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叫億萬利商貿公司,辦公地點在振恆大廈十四樓。秦歌在車上打了幾個電話,就把那個陸老板的底細查清楚了。這陸老板起初是做走私煙生意的,被查過幾次,因為這個,也在牢里呆過兩年。出來後不走私香煙了,正兒八經做起了生意。倒空賣空這兩年不流行,他就代理了兩個牌子的保健品,也不知道賣得怎麼樣,但他賺了大把錢卻是真的。外面人都傳言這陸老板肯定還有別的投機買賣,工商公安也盯過他一陣子,但一直沒找到證據,所以就放他那兒再長兩年——就像臉上的痘子,太小,擠不出來,就得先養幾天。
秦歌跟賀蘭趕到億萬利商貿公司,撲了個空,陸士新不在。
倆人從職員那里要了他家里電話和手機,打過去。家里沒人接,手機直接關機。再問職員這陸老板平時都到哪兒去消磨時間,職員也說不上來。
沒辦法,秦歌只能請求江州分局配合,讓他們盡快派人,尋找陸士新。
中午隨便跟賀蘭在街上吃了飯,秦歌又帶著賀蘭去找杜雲的男朋友。
杜雲的男朋友叫江明,這事兒青龍山批發市場很多人都知道,那會兒杜雲和他常過來幫著杜剛看鋪子。提到那個小姑娘,很多人都挺惋惜的,都說好好一個女孩子,性格好,長得又漂亮,還那麼懂事,偏偏老天不長眼,一把火就把她收了去。
說起杜雲的男朋友,很多人都還有印象。那是個模樣兒特別清秀的小伙子,文質彬彬,還是個大學生。杜雲幫哥哥看鋪子的時候,他也常常過來。店里沒顧客的時候,小倆口就緊挨著坐一塊兒說悄悄話,沒事來點小動作,看著特別讓人覺得溫馨。
杜雲死後,市場里的人就再也沒有見過江明,大家可以想像,那對他來說,是多大的打擊。秦歌問現在到哪兒可以找到江明,有個老太太說知道江明家住在海昌巷里。
海昌巷其實是條小街,老城區了,兩邊的建築帶有明清的風格,但大多已破敗,像風燭殘年的老人。在街道辦事處,很快查到了江明的住址,秦歌跟賀蘭趕去,敲了半天門,有個老頭開了門,他是江明的父親。
「江明不在,昨天晚上就沒回來,打電話也沒人接。」老人一臉憂色。
秦歌亮明身份,要了江明的手機號碼打過去,振鈴響聲正常,但就是沒人接听。秦歌便向老人了解江明跟杜雲的情況,結果話剛出口,老人就哽咽了。
「杜雲真是個好孩子,我們家江明沒那福份啊。」
老人說了很多,但大多是在回憶杜雲在世時的事情,從兒子第一次領她到家里來,到她漸漸成為家里的常客。生活中的每點細節這時候好像都成為老人心底的痛,他的每一句話,都讓人听出他對杜雲的滿意和喜愛。秦歌和賀蘭默默地听著,雖然明知這些對案子沒有任何作用,但他們就是不忍心打斷老人。
漸漸的,隨著老人的講述,那個陌生女孩兒在秦歌和賀蘭腦子里變得生動起來,甚至他們閉上眼,好像就能看清她的模樣。于是,他們心里似乎也隱隱有了些痛,為那個早逝的女孩。
「杜雲死後,你們不知道我們家江明變成什麼樣了。他以前滴酒不沾,但那以後,常常深更半夜回來,喝得大醉。喝醉了酒,他就把自己關在屋里哭,怎麼勸都不行。他說是他沒有保護好杜雲,是他害死了她。我們知道他傷心,但杜雲的死又怎麼能怪他呢?這孩子實在是太喜歡杜雲了,我都不知道他這樣下去,哪天才能真正解月兌出來。」
秦歌和賀蘭對視,听出了老人不知道的一些情況。
黃毛小子說劫持杜雲的那天晚上,杜雲跟男朋友在一塊兒。也就是說,他們是當著江明的面將杜雲給帶走的,江明的自責因此而生。杜雲被帶走後,發生的事情可想而知,江明不想破壞杜雲在父親心里的形象,所以一直隱瞞不說。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秦歌和賀蘭告別老人,正要出門,忽然屋里的電話鈴響。老人丟下客人,飛快奔回去抓起電話,那頭卻沒有聲音。
老人怔一下,立刻大聲叫著江明的名字,半天過後,那邊才傳來一陣低低的哭泣聲。
「江明一定上了山,他又去看杜雲了。」老人說。
山是青龍山,沿著山腳的小路繞到山的西側,這里,就是當地人說的後山。後山有水泥路,迂回曲折,直通到山頂。站在山下抬眼望去,可見從山頂到半山腰,密密麻麻生滿了白色的「蘑菇」——這里是貓城最大的公墓群。
車子緩緩爬行,停在半山腰的山門前。秦歌與賀蘭下車,拾階而上。
墓群像梯田,一層層整齊排列。這時暮色漸涌,山林間飄蕩著淡淡的暮藹,墓群靜悄悄的,無聲卻依然莊嚴肅穆。走在這里,你必須屏氣凝息,懷著謙卑恭謹的心態,因為最終它必然是你的歸宿,無論你走得多遠,始終都要回來。
仰面朝天躺在一塊墓碑前的青年就是江明,他絲毫沒有留意悄悄走近他的兩個警察。他依稀記得自己這樣躺了很久,肚子很餓,身上很涼,但他還是希望永遠這樣躺在這里,不用說話,不用思想。
秦歌和賀蘭看見江明,心里都有淡淡的悵惘。他們的目光落到江明身前的墓碑上,卻驀地身子一震,賀蘭甚至張大了嘴,差點叫出聲來。
杜雲的墓碑跟邊上的沒有任何不同,除了上面的文字。但這時候,墓碑上卻粘著張黃色的紙片,紙片上紫色朱砂繪就的圖案,赫然正是一道再生符。
這已經是秦歌第三次看到這種符︰第一次是杜剛臨死前用指甲劃在自己的胸膛,鮮血淋淋,詭異而淒慘;第二次丟在死者譚川的身上,而譚川的死狀,酷似疤面殺手杜剛作案的手法。現在是第三次見到再生符,它怎麼會出現在這里?難道躺在地上的江明,就是殺死譚川的凶手?
——譚川從他手中劫走了他愛的女人,這足以成為他殺人的動機。
——他的父親說他昨晚一夜未歸,那麼他便具備了作案的時間。
——他終于為杜雲報了仇,但殺人的刺激,又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所以,他才會躺在這里一動不動。
秦歌慢慢靠近江明,看到他的眼楮圓睜著,眼中有淚,但眼神卻一片茫然,似乎根本沒有看到有人已經站到他的身前。他有些詫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的眼皮連眨都不眨。這時走過來的賀蘭奇怪地「咦」了一聲,手伸到他的鼻間,發現氣息微弱。
車子疾馳,向著市區的方向。此時暮藹漸濃,遠處華燈初上,風從車窗里涌進來,卻仍然吹不散秦歌與賀蘭心中的躁熱。
如果江明真是殺死譚川的凶手,那麼,對于他們來說,不僅僅是又破了件案子,而是去了心頭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但這注定只能是種美好的願望,車行中,賀蘭偶然回頭,只是想看一下躺在後座的江明,卻發現他的頭後仰,襯衫的領子蓋不住脖子,露出上面清晰的一道印痕來。
秦歌正開著車,驀然听到賀蘭叫一聲,嚇了一大跳。車子嘎然而止,秦歌回身,看著江明脖子上的印痕,一時間竟看得呆了。邊上的賀蘭沮喪地回過身來坐下,卻听到秦歌這時發出低低的一聲申吟。
該死的頭疼又發作了,秦歌只覺得腦袋里有股灼熱的力量在沖突,因為找不到一個宣泄的缺口,所以它們好像隨時都要炸裂開來。
如果這時候江明能夠說話,並且向秦歌講述昨夜發生在他身上的事,那麼,只怕秦歌的腦袋,真的要爆裂開來。
江南經歷的事,絕對匪夷所思。
他見到了死去的杜剛——已經死去的疤面殺手,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