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相檀正思索著這時候除了他們還會有誰來藏卷閣時,便听得了趙界的聲音在兩排書格後響起。
「你倒是好本事啊,能讓靈佛想法子給你出頭到了國子寺來?」
緊跟著就傳來趙溯的回答,語氣顯得有些誠惶誠恐。
「三世子誤會了,我也不知為何會得靈佛憐憫,今晨皇上著人來頒旨前,我著實一點消息都未得知。」
趙界哼了一聲,用著沉郁的目光將趙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番。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我能把你千里迢迢從東縣帶來京城,就是明白你是個聰明人,這聰明若是用對了地方,自然能換得一個美好錦繡的前程,若是打錯了壞算盤,是福是禍可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趙溯沉默了片刻,俯首道︰「三世子教訓的是,趙溯不敢說毫無所求,但是對三王和三世子是絕無其他的二心的,更不會私下做些什麼旁的勾當,哪怕我想,靈佛也不是我這樣的人能隨便左右的,趙溯沒有別的想法,只不過希冀一方安穩的生活,以後有吃有穿,無憂一生也就夠了。」
「哼,這還叫沒別的想法?連我都不敢奢求能無憂一生呢。」趙界涼涼道,不過勉強也算是接受了趙溯的話,這小子要急忙狡辯急急表忠心什麼的,趙界定是要懷疑他,不過此刻也沒怎麼相信,只是暫時還尋不到什麼錯處來,最重要的也就像是趙溯所說的,他這樣的人,憑什麼得到靈佛的助力?又或者跑去讓皇上青眼相加?眼下也不過是一副可憐相賣得不錯,挑動了顧相檀的惻隱之心而已。
趙界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的收了臉上的陰郁,換上了親和的笑容,虛虛扶了扶趙溯。
「其實怎麼說我們也是一家人,我要真不想你好,為何要將你領到京城呢,你瞧瞧,你在東縣這麼多年,過得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除了我們還有誰記得起你,在京中這些時日,你又嘗盡了多少人情冷暖?到如今也該知曉並不是人人都這般顧念血緣親眷的。」
趙溯鄭重地點點頭,似是想到自己悲苦的身世和過去那窮困潦倒的歲月,眼中閃過一絲隱忍和委屈,正巧被趙界看了個正著。
「所以好日子好生活也當由自己的雙手掙來才行,俗話說︰求佛求天不如求己,這天下未定,正是處處都是用人之時,多難出英雄,英雄又需良將識,只看你是不是個值得倚仗的人才了。」
趙溯沉吟,半晌面上一亮,接著對趙界做了個長揖。
「多謝三世子點撥,趙溯明白了,如今趙溯雖身單力微,但若是三世子有需要效勞之地,趙溯定會傾肝瀝膽不負所托,也只盼能在三世子得道之日,趙溯能雞犬升天,圓一己夙願。」
趙界笑著頷首,口中連連說著「自然自然」,但心里卻在想︰你要辦不成大事,本世子干嘛要留你,但你若能辦成大事,本世子就更留不得你了。
只是一切都不是現在。
兩人又不痛不癢地來往了幾番,趙界便貴人事忙的先行離開了,走前他也不要求趙溯多做別的,只說︰「既然靈佛看重你,那你就好好把他孝敬好了。」
趙界自己暫時是拿顧相檀沒有辦法了,該使的招,該獻的殷勤都獻了個盡,連最厭惡的佛經都一日一日抄到想吐了,但顧相檀仍舊像一潭不溫不火的涼水一般,怎麼攪都起不了半絲波瀾,難道真要趙界去學那幼稚蠢笨的趙則一般討他開心?趙界寧願換個更直接的法子,如今有趙溯倒也不錯,只要監察得當,姑且試上一試,要真能尋到什麼打通的關節,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這邊趙界心滿意足地走了,趙溯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臉上的恭敬慢慢收了起來,換上一縷深沉,牢牢地釘在那逐漸行遠的人身上,直到再也瞧不見了。
就在此時,忽的傳來一記重物落地之聲,趙溯猛地一怔,立時狠聲道︰「誰在那里?!」
顧相檀之前被趙鳶那麼突如其來的一撞,實在沒有準備,整個人都被堵在了角落,一邊的腰還頂在凸出的牆沿處,磕得有些疼,心急慌忙之下趙鳶就壓在自己的身上,加之對方手中還抱著一團的書。
顧相檀想動一動,但是听著外頭兩人的交談聲,他又怕被發現,只能咬牙挺著,然而就在此時,趙鳶已是機敏地察覺到了他難受的困境,微微往後退了退,勉力自己站穩了身子,接著還無聲無息地騰出一只手來環過了顧相檀的腰,用臂膀抵在了牆邊,充當著顧相檀後背同那凸出之處接觸的肉墊。
顧相檀感覺到趙鳶臂彎緊實的力道,忙沖著他搖頭,用嘴型說︰沒事兒的。
趙鳶卻不理他,只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默默地承受著顧相檀和那一摞書冊的雙重重量。
待到後來,顧相檀都沒心思听趙界和趙溯在說些什麼了,他只緊盯著趙鳶的臉,雖是並不見他有什麼吃力的神色,抱著自己的手也攬得很穩,只是顧相檀仍是覺得心焦得不行。
而當趙界終于嗦完緩步離開時,顧相檀忙急急就把趙鳶推開,又要去查看他的手,只是才一動,正踫著了一旁歪倒的書堆,「啪嗒」一下,最上頭的那本就掉落了下來,那聲兒很輕,但靜謐的室內,足夠趙溯听個清楚了。
當響起他那明顯緊張防備的質問聲時,顧相檀微一怔楞,和趙鳶目光相對,接著,顧相檀無聲道︰我出去。
趙鳶拉了他一把,有些不願,但顧相檀示意他無事,趙鳶想了想,還是放開了手。
就當趙溯已是心生疑竇,正要走到這排書櫃旁時,一個人影踱了出來,趙溯定楮一看,面前站著的竟然是顧相檀?
趙溯忙對他行禮,一邊低下頭,一邊極速整理著方才自己和趙界之間的對話。
正思忖著要如何對他解釋時,顧相檀卻先他一步說︰「上一次,你同我說的話……我已是仔細地想過了。」
趙溯忙壓下心緒,謹慎道︰「是,不知靈佛意下如何?」
「我本是不全信的,但是前幾天,皇上尋到了我,他讓我幫襯太子,為表誠摯,皇上告訴了我一些凶案的細節,有一部分的確如你所說的一般。」顧相檀瞞下了薛儀陽,只把宗政帝拉出來墊了背。
而皇上會找顧相檀求他幫忙本就不奇怪,趙溯也料到會有這一天,見著顧相檀那悲慟的神色,他不由安慰道︰「靈佛請節哀……」
顧相檀語意哀戚,三分是當下真情,七分是前世怨憤︰「相檀不懂,佛祖安排靈佛宿命,不就是為了拯救蒼生拯救大鄴嗎?但我顧家滿門一樣是蒼生一樣是大鄴子民,為何卻要遭此劫難不得好死?那些人為求私欲不惜枉殺性命,不僅榮華富貴在身,還企圖更上一步,若是有一日真如了他們的心願,又不知要怎樣生靈涂炭!」
趙溯上前一步道︰「正是如此,所以我等才該未雨綢繆,不能讓這些不懷好意惺惺作態之人的惡念生根發芽。」
顧相檀嘆了口氣︰「方才我正巧在閣里尋書,你和三世子的話,我都听見了。」
見趙溯要開口,顧相檀打斷他︰「你不用多言,我明白的,我不拿那些虛名薄利來揣度你,我既然信你了就會全信,若是你要害我,我也不過孤命一條,大不了便隨著家人一起去了,免得留在紅塵中受盡折磨,要是能換得你一個能償所願,也算是死前的功德一件。」
顧相檀這話說得灑月兌冷心,卻讓趙溯听得心里一揪,再看他單薄蕭瑟的身形,無依無靠孑然一身,和自己是多麼的想象。
趙溯眼中退了些算計,難得真心實意說︰「其實我也明白,靈佛能對皇上開口今日把我送進了國子寺,趙溯記您這個恩情,旁的我也不多說,我只能在這兒保證,只要我趙溯活著一天,定不會讓那些人好過!」
顧相檀和趙溯對視片刻,緩緩點了點頭︰「只是如今……我們該怎麼是好?」
他把這決定權丟于了趙溯,果然,趙溯早就有了思量。
「兩頭穩住,伺機而動。」
「兩頭?」
「是的,」趙溯又上前了些,和顧相檀不過一步之遙,他能清楚看見眼前少年那略顯蒼白的面容,眉眼雖帶著怒意,但依舊明淨澄澈,如兩潭清泉一般,「靈佛穩住皇上這頭,而三王這邊,我會想辦法。」
「皇上雖讓我幫襯太子,但是政事方面,我管不得那麼多。」顧相檀有些傷腦筋。
「不急,慢慢來,」趙溯安慰他,「總有機會的,皇上的心思如今無非也就三面,一面在太子,一面在三王,還有一面……在大王爺一派那兒,我們先拿兩頭,最後才輪到大王爺那一干人等。」
听著趙溯提到了趙鳶他們,顧相檀眉眼一閃,他忙垂下眼睫遮住其下的不快情緒,待平復之後才贊同地點了點頭。
看看天色,顧相檀道︰「不早了,我若再留下去怕是引得旁人懷疑,你先走吧,我等等離開。」
趙溯明白,退到門邊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後這才回頭對顧相檀拱了拱手,然後速速隱沒而去。
顧相檀邊想著趙溯的話,邊轉身就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趙鳶。
趙鳶臉上依舊淡漠,但眸中卻隱含了一絲冷色,直直地望向顧相檀。
顧相檀不知為何有些心虛,竟沒敢繼續看趙鳶的眼楮,一側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兩人就這般杵在原地靜默無言了須臾,趙鳶當先捧著書走了出去。
和那人擦身而過時,顧相檀胸口一沉,忍不住暗自心道︰我本就是這般虛偽陰險的人,從來不是你心里那個不諳世事的顧相檀。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魚兒扔了一顆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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