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皇宮里比往日里要安靜了不少，許是因為先是失了皇長子，又死了人，再有一個受寵的嬪妃被廢的緣故，雖然慢慢到了年下，但到底不如以往熱鬧了。
南宮淵的脾氣也愈來愈大，眾嬪妃伺候起來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絲疏漏，以往巴巴兒上趕著跑去清心殿的嬪妃們，如今若無傳召，倒也不大敢總是去了。
楊落雪站在靜燕宮的廊下，抬首靜靜地看著院中枯椏上積著的殘雪。
一個小小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柔母妃。」
楊落雪回了回神，回過頭溫溫一笑︰「怎麼了悠兒？」
「柔母妃。」南宮悠的臉上有著猶疑的急切，「兒臣覺得……皓辰有點不對勁……」
「不對勁？」楊落雪心頭一驚，「怎麼了？」
「皓辰從來不是這麼懶的。」南宮悠道，「可是今日到現在都沒有起來，他以前都會跟暮南一起起來練武的，所以我就去了他房間里看看……就見著他把被子蒙著睡覺……還，不停地咳嗽，我怎麼也扯不開他的被子……」
「快帶我過去。」楊落雪連忙牽起了南宮悠的手，急急地便往南宮皓辰現在住的寢殿里過去了。
殿內的地龍不知何時已經熄了，此時殿內冷的要命。楊落雪一進門便打了個冷戰，皺了皺眉對著身後的下人喝道︰「你們是怎麼做事的！這地龍熄了也不知道嗎！凍著皇子怎麼辦！仔細本宮把你們送進慎刑司！還不快去取銀炭來！」後頭的幾個小太監從未看過楊落雪發脾氣，唬了一跳後連忙應聲去了。
南宮悠扯著楊落雪的袖子把她扯到了床邊。楊落雪安撫地拍了拍南宮悠的小手，對著被子里的小男孩溫柔道︰「皓辰，皓辰，是柔母妃來了，先把被子掀開好不好？你哪里不舒服，告訴母妃。」
「咳咳……咳……兒臣沒事。」南宮皓辰的聲音從被子里傳出來，悶悶的卻帶了沙啞，他不住地咳嗽著，「真的沒事……兒臣睡一會兒就好。」
楊落雪蹙了蹙眉，伸手去扯他的被子。畢竟還只是個小孩子，哪里敵得過她一個大人的力氣，被子被輕易地扯開後，一張漲的通紅的小臉便落在了眾人眼里。
南宮悠爬上床伸手模了模弟弟的額頭︰「皓辰你怎麼了……啊，好燙啊！」
「悠兒，你下來。」楊落雪听她一叫，連忙也伸手模了模南宮皓辰的額頭，然後將手指搭上了他的手腕，不多時臉上的表情便更凝重了幾分，「碧婷，去請太醫來。」
碧婷瞧見自家主子臉上嚴肅的神色，更是半分不敢怠慢，連忙急急地出去找太醫去了。
南宮皓辰一把握住楊落雪的手，仍舊是咳個不停︰「咳咳……不用請太醫的……真的不用……咳咳……」
「乖孩子，听話，你在發燒。」楊落雪輕輕哄著他，「我這里的藥材也有限，沒法給你好好治療，你听話，躺一會兒太醫就來了，好不好？」
南宮悠也拿出了姐姐的做派︰「听話，皓辰，不然以後我不帶你出去玩了！」
南宮皓辰一貫是听話的乖孩子，見兩個人都這樣說，便乖巧地點點頭嗎，任楊落雪替自己掖好被子︰「你閉眼休息會兒吧。」
不多時，屋子里的地龍便重新燃起來，原本冷冰冰的殿內也多了些溫暖。楊落雪瞧著南宮皓辰睡著也不舒服，還不停地咳嗽，心中的火氣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她猛地從床邊站起來，倒把屋子里站著的下人們都嚇了一跳。
「本宮今天話說在這里，你們都給本宮記牢了！」楊落雪甚少拿出主子的架子，此時一喝，倒是驚住了眾人，「在這靜燕宮里，長公主和皇子，就是這宮里的主子！和本宮一樣都是主子！你們若是敢有半點怠慢與不服從，本宮絕對親自將你們送進慎刑司！本宮說到做到！都記住了嗎！」
「是，是，奴才們知道了……」眾人嚇得都「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連連磕著頭應了。
碧婷帶著太醫在這個時候進來了，來的是一個眼生的年輕太醫，並不是經常給後宮妃嬪請平安脈的太醫。
但有總好過沒有。楊落雪收了收神色，對著跪了一地的下人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吧。」看著眾人散去後，她還算客氣地給那年輕太醫讓了地方︰「有勞太醫了。」
那年輕太醫很是隨意地給楊落雪行了個禮，默不作聲地走到床邊，手指搭上南宮皓辰的手腕不過一會兒便收回，冷冷淡淡道︰「娘娘，皇子這得的是肺炎。」
「什麼？肺炎！」一旁的南宮悠捂住了嘴，「你開什麼玩笑？那你趕快去拿藥來給本宮弟弟吃！快去！」縱是她年紀小，到底也知道肺炎是怎麼回事。
「公主急什麼，就算要拿藥也得等微臣回去了再說吧。」那太醫陰陽怪氣的，「再說了，這冬日里，太醫院的藥材本就不夠，又得給皇上和各宮娘娘留著備用，哪有多余的了！」
「沒有多余的就不給本宮弟弟吃藥了嗎？」南宮悠瞪大了眼楮，「你這是什麼道理？」
「微臣沒有這麼說，公主可不能冤枉微臣。」太醫笑笑，「微臣這就回去了，雪天路滑，公主就別再催臣了。」
「你……」南宮悠氣結，還想說什麼卻被身後的林暮南拉住，她回頭，就瞧見林暮南對自己輕輕地搖了搖頭，她這才收了話。
楊落雪冷眼瞧著那太醫，見他慢吞吞地收拾好了箱子這才道︰「今兒來的怎麼不是日常給本宮請平安脈的方太醫？」
「娘娘這是什麼話。」年輕太醫背好箱子回過身，「是嫌棄微臣醫術不好？」
「太醫多慮。」楊落雪淡淡地，「只是心里疑惑罷了，這肺炎可不是小病，還是勞請方太醫來一趟比較穩妥吧。」
「呦，娘娘，這方太醫可是忙得很，哪有那個閑工夫。」年輕太醫又是隨隨便便行了個禮，「微臣太醫院有事，先告退了。」
南宮悠狠狠地看著那個太醫漫不經心地走出殿外後終于忍不住︰「他這是什麼態度！欺負我們現在沒有母親在身邊嗎！咱們好歹也是公主和皇子，怎的輪到他一個小太醫來我們面前耀武揚威！」
「好了好了，你別發脾氣了。」林暮南在一旁輕輕地哄她，「再發脾氣也是沒用的。」清俊的少年抬起頭看向楊落雪︰「娘娘可有什麼主意嗎？」
楊落雪的手在衣袖里緊緊地握了握︰「碧婷，去庫房里看看咱們還有哪些藥材在，快去！」
碧婷連忙應了，快步便跑出去。
南宮悠看著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的南宮皓辰，心里更是著急︰「柔母妃，怎麼辦啊……要怎麼辦。」
「悠兒，現在能做主的人，只有你父皇。」楊落雪扶住了小小女童的肩膀，「只要你父皇出面，就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你們，但是，如今，你父皇也不願意見我，所以，現在只有靠你，你明白嗎？」
南宮悠原本已經急的掉出眼淚來，看到楊落雪這麼鄭重其事地對自己說話，她先是愣了愣，隨後用力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淚，點了點頭︰「兒臣知道了！兒臣這就去求父皇！」她回過頭，很是沉穩地對林暮南道︰「暮南哥哥，我把皓辰交給你了，你要好好保護他。」
林暮南的眼里閃過心疼，抬手撫了撫她的發髻︰「我知道，你快去吧。」
御花園里雖也是一派雪景，但到底是種了許多松柏和梅花，看上去也多了許多生氣。采田池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夏日里原繁茂的蓮葉已經殘落，此刻被凍結在冰面之下，透過冰看過去倒是有了幾分不一樣的味道。
打扮精致的兩個小女孩在御花園的雪地里用雪堆著雪人兒，玩的不亦樂乎，雪景，紅梅，配上精致的人兒，倒是一副絕美的風景。
南宮悠悶著頭往前跑，也不曾看路，結果一個不小心，她便撞到了兩個小女孩的其中一個。
「誰啊！走路不長眼嗎！竟然敢撞本宮！」南宮悠還沒反應過來，便听到了一聲尖利的罵聲。
南宮悠模了模自己發髻上被撞歪了的簪子︰「是本宮。」
被撞的小女孩被另一個女孩扶起來，看見是南宮悠便笑起來︰「呦，是未央姐姐啊。」
南宮悠急著去找南宮淵，便隨意地「嗯」了一聲，想直接過去。
「姐姐別急著走呀……」被撞到的小女孩伸手一攔，「姐姐向來不和我們一起玩，今兒正好遇到，不如就一起玩吧。」
「南宮姍你想干嘛？給本宮讓開。」南宮悠停了腳步，冷冷地看著她。
南宮姍捂住嘴一笑︰「呦，我能干嘛呀……姐姐真是說笑了。」
這南宮姍原是慧婕妤的女兒，只比南宮悠小一歲。慧婕妤同蘇萱向來沒什麼交情，所以南宮悠也甚少和南宮姍在一起玩耍。
南宮姍自不如南宮悠受寵，封號也是周歲禮上才賜的，喚作「高陽」。
站在南宮姍一旁的，是皇後的女兒南宮莞，雖然年紀要小一些，但畢竟是嫡出，到底也是受寵的很，封了「和碩公主」的名號。
南宮悠冷冷地看著南宮姍︰「本宮叫你讓開，听見沒有！」
南宮姍原本是面帶笑意的，听到南宮悠這命令的語氣後，她的笑容從臉上迅速地褪了下去︰「南宮悠！本宮看著你長我一歲好心叫你聲姐姐，你別真的拿姐姐的勢子來壓本宮！你算什麼！」
「是了，本宮是不算什麼。」南宮悠勾一勾嘴角，「只不過長你一歲，本宮就是長公主，本宮就是未央公主，而你，不過是個高陽公主罷了！」
「你……」南宮姍瞪她，「你得意什麼？你以為你如今還是原來的未央公主嗎？你且瞧瞧，這宮里現在可還有人願意搭理你？你母妃害死了大哥哥不說，居然還做出私通那樣不要臉的事情！你……」
「啪！」
南宮姍捂住自己的臉往後退了幾步，不敢置信地看著南宮悠︰「你……你竟敢打本宮？」
「本宮當然敢打你。」南宮悠挑眉，向前逼近了幾步，湊近了南宮姍，「南宮姍，你給本宮听好！本宮的母親從未做出過你說的事情，更輪不到你來對本宮的母親指手畫腳！你算什麼？就敢在這里說？你給本宮听好，若是再讓本宮听到你說本宮母親的壞話，在背後亂嚼舌根，本宮必定打到你說不出話來！」
「哼！」南宮姍拂開扶住自己的南宮莞，「南宮悠你狂什麼！本宮有哪里說錯了嗎！本來就是這樣！再說，你有什麼資格打本宮的耳光！」
「啪！」又是一巴掌落在了南宮姍的臉上，她終于被徹底打蒙了︰「你……」
「本宮來告訴你，本宮有什麼資格來打你。」南宮悠冷冷一笑，「首先，你作為一個公主，竟然把‘私通’這種污穢的字眼掛在嘴邊，可見真是你母妃教導的不好，本宮作為你的姐姐，自然是要幫你母妃教教你該怎麼說話！」
「你，你……」南宮姍瞧著對自己越來越逼近的南宮悠，竟說不出話來。
南宮悠嘲笑地看她一眼︰「其次，本宮是你的姐姐，你對本宮呼來喝去地說話，如此違背長幼之序，本宮打你，是應該的！」
「最後。」南宮悠滿意地看著面色慘白的南宮姍，冷冷地吐出了剩下的話，「本宮是長公主，地位遠在你之上，你如此不顧位分尊卑，真真是該打！」
「南宮悠！」南宮姍咬牙切齒，「你等著，我要去告訴父皇！」
「去吧去吧。」南宮悠無所謂地看著她，「本宮听說，父皇最不喜歡不懂規矩之人了，你若是不怕父皇責罵，便去把事情告訴父皇好了。」
「你……嗚嗚……」南宮姍再也無話反駁，畢竟只是小孩子，這樣一番吵架後，她的眼淚終于掉下來，止也止不住。
南宮悠驚訝地看著她︰「呀，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哭呀！」
「嗚嗚嗚嗚……哇哇……」南宮姍終于忍不住大聲哭出來，抹著眼淚就跑開了。
南宮悠對著她離去的聲音冷哼了一聲，想起自己的弟弟還在病在床上，不由得在心里暗罵一聲南宮姍，挽了挽袖子就準備繼續跑。
「悠兒姐姐……」一個軟軟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
南宮悠一愣，回過頭便看到了眼神亮亮的南宮莞︰「你……怎麼了？」
「姐姐，今天的事情還請姐姐不要跟父皇說。」南宮莞的眼楮很漂亮，一眨一眨地閃著光，「姍兒姐姐說話總是這樣的，她也不是有意的。」
「本宮不會說的。」南宮悠狐疑地看了一眼南宮莞。因為自己急著趕路，便也不再理她，急急地就跑開了。
清心殿外，黃美人正帶了丫鬟站著，瞧見南宮悠一路跑過來，她挑了挑眉，還是依了規矩請安︰「給未央公主請安。」
「黃美人請起。」雖然是寒冷的冬日，但是南宮悠的額上卻已起了一層薄汗，「父皇，父皇可在里頭嗎？」
「應該在的吧。」黃美人笑笑，「只不過似乎皇後娘娘和淑妃娘娘都在里頭，公主現在進去恐怕不合適，嬪妾也是在這里等皇上傳召的。」
「可是本宮有急事。」南宮悠踮起腳尖想往里頭張望，結果就瞧見了從殿內出來的陳連。
陳連瞧見南宮悠便連忙迎上來︰「哎呦，公主這麼冷的天您怎麼來了，也不帶個伺候的丫頭……若是凍著了可怎麼好！」
「陳公公，陳公公。」南宮悠瞧見陳連，忙扯住他的衣袖，「你幫幫我，進去給父皇通報一聲，我真的有很要緊的事情要告訴父皇！」
陳連有些為難︰「可是，現在皇上正和二位娘娘在說，後宮的開支之事，只怕，公主此時進去不合適啊。」
「陳公公去幫我通報一下吧。」南宮悠的眼淚都快急出來，「求求你了。」
「奴才不敢當不敢當。」陳連瞅著南宮悠快哭出來，連忙理了拂塵道，「奴才這就進去。」
不多時陳連便出來了，臉上卻是為難的︰「公主……皇上說，現在，沒空見公主，請公主過些時候再來……」
南宮悠一愣︰「不行，不行，真的等不了了。」
「公主……這，皇上已經說了，您還是先回去吧，這麼冷的天。」陳連無助地看著南宮悠。
南宮悠看了他一眼，自知是無法進去，咬咬牙，「撲通」一聲便在清心殿外的大理石地上跪了下來。
「公主，公主你這是干嘛啊公主！」陳連慌了神，連忙去拉她，「您快些起來，這地上涼的很。」
南宮悠不理他，跪在地上大聲道︰「父皇！兒臣求見！父皇！求您救救皓辰！父皇！求您見見兒臣！」她的聲音慢慢夾雜了哽咽︰「父皇，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皓辰……」
黃美人看著面前的小女孩跪在地上的模樣，心下不由得不忍，對著陳連道︰「陳公公，你再進去通報一次吧……總不能叫公主就這樣跪著。」
陳連嘆了口氣，搖著頭又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