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相檀一上馬車避開趙鳶,渾身就像散了架一樣,原本撐著的精神頭一下子全沒了,癱在安隱身上就人事不知了。
當夜宗政帝一直在紫微宮中等著消息,一听靈佛回來了,忙親自帶了太醫前去探望診治,而顧相檀這麼一昏沉就足足過了三天,其間始終高燒不退,太醫用了好幾個方子都效果不大,最後還是將軍府里派了人來,給顧相檀重新定了病癥,熬了藥喝下,才慢慢起了作用。
顧相檀醒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坐在床前正給自己診脈的羿崢,羿崢眉頭緊蹙,難得板著臉做出一派深沉的模樣,半晌他收回了手,看到顧相檀睜開眼正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羿崢明顯松了口氣。
「哎,公子醒了,公子醒了!」一旁的蘇息也叫了起來,忙又問羿崢,「這般該是無事了吧?」
羿崢對顧相檀道︰「你染了風寒,又奔波勞累體質虛寒所以病癥才會如此嚴重,我已給你開了祛濕補虛的方子,你切記要好好休養才能早日恢復,還有手上的傷也是,別踫水,也別自個兒解開繃帶,我會給你定時來換藥的。」說著,又想了想,「不過你這脈象又有些奇怪,明明是寒氣入體,怎麼又有各種熱癥的征兆呢?燒都退了,心跳還這般的快……難道真是受了驚嚇的緣故?」
顧相檀听他一人在那兒自言自語了好半晌,也沒搭腔,他其實並不怎麼擔心自己的身體,他相信羿崢的醫術,反而在屋內環顧了一圈後,顧相檀問︰「六世子的腿好些了嗎?」
羿崢回神︰「哦,骨頭裂了,沒有全斷,上個板子綁一綁就好,六世子身體底子強,沒幾天就能跑能跳了,落不了殘疾,你寬心吧。」說到此,不知想到什麼,忽的眼神一暗,緊跟著就嘆了口氣。
顧相檀心里一跳,似有所覺一般道︰「那是誰有什麼不妥嗎?」其實自睜眼時沒看到趙鳶,顧相檀就有些奇怪了,若是淵清真如羿崢所言那樣沒有大礙,哪怕斷了腿他也一定不會放心自己,定是要來看的,可為何到現在都不見人?
想到那日趙鳶和自己跌下山崖,馬兒就留在崖邊,按理說薛儀陽不該用了這麼些時間才尋過來,除非在此之前,有旁的事把他絆住了……
顧相檀越想越不對,沉下聲又問了一遍羿崢︰「是誰?!」
羿崢嘖了嘖嘴,到底沒忍住︰「他們不讓我說,但也太氣人了,我憋不住了!是將軍!將軍遭了賊人的暗算!」
顧相檀一驚,險些失了力氣,幸而羿崢的後一句將他堪堪穩住了︰「好在性命無憂,但是……他們傷了將軍的手。」
顧相檀急道︰「哪只手?」
羿崢︰「右手……」
拿劍的右手?!
「可還有救?」
羿崢垂下眼,片刻搖了搖頭︰「尋常活動是無礙,但……干不了重活,使不了兵器了。」
對一個兵士,對一個將軍,對一個一軍統帥來說,不能用兵器,就不能上戰場,不能夠上戰場,便等于他的戎馬人生……已是走到了盡頭。
羿崢有些懊喪︰「我以前總覺著自己醫術算不得天下無敵吧,但只要人不是全死透了,我總有不少靈丹妙藥能把形勢給他緩過來……」但是這一次,他卻束手無策。
「將軍救了我,我卻救不了他……」
羿崢不自在的抓了抓眼角,似是抹去了什麼,又揚起聲道︰「不過,我是不會放棄的,只要我羿崢活著一天,我就會想盡各種法子,終有一日會把將軍的手治好,否則如何對得起神武軍中這麼多的將士和將軍對我的信任!」
羿崢說罷,見顧相檀還愣愣著,便道︰「你也別這樣子,要為此傷了神他們肯定要怪我,唉……不行,我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我再給你開個藥,是去火化瘀的良方,絕對的好東西,關鍵時刻還能解百種毒呢,反正有病治病,無病強身吧。」
……
趙鳶到底還是來了,轎子把他抬到了須彌殿外,又有牟飛和畢符將他攙了進來,一推門,瞅見的就是顧相檀坐在窗邊茫然看著外頭的背影。
趙鳶推開了兩旁的人,示意他們出去,然後自己撐著腿,緩緩地往顧相檀走去。
顧相檀的眼睫良久才顫了顫,回神就見趙鳶不知在自己身後站了多久了,他忙伸手將他拉到身邊︰「快坐下,腿還沒好呢。」
趙鳶挨著顧相檀坐了,眼楮卻仍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片刻沒忍住模了模他還帶著蒼白的臉頰,不過病了幾天,顧相檀就明顯瘦了一圈。
顧相檀淺笑著拉下趙鳶的手,盡管那神色很淡,但他還是瞧出了趙鳶眼中掩不住的心疼。
「我好多了,燒也退了,羿崢可真是神醫呢,比宮里大夫厲害太多。」
趙鳶「嗯」了聲。
顧相檀卻見他臉色也沒以往那麼好,不由關心道︰「你呢?好些了嗎?我看看……」
說著,蹲下就要去掀趙鳶的袍子,但是起身的急了,眼前忽然一陣發黑,幸好趙鳶眼明手快地將他扶著拉回了原位。
「別忙了,我沒事。」
顧相檀對上趙鳶深邃的視線,眸光一閃,緩緩避開了去。
「那將軍……還好吧?」顧相檀躊躇了會兒才問出了口,語氣帶著隱隱的顫抖。
趙鳶還能不明白他的想法嗎,便道︰「已是可以下床了。」
「嗯……」
「自己喝了藥,也不用板子,只綁了繃帶。」
顧相檀又「嗯」了聲。
「他讓我問你的好,說讓你不要擔心。」
顧相檀低下頭,輕輕笑了笑。
趙鳶卻捏著他的下顎,一把將顧相檀的臉抬了起來。
「此事與你無關。」這話他說得格外鄭重,一字一句,「他們早就在秋倚樓身上下了追蹤的藥粉,無論今日還是明日,出不出華琚坊,哪怕行出千里,鳥都自會隨著味道一路把他們尋到。」而以侯炳臣的功夫,不過區區十來個刺客應該根本不足畏懼,糟就糟在他之前喝了半杯秋倚樓給他倒的化去內力的藥茶,本來只是為了把戲做個全套,誰知卻反而自食其果,在隔壁房中那個刺客要對她下手時出手救了人,又帶著她離開時,卻遇上三王派出的另一路追兵。說到底是他們自己輕了敵,他趙鳶,所有人,包括侯炳臣,在此事上都有錯處,而顧相檀,在趙鳶看來已是傾盡了全力,做了許多他不需要去做的事,眼下卻還要為此郁結于心。
哪怕顧相檀面上什麼也不說,做出一副淡然平和的姿態來,但是趙鳶能看不出嗎?
兩人的臉離得極近,顧相檀能感受得到趙鳶的目光就像兩柄利劍一樣想將自己的心刨開,把里頭的不安和自責全都趕走,但是顧相檀沒有看他,依舊搭著睫毛,只唇邊的笑容在僵硬了一瞬後,慢慢地隱沒了下去。
趙鳶盯著顧相檀沒有血色的唇,能感覺得到手下的他在微微的顫抖,他不由嘆了口氣,攬過顧相檀,將他的頭壓在了懷里。
顧相檀溫順地任他抱著,輕闔的眼中有些空茫,細看,卻又透著難以分辨的苦澀和幽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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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鳶傷了腿,顧相檀便不讓他時常來看自己,倒是趙溯,隔日便會來給顧相檀問個好或者送些東西什麼的,他知曉顧相檀心里不痛快,便盡量不提那些糟心的事兒,只挑揀一些不痛不癢的話來說,比之往日那個在大多人面前一板一眼的趙溯倒是有了些變化。
顧相檀卻大半都在出神,只偶爾才搭個腔,此刻,他卻忽的問道︰「那一晚,去崖底尋我,是趙典讓你去的,還是你自己去的?」
趙溯頓了下,直勾勾地看向顧相檀︰「我自己去的,我……不怎麼放心。不過我去前著人告之了他一聲。」
顧相檀似是沒听出趙溯前一句話的弦外之音來,直接問道︰「他怎麼說的?」
「準了,且讓了兩個人跟著我一起去了,就隨在刑部的人里頭。」
顧相檀卻越想越奇怪︰「三王雖說再明目張膽,但是只要一日不撕破臉,這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若是他真不怕我知道那天是誰將我綁了,就完全不需要找南蠻人來動手,他自己的人去做還會更利落快速些,說到底他還是想遮遮掩掩的。」
如果顧相檀摔下山崖死了,三王選擇毫不顧忌還算有些道理,但是現下顧相檀還活著,三王總該要做些善後的事宜來撇清關系吧,那麼那一天,他就該同宗政帝一起派人來找顧相檀才是,怎麼趙溯自己送上門去要給他跑腿,他還不趁機多讓他帶點人獻獻殷勤呢?
趙溯蹙眉︰「許是因著知曉胡天董的死訊沒這心思管這些了吧。」或者到如今還記恨趙鳶,連帶著把顧相檀一起記恨上了呢。
「他記恨侯將軍是一定的。」而且沒把侯炳臣弄死,趙典這心里說不定有多不痛快呢,但是顧相檀總覺得這事兒有些詭異,還有許多關卡都沒想通。
趙溯見他眼下有些青黑,還擰著眉不停地思忖的樣子,忍不住湊近了些說︰「靈佛還是多顧念著些身體吧,之前我送來的檀香的確東縣是好東西,睡下前讓人點了,會好眠的。」
顧相檀抬眼,淡淡對趙溯點點頭,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道︰「多謝溯少爺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蒸雞蛋小能手海月悄悄的手榴彈
謝謝洛陽邯鄲和肉姐姑娘的地雷~~~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