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位敬國公,他當年可是三王趙典一派的有力擁躉,也不知趙攸使了什麼招攬的手法,又或是貢家看著趙攸登了帝位,而趙典暫居其下沒了什麼盼頭,便慢慢轉了方向,成了宗政帝手下的一將。
但是你原本是敵人的黨羽,要想投靠過來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而這貢家家主貢海也不是個一般人,為表忠心,他將自己當時尚在襁褓中的唯一嫡女送進了宮中,本只是想在公主身邊伺候,長大以後指婚給皇子做個側妃也好,但後來听說皇後娘娘一見她便心生喜愛,破例將其接到了身邊親自教養。
而這麼些年過去自然已出落的霞明玉映國色天香,從敬國公那神采飛揚的模樣來看就知道,這個太子妃的位置,貢家是坐定了。
貢家要是風光了,那麼其主母,貢海的嫡妻所在的本家,也就是關永侯梅家,自然也能跟著雞犬升天了。
不知想到了什麼,顧相檀沉靜的面上微不可查地掠過一絲陰郁之色,不過很快便隱沒在了嘴角溫和的笑容里。
開完了壇,便要開始繞經。
顧相檀未入佛門,所以儀式還是由觀正禪師來主持,而顧相檀則和宗政帝等人一起隨著誦經繞壇念祝詞,接著是上供、受食,然後禮畢。
忙了一圈一天便過去了,臨到傍晚又招了一起用好素齋,晚上還剩普施儀式要進行。
普施儀式其中一環便是要放焰口,焰口在佛教中是餓鬼道的鬼王,它一直處于吃不飽的境地,這場法事就是用來賑濟焰口惡鬼,也算是施食的一種,可以追悼亡魂,給生人消災。
宗政帝和皇後都未去,而是登城樓觀河燈去了,于是這排場一下子就小了不少,顧相檀也不用隨在一旁了,他帶著蘇息和安隱便往瑜伽壇處走,路上則遇見了三世子趙界。
要論模樣,趙界怕是在幾位世子中最不起眼了,俊不過趙則,美不過趙鳶,連太子趙勉也要看著比他富貴雍容些,雖然趙界也總是笑,但他的笑容和顧相檀又有不同,顧相檀眉目純稚清雅,一笑起來如沐春風熠熠生光,讓人無端就心生好感,而趙界卻繼承了其父的陰鷙之氣,配上那寡淡的五官、沉郁的目光,一笑總讓人有種背後涼津津的感覺,雖然他在人前已是刻意收斂了這樣的情緒,在顧相檀面前更甚,但相由心生這句話,在他身上可表現了十成十。
此刻,趙界手拿一把玉骨扇,明明該是翩翩佳公子的味道,但襯著他那蒼白的臉色,倒和今日這鬼節的氛圍頗為匹配了。
趙界一見顧相檀便頷首見禮,在這表面功夫的做派上,他可比趙勉願意花心思多了。
顧相檀也對他點頭,兩人並肩一同朝法壇去。
趙界道︰「父王今日軍務繁忙,無法月兌身,之前便讓小子代他問您的安。」
顧相檀笑道︰「三王爺客氣了,三王爺為國操持,矜矜業業,百姓也自然會記得他的好。」
趙界忙道不敢。
兩人說著一路到了那里,只見老遠便已火光沖天,照亮了覺天陵的一方夜空,釋門寺的禪師一邊誦經,一邊帶著小和尚向兩旁分撒大米和仙桃,做著放焰口的道場。
顧相檀站得遠遠地,並未過去,趙界也默默立在他身旁,沒一會兒,一個小太監過來報說︰祭祖禮都備好了。
趙典道︰「靈佛一同前往探看?」
顧相檀點點頭同意了。
繞過瑜伽壇,一眼就看見了三艘足有一丈多高的金紙寶船,艘艘雕獅畫虎鏤金錯彩,十分華麗氣勢,除此之外,兩旁還有數不清的紙屋紙房,香車寶馬,威風得很吶。
顧相檀的目光落到右邊那艘寶船上時,目光頓了頓,那船桅上清晰地刻有顧府和裕國公的謚號,顯然是趙界贈予的,而左邊那艘,則刻著趙謐的謚號,正是已逝的大王爺,中間則是趙氏其余皇族親貴,按著位分年歲一一排列。
顧相檀唇角抿了抿,繼而彎起了淺淺的弧度,「三世子真是想得周到。」
趙界道︰「這也是父王的一點心意,平日里他也總是教導我要仁愛孝悌,小子自不敢忘。」說完,接過小太監遞來的火把,以眼神詢問顧相檀要不要動手。
顧相檀卻搖了搖頭,「借了花獻了佛已是足夠,這心意還是三世子來吧。」
趙界一頓,也沒有堅持,徑自提著火把,在兩旁和尚的祝禱聲中點燃了引繩。
「——轟」的一聲,火線如一條靈活的蛇般順著細繩盤踞到了寶船上,點點熒火一時炸開成了艷紅的烈焰,頃刻便吞噬了華美的畫面。
顧相檀靜靜地望著那滾滾躍起的濃煙,視線一眨不眨地釘在大船內顧璟長的名諱上,牙關不自覺地緊咬,一點點的看著它被焚燒殆盡,直到再也看不見了,顧相檀胸月復中的一口氣才慢慢地呼了出來。
他忽然笑道︰「只可惜太子和六世子未有在場,沒能親見三世子的這份苦心。」
趙界道︰「無妨,我只是想為先人做些什麼,太子和六世子無需掛懷。」
顧相檀點點頭,眼帶贊賞地看著趙界。
待寶船和一行祭禮都燒了個干淨,那頭的焰口道場也做的差不多了,蘇息來問是不是要去城樓那兒了。
顧相檀于是和趙界一同往回走,要坐轎輦進皇城。
兩人回來時的話已比去時多了許多,顧相檀面上的笑容漸深,趙界能清楚地感受到靈佛之前對于自己的隔膜已化去了不少,看他的眼神也帶著些親近之色。
趙界不由得也跟著笑得越發順心了,手里的扇子一下下扇得輕忽歡快。
正要穿過一道長廊行到正殿處,卻見不遠處聚了幾個人,顧相檀轉頭望去。
趙界則眼尖道,「那不是六世子麼?」
顧相檀一看,的確是趙鳶,而趙鳶身邊除了站著的畢符和牟飛之外,竟還有兩個女眷,當瞧見其中一個身影時,顧相檀行進的腳步微微一頓。
那女子正和趙鳶說著什麼,趙鳶微俯下頭听著,然後回身輕輕揚了揚袖擺,手上就憑空出現了一塊帕子,一探手交給了那女子。
見得這場面,趙界不由輕輕哼笑了一聲,個中意思頗引人思量。
趙鳶察覺到了來人,抬首看了過來,看見顧相檀時,臉上的表情並未有什麼變化,倒是看到趙界,那眉頭似是隱隱的蹙了蹙。
趙界走過來,目光在趙鳶和那女子的身上繞兩圈,笑道︰「這是怎麼了?」
那女子豆蔻年紀,一身青衣,長得十分嬌小,見得顧相檀時明顯有些驚訝,又听趙界一問,臉上顯出些尷尬來。
她給顧相檀和趙界見了禮,低語道︰「民、民女給靈佛和三世子請安……」她聲音細如蚊吶,若不細听,簡直比那夜間的蟬兒還要輕。
趙界搖了搖扇子興味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兒?」
那女子臉面一下子就紅了,一路竄到耳後脖頸處,哪怕此處燈色昏暗都能看得分明,她張了張嘴吧,沒有說出話來。
還是她身後的小丫頭看不過去道︰「回世子的話,我們老爺是江北關永侯,小姐方才去看焰口道場了,回來的時候迷了路,這才繞到了這兒。」
「梅家的小姐?」趙界更是驚訝,「你是……」
據他所知,關永侯梅家的大小姐梅漸熙可是自大王妃離世後最名滿天下的美人兒,然而眼前的姑娘明眸善睬,秋水淡眉,也算是有幾分顏色,但是勉強只能算是小家碧玉而已,而且梅家也不會扔下她一個人跑此地來的。
那姑娘想是猜到趙界所想了,咬了咬嘴唇忙道,「不、不是的……民女不是姐姐,民女是……是……」她實在不好意思主動報上自己的閨名。
趙界卻是了然了,也虧得他真知道,「你是梅漸幽?」關永侯庶出的二女,難怪了。
那叫梅漸幽的姑娘又紅了臉,輕輕點了點頭。
顧相檀忽然問道︰「你丟了東西?」
梅漸幽抓了抓手里的絹帕「嗯」了聲兒,「被風吹到了樹上,幸而得六世子搭手。」一邊說,一邊悄悄抬眼看了看趙鳶。
趙鳶卻依舊毫無反應。
趙界又笑了一聲,這一聲比之方才更是玩味,邊笑邊去看顧相檀,卻見顧相檀臉上難得沒了表情,也沒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