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祭拜了父母後,顧相檀便一直居于須彌殿內暮禮晨參閉門不出,期間趙勉著人相邀了兩次請顧相檀過府一敘,講經禮佛,都被顧相檀婉拒了。
蘇息和安隱進屋時,就見他正瞧著窗外彩蝶撲飛,似在發呆。
蘇息高興道,「公子,傅居士的信到了。」
顧相檀回神,忙朝著他伸出手去,「我看看。」
他們到得京中已有二旬,自是要給傅雅濂報個平安的,傅雅濂在信中囑咐他要規言矩步謹終慎始,待到料理完國公後事,早日回來。
只是裕國公府是枉死,凶手還沒個下落,定然無法隨意下葬,上一世便拖了足足有半年光景,而顧相檀更是到死都沒有再回鹿澧,連師傅的最後一面都未得見。
這一世,顧相檀自然是想回去的,也想見師傅,只是他知道,還未到時候。
待到閱至信尾,顧相檀心頭一動,唇角不由帶了絲笑意。
蘇息瞧著,忙來問,「公子,傅居士說什麼?我們可是要回去了?」
傅雅濂最後寫的是,相國寺香火依舊鼎盛,幾位禪師和自己都長齋繡佛平安康健,連觀蘊禪師都不太出診探病了,希望顧相檀不要掛念,有事多同觀正禪師商量。
觀蘊禪師本就從不外診,除了國寺眾人外,唯一得他妙手的也就只有趙鳶了,而從五年前趙鳶解了毒後,觀蘊便養成了每月給顧相檀診完脈就會去給趙鳶也診一診的慣例,如今,傅雅濂特意提到觀蘊已不外出,便是告訴顧相檀,需診脈之人已啟程離開。
師傅之前始終不提趙鳶身份,如今他既動了身,顧相檀又在京城,想必早晚也瞞不住,索性便提前知會,讓他也好有個準備。
除卻信件快馬往來鹿澧的時日,想必還有十余天,趙鳶就可到了。
顧相檀思量到此,近日郁卒的心緒也不由放開了不少。
他對蘇息道,「師傅說讓你好好听話,不要同亂七八糟的人言語。」
蘇息覺得有點冤枉,「公子,我可沒有啊,我就……」他想了想,「就和門口的小侍衛嘮了會兒嗑。」
顧相檀知道他說得是衍方,笑著問他,「哦?說了點什麼?」
「沒說旁的,只讓他好好看門,太子那邊的人,別隨便再放進來了。」
顧相檀點點頭,轉頭瞅見安隱懷里抱著東西。
「哪兒來的?」
安隱道,「三王爺府上方才送來的。」
說著擱到了桌上,只見是一卷足有三、四丈長的手抄《金剛經》,筆法龍蛇飛走,豐筋多力,也算是寫得一手好字,但難免著墨過多,壞了經文該有的內柔蘊藉。
安隱繼續道,「听說是三世子用了三天三夜親手抄的,為了祭奠國公大人,一早就派人在外頭跪著了。」
蘇息說,「看來這三世子比那勞什子的太子要懂禮多了,也算用上了幾分真心。」
顧相檀只默默看著,忽的門外傳來衍方的聲音。
「靈佛,有人求見。」
顧相檀問,「是誰?」
衍方回,「是七世子。」
顧相檀一頓,繼而拿過面前的蠟燭,將手里的經文緩緩湊了上去,在蘇息和安隱略帶驚異的目光下,將那卷精瞄細畫的東西燒了個干淨。
隱隱火光中,顧相檀眉目沉靜,面無表情。
待到面前上只剩一堆灰燼後,他才對有些呆愣的蘇息說,「還不去開門?」
蘇息這才回神,急急跑了出去,安隱也忙上前清理桌案。
顧相檀撢了撢袖口,素白的衣裳毫無半點微瑕,起身朝外面走去。
趙則身旁只跟了一個小童,正甩著手往里走,見了顧相檀立即頓了腳步,似是一時不知該行什麼禮好,游移了半晌,只抓抓腦袋,對顧相檀彎了彎腰。
顧相檀嘴角提了提,招呼著他到小院一邊坐下了。
趙則也不介意,從小童手里接過兩盒東西朝顧相檀面前一放,道,「錦妃娘娘著我帶來的,說讓我問您好。」
他這番自來熟的習慣和上一世真是一般一樣,顧相檀看著一時有些恍惚,片刻才點點頭,「錦妃娘娘麼?代我謝謝她的厚恩。」
趙則「嗯」了聲,「靈佛不看看麼,都是好東西,有豐霧山的野人參,北邊兒進貢的祛暑丹,哦,還有這個……」趙則拍拍最下面的錦盒,「南蠻人的火鸞翎羽,放在內室鎮宅闢邪,可保安康,晚上還可照明,比月亮還好用……哈哈,我屋里也有一個,不過是水鸞翎羽,沒有這個亮堂。」
顧相檀順著他的指向一一看了,接著道,「的確是難得的好東西,只是我一個修佛之人,用不上這些。」
「啊?」趙則沒想到顧相檀會不要,「那我……我怎麼同錦妃娘娘說啊。」
顧相檀淺笑道,「你拿回去自己用就好,權當送了我吧。」
「這怎麼行。」
「為何不行?」
「被娘娘知道,我可吃不完兜著走,靈佛,你這是著我誆人嗎?」趙則有點吃驚。
顧相檀看著他閃亮的眉眼,似回憶起什麼,笑意微斂了下去,「你便直說就好,娘娘還真會怪你?」
趙則一臉為難,「這,倒也的確不會真怪,可我這差事沒辦好,多丟人啊。」
顧相檀搖搖頭,「辦好了,至少娘娘的心意我收下了。」
趙則見顧相檀臉色還有些白,坐在風里袖擺微蕩,看著頗有些羸弱,想到錦妃關照他的另一事,不由道,「靈佛,你切莫傷心,事情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國公清風峻節,老天自會還他一個公道。」
趙則這話說得情真意切,他還記得曾幾多時,裕國公見了自己也總是諸多勸慰,說自己親兒和他也不過一般大小,遵遵教導猶言在耳,讓少時失怙的趙則也算得了幾分溫暖,裕國公這一去,趙則也不怎麼好受。
不過他還是要勸顧相檀,「像我,雖沒有幾位哥哥們勇猛,但也時時告誡自己要孜孜不怠鑽堅仰高,有一日才可手刃仇人,為父報仇。」
听他主動說起這個,顧相檀抬起了眼。
當年,大王爺在邊疆身死時,趙則不過尚在襁褓,其母妃听聞噩耗,自此一病不起,沒兩個月就去了,宗政帝對外言說為保王爺的小世子平安,將他接至府內,由妾室撫養,之後登上大寶,妾室也封了錦妃,趙則便一直在那里長大。
顧相檀道,「你的哥哥們,的確了不得。」
說起這個,趙則也是與有榮焉。
「那是,三哥前幾日還捎了書信給我,說是不日就要回京,到時我定要和他討教討教。」
「神武將軍要班師回朝了?」顧相檀做出驚訝之態。
趙則連連點頭,「我已有三年多沒有見三哥了,也不知他如今怎麼樣,唉,還有四哥和六哥……四哥至少隔一陣還有捷報傳來,我可知曉他順遂平安,而六哥……也不知現下如何了。」
「六哥,便是六世子趙鳶了吧?」顧相檀想了想才好像記起這個人,「他如今在何處?」
趙則道,「一開始應該是在北向的,」北向是大鄴北邊一個大城,也算繁華,只是氣候酷寒,習慣京城和暖的人,可吃不太消那里,「他身子從小就不好,當日被奸人所害奄奄一息,听說只有用北向的初雪煎了藥喝才會好,于是皇上便派了人馬將其送去。」
而這一去,竟去了九年。
「應該?」顧相檀抓住他話中的重點。
趙則道,「嗯,那時應該是住那兒,只是听說,現在已不在了。」
「去了哪里?」
趙則頓了下,搖搖頭。
顧相檀有些不確定他是真不知道,還是不願告訴自己,怕是宗政帝便是這樣和趙則說的︰有奸人欲害趙鳶,他要回京恐涉及安危,趙鳶便一直居于他鄉,才保安寧。
趙則卻不知,趙鳶在外,才是多次差點都送了命。
想到此,顧相檀撫了撫腕間佛珠,眼神一暗,沒再言語。
趙則走後,宗政帝派了人來說,下月初五,要給裕國公府辦一場法會,具體事宜請靈佛拿主意,若是有需助力的,可去尋太子。
……
這一場法會辦得還真不小,地址選在了京中的釋門寺,也是相國寺屬寺之一,法會由觀正禪師主持,而听得靈佛的名頭,此地一時千僧匯集,有各宗廟的方丈禪師,也有來自四面八方的雲游僧,更別提還有虔誠百姓接踵而至。
幸而宗政帝早有預料,已讓太子著了京中人馬予以安頓驅散,才使場面不至于轟塌,擾了法會的安寧。
只是趙鳶進京的時候還是被洶涌的人潮堵在了城外,牟飛下了馬車去問,回來報說,「守城的官兵查得嚴,現下能進出的除了屬寺的和尚,就只有官府的人了。」
趙鳶不說話,牟飛也不再問,提了提腰胯處的長劍于馬車外挺胸而立,他們雖穿戴低調,但那氣勢身姿非同一般,一時兩旁人流皆紛紛避讓,不敢靠近。
這一等,便等到了天邊泛出青紫,已是傍晚。
眼見著城門要關,不少百姓切切祈求亦無果,不遠處卻行來兩匹快馬,馬上之人一身赤紅,腳踏青獅靴,正是皇城內近身護衛的衣裳。
待行到近前,那兩人拉停快馬,飛身而下,也不管兩旁守城門的嚇到呆愣,繞過他們和涌動的百姓,雙膝一軟,在馬車前直直跪下。
「太子護衛陳彩,奉命來迎六世子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