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相檀和趙鳶也一同下了金谷樓,顧相檀不想坐轎,趙鳶自然也不坐了,也沒立時就回將軍府,而是隨著顧相檀沿著長平街一路慢慢地往宮里走。
顧相檀看著街旁玲瑯滿目的商販,忽的問︰「你見過你三嫂嗎?」
趙鳶想了想︰「兒時見過吧,三四歲的時候,細處有些不記得了,不過三哥房中有她的畫像。」
「秋姑娘長得有多像呢?」
趙鳶搖搖頭︰「初初看□□分,細看不過六七分而已,只是模樣雖不像,但氣度卻著實一模一樣。」
「模樣改不了,但氣度可以慢慢學,也多虧得他們費心了。」顧相檀感嘆。
「學得了表,學不了里,世上眾生萬萬,色受想行識,皆是五蘊而成,但又全似不同,一個人若是死了,那便是真死了,要不經輪回,這天上地下就再尋不到第二個人了。」
顧相檀一怔,沒想到趙鳶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句「天上地下再尋不到」讓他無端想到什麼,胸口被猛地重擊了一下,連臉色都白了起來。
「是啊……」他抬眼深深地看著趙鳶,「所以能得一遭輪回,該是多麼讓人感念的啊……」
趙鳶見顧相檀面色不好,以為他是凍著了,如今已入深秋,雖說京城氣候比之鹿澧要和暖很多,但是北風一吹還是濕涼濕涼的,這又是顧相檀回京以來要過的第一個冬日,趙鳶怕他不習慣了。
他對蘇息招了招手,讓隨在後頭的轎夫把轎子抬了過來,親自給顧相檀掀了簾道。
「還是坐這個吧,以後出門,穿厚實些。」
顧相檀心中略過暖意,又看了兩眼趙鳶,還是听話的返身入了轎,繼而又想到什麼,一把拉住了對方。
「那個……叫孟粟的,是個良才,若是可以,不要錯過,就算錯過了,也莫要讓他落到旁人手里……」顧相檀叮囑著,眼中不由露出一絲冷色來,待話說完又倏地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太決斷世故,再聯想到前幾日在藏卷閣發生的事,忙又垂下眼,不敢看趙鳶了。
下一刻,耳邊卻听得一聲幽幽的嘆息︰「我曉得的……」
接著顧相檀腦袋一重,趙鳶在他頂處輕輕揉了揉,這才為他放下了簾子。
轎子晃了晃,往前行去了。
顧相檀坐在轎中,還有些發愣,又想著趙鳶的話,暗嘆自己真是傻。
趙鳶當然明白,無論是今世還是前世,自己的一派真假面目,那些種種的勞心焦思,趙鳶從來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拆穿罷了,然而臨了到頭來,他顧相檀反倒是心有戚戚了,怕趙鳶對他表里不一的失望,也對他事事都處心積慮的嫌惡。
明明兩人的關系無法更進一步的,這般在乎又有何用呢?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果然佛祖說的對,所造諸惡業,皆始貪嗔痴,怨憤、愚昧他顧相檀已佔盡兩世,造下諸般惡果,沒想到到頭來連貪心都逃不過。
既給不起,為何也放不下呢……
顧相檀無奈地輕撫著手腕上的紫玉珠串。
忽的腦中靈光一現,顧相檀盯著那佛串回憶起了那一晚在鹿澧的時候,自己隔日就要離開,所以前去了淵清房中同他告別,也就在那時,淵清把這東西送予了自己,顧相檀記得,剛進去時趙鳶好像在寫信,那信封上的字提的似乎就是……
「逍遙賭坊……」
顧相檀猛然抬起頭,難怪覺著這個名字說不出的熟悉,可是馬上他就又陷入了困頓中,這賭坊不是右相家的公子的麼?同淵清又有何干系呢?他為何在鹿澧的時候要給這賭坊去信?
看來,淵清果然有不少事都沒有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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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在朝上,侯炳臣就將昨天在金谷樓的所見所聞稟報給了宗政帝。
他也沒指名道姓的說是右相的勢力雲雲,便當著什麼□□都不知道,將大鄴兩年前的進士竟在茶樓做那如同小廝般的活計這樁事說道了出來,又感嘆此乃國家之憾,這位先生後還遇街頭惡霸欺壓,被捉去了逍遙賭坊替人頂債,沒想到皇城腳下出現這般惡行,簡直令人發指!
宗政帝當即臉色就沉了下來,不豫地望向仲戌良,他手下的臣子,平日私下里會做些什麼勾當皇上心里還能不清楚嗎,若是沒有他睜一眼閉一眼,右相的本事也不至于那麼大,但是不主動去管不代表完全不管,如今侯炳臣都這般把這事當堂掀開了,不是明擺著暗指宗政帝治國無方嗎?仲戌良這絕對是給他丟了大臉了!
宗政帝冷聲道︰「京中竟有這樣的事?張幡!」
刑部尚書立時出列。
皇帝道︰「你給朕去查清楚,該關的關,該封的封,朕倒要看看,是誰這般目無法紀!」
張幡暗暗同仲戌良對視一眼,低頭領了旨。
皇帝又對侯炳臣說︰「將軍,不知那位進士現下在何處?」
侯炳臣道︰「受了些小傷,粗粗治好就走了,他不肯留下,也不肯受我恩惠,怕是有讀書人的風骨在。」
皇上頷首,嘆了口氣,似是沒有繼續追查下去的意思了。
下了朝後,仲戌良的臉色不太好,不少同他有交情的官吏都想來安撫,但瞧著右相那吃了炮仗的神情想想還是算了。
仲戌良一把喊住了打算一同腳底抹油的瞿光。
「尚書大人!」
瞿光身形一頓,掛起笑慢慢地回過頭來,給仲戌良作揖︰「相國大人。」
「尚書大人好忙啊。」
「哪里哪里……這不是府內還有些事沒有辦麼……」
仲戌良哼了聲,猶豫了下還是道︰「我想去見皇上,尚書大人與我同去吧。」仲戌良曉得,自己比起瞿光來,在皇上面前還是差了一截,這要讓宗政帝開恩,還得由他幫襯一把,雖說這賭坊是自家兒子開的,但他為官多年大半的家當也都壓在里頭了,這樣真抄了查了,損失可不小。
瞿光呵呵笑開了︰「這個麼……下官覺得相國大人怕是多慮了,皇上哪里會真拿您開刀呢,不過就是面上給神武將軍一個交代而已,他都讓張大人全權操辦此事了,張大人怎麼會和您過不去。」說罷還看了眼不遠處的張幡,明顯想把這爛攤子丟給他。
仲戌良可不傻,自己眼下比起侯炳臣對宗政帝的作用來,那豈止是蒹葭玉樹的差距,皇上不僅不會給他好顏色,怕是沒把他老底都抄完就算不錯的了,張幡也只是奉命辦事而已,還沒這膽子在里頭做手腳。
「尚書大人,這賭坊有這規模做派,您在里頭的花銷可也是功不可沒啊,現下這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未免太心大了吧?」
瞿光表情一頓,也有些沉了臉︰「相國大人這說的是什麼話,瞿某不過是小玩了兩把而已,大鄴法律明令官員不可狎妓,但對于賭坊卻未提到,哪怕這事兒捅到皇上那兒去,瞿某也不差個理,相國大人有閑暇同我在這兒爭辯,不如還是想法子找神武將軍說個好話吧,若是他願意收手了,這事兒自也就輕易了了。」
瞿光的腦子可清楚著呢,連皇上都要供著神武將軍了,自己平日還差沒有巴結的機會,怎麼可能現下去做那出頭鳥,惹了皇上不快,還得罪了侯炳臣,這位子還要不要了。
說罷也不看仲戌良氣得發黑的臉,虛虛做了個揖,接著甩袖而去。
仲戌良對著瞿光的背影,真是追上去咬他一口的沖動都有了,恨極之下朝另一頭的慈國公投去求助的目光。
好在慈國公還是一派淡然,模了模胡子,輕輕對仲戌良搖了搖頭,示意他莫要著急,這事兒交給自己便是。
仲戌良這才出了口氣,但是對于瞿光這奸猾的鼠性,這仇可算是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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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帝既然要顧相檀輔佐太子,那麼顧相檀就對皇上說,太子心性不定,就是因為書讀的還不夠多,「讀書能養氣,乃為善讀書」,如果多讀點書,必能改了這一身壞毛病。他也知曉自己雖身份在那兒,但是年紀太小,若是對太子指手畫腳,他定要不服,所以讓觀正禪師和太子太傅來教導,每日給他訂上一本書的量,讀完了自己寫觀感,寫好了呈上給皇帝和幾位太傅看,皇帝看不看是另一回事,但是至少太子因此不敢和他們打馬虎眼了。
這可把太子給郁悶得不行啊,他本就有一堆的治國之道要學,連听戲逛園子的時辰都擠沒了,還要時不時去國子寺和那些不安好心的一起學那神神叨叨的佛學課,光這些還不算,此刻竟讓他再一日一本書,不看完那觀感根本沒法寫,且這麼多雙眼楮盯著,沒一個敢給他放水的,最恨人的是顧相檀定下的這規矩,他自己也遵守,太子看多少,顧相檀也看多少,太子寫他也寫,太子不僅抓不到他錯處,而且更襯得顧相檀是靈心慧性,而自己則是愚鈍蠢笨!
你說太子能痛快嗎?忍了幾天,到底還是忍不住了,索性挑子一撂,告假裝病連國子寺都不想去上了,更不想見顧相檀,能躲一時是一時。
不過他不來,倒襯得國子寺清淨了不少,堂上的氛圍都好了許多,連三世子臉上都常帶了笑容了,扇子搖得更歡快。
這日下學,顧相檀磨磨唧唧地一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出了書院,外頭正下著不小的雨,初冬的寒風一吹,更是寒涼,然而遠遠地,便瞧著趙鳶正待在檐下。
顧相檀嘴角一挑,慢悠悠地走過去道︰「你這般是在等誰呀?」
趙鳶看這他︰「等你。」
顧相檀一沒憋住,還是笑開了,攏了攏袖子︰「天這麼涼,也不知道往里頭站些。」
趙鳶見他臉上明媚燦爛的笑容,語氣也溫軟了下來,指了指畢符手中的一摞書說︰「無事,之前忘了這個,本就是你要送人的,還是交還予你吧。」
顧相檀頷首︰「那你同我一起去送吧,我正好有事兒要問問神醫。」
趙鳶也點頭,兩人便相攜著一起朝外走,畢符和蘇息本都要來撐傘,但是顧相檀說︰「給我吧,風大,一會兒你們自個兒倒打濕了。」
不過他這傘還未接手,已被趙鳶拿了過去,徑自撐開,遮蔽在了兩人頭上。
顧相檀抬頭看了看頭頂傘上繪著的碧綠枝藤,那絲絲縷縷的色彩,硬是摒棄了周圍的陰翳霧霾,將這一方小世界映出些明朗盎然來,看得人心情都無端的好了。
由趙鳶撐著傘,兩人並肩而行,只是才到了院里,顧相檀便頓了步子,趙鳶也停了下來。
就見不遠處的院子正中,正直直跪著一個人,那人身上的衣袍已被雨水澆了個濕透,在這陰寒的季節里凍得瑟瑟發抖,看著分外狼狽可憐,卻還是跪得一動不動。
作者有話要說︰貌似不少人還是搞不太清楚人物關系嘛
好吧,還是把圖放上來,其實人真的不多,九成重要的角色都已經出來了,寫到後面也都是這些人
至于情節方面,因為都是小顧干的,所以事情沒到後面暫時不能串起來,不過後面就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