還不出來啊，那些姑娘小姐可都出來完了。」這女子一襲粉衣，眼楮很大，濕漉漉的眼珠甚是動人，此時正鬼靈精地轉來轉去。
又一個女子從馬車里探出頭，看著她嘆了口氣︰「星兒妹妹，你就不能安生一點嗎？許是小姐是最後一個進去的，自然出來的遲些啊。」
那個叫星兒的女子眨眨眼︰「只怕，不光是這個原因。」剛說完，腦袋就被別人敲了一下，她吃痛地抱住後腦勺，怒氣沖沖地回頭︰「誰！誰打我！」
「我！」蘇萱白了她一眼，「你倒是和你師兄一樣，一天到晚吱吱歪歪煩個不停。」
星兒不服氣道︰「我哪里吱吱歪歪了？這才幾天，小姐就嫌我煩了？」頓了頓，她又小聲道，「而且，師兄，也不是很煩人啊……哪里煩人了……」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都听不見了。
蘇萱懶的理她，將手中握著的香囊往她手里一丟︰「吶，你可以拿回去，告訴那個臭道士，這是你做給他的。」她將手伸給馬車上的如畫，輕輕一使力，便上了車。
如畫看著車下呆呆的星兒，笑︰「星兒妹妹還是少說幾句話，小姐嫌你煩了哦！」
「你也少說兩句。」蘇萱從來不給任何人面子，「你也很絮絮叨叨。」
星兒此時正跳上馬車，對著如畫做了個鬼臉︰「哈哈哈……怎麼樣，讓你說我，讓你說我！」
如畫面無表情地讓車夫出發，然後將簾子放下來，面無表情地坐到一邊去。
星兒瞧她不說話，心里有些擔心地湊過去︰「喂，喂，你不是真生氣了吧……」她話還沒說完，一只手便伸到她腋下去了，她被偷襲個正著，哈哈地笑起來，兩個女子在車廂內打來打去，笑的不亦樂乎。
蘇萱往門邊不露痕跡地移了移，生怕她們誤傷到自己。攏了攏衣袖，她抬眼看著兩個玩的開心的女子。
看著看著，心里便泛起酸來，眼圈悄悄地紅了。
如果雙兒和初煙，現在還活著，是否她們，也會像這樣開心地玩鬧，開心地斗嘴，是否她們三個人，也是像現在這樣，在一起，快快樂樂的。
雙兒，初煙，你們在上面，好不好？
天上不會很冷，也不會，很熱很熱，對吧……你們在那里好好地，安睡吧……
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們枉死。
她抬起手掀開馬車的簾子往外看，一群鳥從遠處的天空飛過，黑色的身影快速敏捷，在空中劃過無數悲傷的弧線。
宮門一入深似海。
她喃喃，既如此，便為了他，為了愛，在這海里，好好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