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著，倒也是平淡。兩宮的太後都深居簡出，東宮太後一心拜佛，對事情自是不管不顧，皇帝生母西宮太後一直稱病，不見妃嬪，每日只接受皇帝皇後的拜見，雖說古怪，到底也是省了不少事情。
雖是如此，蘇萱產子後，到底劉太後也派了人過來看看，依著慣例送了東西來，便也算完事了。蘇萱倒是無所謂，只有星兒在一旁憤憤不平︰「怎麼說也是她孫子吧，也不說親自來看看了，咱們去拜見也被拒之門外了，真是氣人！」
蘇萱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盅，對她道︰「太後娘娘是什麼身份，輪得到你‘她她她’地說嗎？愈發不懂規矩了，這若是叫某些有心的人听去，治你個大不敬的罪也無可厚非了。」
星兒縮了縮脖子，到底是害怕的，但嘴上卻不肯承認︰「奴婢去瞧瞧小公主……這幾日小公主可粘奴婢了……」
「是呢……這麼說著，小公主和小皇子長得很快。」一旁將花枝插進瓶里的未月有些感慨，「已經又快到六月了，再過些日子，就要六個月了。」
蘇萱示意她將瓶子搬過來︰「孩子小的時候長得都是快些的，只怕越大長得越慢了。」她將手上帶著的護甲摘下來丟在小桌上，自己拿了銀剪子剪著多余的枝椏。
主僕三人正說說笑笑的，外頭李順海就進來道︰「娘娘……東宮太後派了人過來。」
蘇萱心下疑惑，若是說送禮給孩子，早些日子司徒太後就已經派了人過來送了兩個孩子一人一串她親自供奉過的佛珠了，不知今日來又是為了什麼。雖然這樣想著，但是禮數還是不可失的，放下手中的東西，她沉了沉心思︰「請進來。」
來的人是司徒太後一貫貼身伺候的丫鬟問琴，瞧見蘇萱便笑吟吟地行禮問安︰「貴嬪娘娘好氣色，可見小公主和小皇子都好，太後娘娘便可安心了。」
「謝娘娘記掛。」蘇萱和氣道，「不知姑姑今日來，可是太後娘娘有什麼吩咐麼？」
「娘娘哪里話。」蘇萱這才看到她手上有一個精致的盒子，「奴婢是依了太後娘娘的話，來給小公主送東西的。」
蘇萱不由得奇怪︰「太後娘娘之前不是已經給送過了……這……」
問琴笑笑︰「王爺前不久去了趟南方，沒做什麼別的倒是尋了好些奇珍異寶回來，其中有一條南珠的手釧，特意帶回來的，太後娘娘說，她這個年紀已經不需要打扮這麼好看了，倒是宮里剛添了一個小佳人，送給她是最最合適的，于是便叫奴婢送過來給公主。」
蘇萱怔了怔，自然知道她說的王爺是南宮軒，不過數月未見，他倒去了趟南方麼。見她愣愣地不說話，一旁的星兒趕忙上前接過了問琴手里的盒子，笑道︰「還勞煩姑姑跑一趟，叫個人來傳話，奴婢過去拿就好了嘛。」
「姑娘客氣。」問琴倒是很驚訝這個看上去年紀很小的女子禮數倒不失，「娘娘若是沒什麼事情，奴婢就先回去了。」她屈了屈膝，跟在李順海旁邊出去了。
蘇萱緩緩回過神來，就瞧見星兒已經把盒子擺在她面前了，她微微一笑︰「以前總覺得你是最不懂規矩的一個，原來都是假的？」
「什麼假不假的。」星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模了模腦袋，「奴婢不過是干了本分里的事情。」
蘇萱只是笑，沒再回答她的話，手指輕輕地開啟了那個精致的盒子，「咯噠」一聲後，一個流光璀璨的手釧出現在眾人面前。
星兒捂住嘴︰「好漂亮……」
一串小小的手釧，全部由如小拇指指甲大的的南珠串起，每一粒大小形狀都幾乎相同，渾圓透亮，潔白無瑕，唯有最中間的一顆，是難得的黑珍珠，通體黑色卻有一種透明的感覺，一看就是上上之品。
蘇萱的眼楮不自禁地濕了濕，對著星兒道︰「去把悠兒抱過來。」
不一會兒，星兒便回來了，只是身後還跟著林暮南，那個小小的少年，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孩。
蘇萱奇道︰「怎麼是你抱著的。」
林暮南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听見一旁的星兒愁眉苦臉道︰「小公主變心變得太快，之前還跟奴婢最親呢，現在就跟小南最親了！都不理奴婢了！」
林暮南有些害羞地漲紅了臉，連忙搖頭︰「我只是陪著小公主玩……她就不撒手了。」
蘇萱定楮看過去，這才看到他胸前的衣襟被南宮悠死死地握著，懷里的那個小姑娘，此時正自己吐著泡泡，玩的不亦樂乎，亮晶晶的眼楮瞅著林暮南，一邊吐泡泡一邊笑。
蘇萱對自己的女兒也是很無奈，不知道這麼小的孩子從哪里來這麼多的活力，按理來說小孩子不是應該最愛睡覺的麼……走到林暮南身邊，她對著小寶貝溫柔道︰「來母妃這里，不要拽著南哥哥的衣服了。」
到底還是母親親近些，南宮悠乖乖地松開了手將自己投進另一個懷抱。
「公主的手太小了，這個手釧還戴不上。」一旁的未月蹙了蹙眉，「娘娘還是先收起來，待公主大些了，再給她吧。」
蘇萱也皺了皺眉，看了手釧半天，忽然想到什麼，對著站在一旁的林暮南道︰「你過來。」她抬起下巴示意林暮南拿起盒子里的手釧，看著他一臉不解的模樣，方笑道︰「以後，本宮就把公主交給你照顧了，你要好好保護她，這個手釧你拿去，等什麼時候公主可以戴的時候，你就給她，可好？」
林暮南有些驚訝，但是卻還是一臉堅定地握緊了手中的手釧，點頭︰「暮南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好公主，保護好公主和娘娘。」
蘇萱欣慰地笑笑，低頭逗弄著懷里的孩子。
入夜的時候，南宮淵過來了，一臉的疲倦不堪，一見到蘇萱便抱住她將頭埋進了她的脖頸︰「好累啊……」
蘇萱撫著他的背溫柔道︰「今兒怎麼了？」
「還不是因為六弟。」他長嘆一聲，「一直覺得有愧于你，雖然朕已經跟他說了，你沒事沒事，你也跟朕說了不怪他，可是他卻總是一直這樣。」他一邊說著，一邊牽著蘇萱的手在榻上坐下，一臉的無奈
蘇萱將小桌上早已經晾好的茶端給他︰「皇上喝些晾好的茶消消火氣，是你最喜歡的君山銀針，是用晨起收的露水煮的，皇上嘗嘗罷。」
南宮淵端過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口︰「還是你這里的茶最香。」
「再香也是皇上自己個兒賞的，臣妾只提供水。」蘇萱眨眨眼，「那六王爺後來怎麼說的，可是非得自罰麼？」
「自罰倒也罷了，之前朕不就讓他回去府里禁足一個月了麼。」說到這個，南宮淵的臉上就涌起了煩惱的神色，「就是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非得自請出去鎮守邊關。」
「什麼？」蘇萱一驚，「為……為什麼？」
南宮淵搖搖頭︰「不知道，朕也不知道，說什麼都不同意，可是他卻說，朕現在不同意，他就求到朕同意為止。」
蘇萱蹙了蹙眉︰「邊關困苦，六王爺只怕不能適應。」
南宮淵苦笑一下︰「朕從小就和這個兄弟最好，怎麼能讓這個兄弟白白去受那個苦呢。」
「皇上……」蘇萱忽然想起了一個人，「臣妾有一件事想跟皇上說說，皇上現在可有心思听麼？」
南宮淵覆上她放在桌上的手，柔聲道︰「自然是有的，你且說來听听。」
「臣妾的姐姐。楊落月。」蘇萱睜大了眼楮看著他，「以前在府里，就屬她待臣妾最好，如今，臣妾的大姐已經不在，二姐也在宮里，唯獨一個三姐，如今還待字閨中，所以，臣妾想替姐姐向皇上求個恩典。」
「這有何難。」南宮淵雖然心中煩惱，但對著她，到底還是笑著，「朕從朝中找個好人家，再給他們指婚便是了。」
「那可不行。」蘇萱笑，「臣妾的姐姐可是已經心有所屬了，皇上可不能亂指鴛鴦。」
「是嗎？」南宮淵奇道，「那就更好辦了，是哪家的公子，朕賜婚。」
蘇萱沉吟一下︰「是七王爺。」
「七弟？」南宮淵蹙了蹙眉，「他們……」
「有緣人罷……」蘇萱看著南宮淵，「臣妾倒是不在意他們是如何相識的，只不過現在……七王爺總覺得自己一事無成，也沒有個官勛，也沒有個功勞，所以沒有資本去迎娶臣妾的姐姐。」她起身坐到南宮淵的懷里，撒嬌似的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胳膊︰「臣妾可不想臣妾的姐姐在家里待成老姑娘了呢……」
佳人在懷，南宮淵的心里早就亂成一團了，自然是有求必應︰「那你說，是要朕怎麼樣才好呢？」
「臣妾想著，不如，讓七王爺去邊關守個三年罷？」蘇萱抬頭對他笑，「如今邊境胡人也沒有來犯，不過是環境困苦了些，到底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東西，王爺也算有了軍功，到時候皇上再賞賜個爵位封號什麼的，再賜婚，豈不是更好！」她的手指勾住他腰間的玉佩，笑容漸漸變得嫵媚︰「而且……皇上也解了燃眉之急不是麼……七王爺去了，六王爺便再沒有理由要去了呀……」
南宮淵瞧著懷里的女子，眼神也迷離起來，終是沒忍住，在她額頭上輕輕踫了一下，附到她耳邊低聲道︰「你果然，是朕的湘夫人……這個稱號，朕沒有給錯……」
蘇萱一愣︰「什麼？」
「湘夫人……娥皇女英。」南宮淵眨眨眼，「不過娥皇無子，你該是女英，嬌俏迷人，又替朕生下孩子……你可是才女，莫非不知道麼……你于朕，一如女英于帝舜。」
蘇萱在他懷里閉上眼，原來，這個「湘」字，是這麼來的……
娥皇無子……女英為帝舜生下商均……
可到底，最後女英，也只能給帝舜做一輩子的側妃。
南宮淵瞧著自己懷里發愣的美人，吻了吻她的眼楮︰「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該休息了。」他胳膊微微使力將她抱起來往床的方向走。
蘇萱揪住他的袖子︰「皇上，更勝帝舜。」
南宮淵的手頓了頓，隨即笑的開心︰「朕自然會努力，不會輸給上古賢君。」
她被他放到床上，瞬間陷入柔軟。
你更勝帝舜，所以，我也不會是女英。
南宮淵悠悠睜開眼的時候，就瞧見蘇萱已經坐在了梳妝台邊拿著篦子篦著發髻，他輕輕哼了一聲，半撐著看她。
蘇萱感覺到背後的灼灼目光，回過頭嬌嗔道︰「皇上若是醒了就趕快起來上朝去，做什麼那樣瞅著臣妾？」
「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艷更沉吟。」南宮淵笑眯眯地看著她，「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
蘇萱起身走到他身邊，俯身笑道︰「皇上今兒詩意大發麼？」
「是啊……」南宮淵的頭發順著他撐起的手臂瀉下，眯了眼瞧著眼前的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皇上最近在看《詩經》？」蘇萱掩了唇笑，蔥蔥玉指被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溫柔地撫模著，看上去竟比凝脂還要美上幾分。
南宮淵竟看的痴了一般︰「你今兒穿什麼衣服呢？」
「唔……」蘇萱撫了撫下巴，走到衣櫃里拿出一條繡折枝玉蘭品月色素緞衣裙來，在身上比了一下︰「這件。」
「很美。」南宮淵看著她穿上衣裙，站在梳妝鏡前看著，卻不自主地皺了眉，「怎麼了？」
「鏡子不好。」她轉了個圈，「總是這樣，每次穿了衣裙都沒法看到整體，若是有一個穿衣鏡多好……」她自言自語地喃喃。
「穿衣鏡？是什麼？」南宮淵坐起身來疑惑道。
蘇萱一個激靈︰「哦沒有……臣妾的意思是，就是很大的鏡子，跟人差不多高的那種……」她抬手比劃了一下。
南宮淵走到她面前，撫了撫她的面頰，笑道︰「你若是喜歡這樣的，朕便替你尋來。」
蘇萱只笑，不說話，到底也只覺得他是在哄自己開心罷了。
三日後，蘇萱從皇後處請安回來，一進听雪軒的門就看見如畫欣喜地迎上來︰「娘娘快去看看吧。」
蘇萱不解︰「什麼？」沒人回答她的話，宮里的下人個個兒都很是驚喜和驚奇地等待著她進殿去看看。
她無法，只得進去。
一進內室里，第一眼看到的仍然是那個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風。
屋角處，累絲瓖紅石的燻爐正裊裊地燃著香，是上好的沉水香。
可能是香粉放得太多，蘇萱覺得自己應該是被香味沖到，腦子暈暈的，可是眼楮卻依舊一眨不眨地盯著梳妝台旁的東西。
那是一面很大的鏡子。
蘇萱慢慢走過去，手指撫上了鏡子的邊緣。
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呢，模上去有生生的涼意，看上去很新，框架上雕刻著極其繁復精致的花紋。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一直在旁邊說話︰「听說這是西域進貢的上等的象骨和烏金做的鏡子呢……剛剛搬進來的時候可重了，到底還是咱們娘娘最受寵，皇上獨獨叫了工匠連做了三天三夜才做出來……」
後面說了什麼，她再也听不清了，她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捂住了嘴。
是啊……這個鏡子很重，她把它搬回去的時候，費了好大的力氣，險些打碎了……
眼楮漸漸模糊起來，看不清鏡中人，恍恍惚惚地，她似乎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色睡裙的女子，一頭黑發傾瀉而下，神色淡然。
原來……一切都是因為你……
她的手指撫上花紋，久久不願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