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堂佇立在荒野深處,如果沒有高偉的路線圖,肯定不會這麼快找到。就算這樣,秦歌的車子還是繞了好大一個彎路。遠遠看到那幾間房舍時,已近黃昏,車聲驚動昏鴉,從房前的老樹上飛起,翅膀扇動,抖落幾許荒涼。
老君堂非常簡陋,只有四間房舍,前後左右排列。正門處,如果不是門上方一塊匾,上書「老君堂」三個大字,不知道的人,根本不會把這里當成道觀。那塊匾早已褪了顏色,字跡模糊不清。兩扇木門,漆面剝離,看起來千瘡百孔,倒是牆面的青磚和檐上的寬脊,破舊中帶著幾許古樸。
這里顯然早已沒什麼香火,所以才會顯得如此蕭條。
秦歌和賀蘭慢慢推開大門,「咯吱咯吱」的門聲,好像從荒原深處響起,屋里驟然飄出的煙香,讓他們覺得仿似即將進入另外一個陌生的世界。
大門內顯然就是老君堂的正殿,蒙塵的老君像,搖搖欲倒的香案,巨大的銅鼎,不散的煙香繚繞。秦歌與賀蘭站在房中央茫然四顧,內心不由生起一股肅穆之意。老君像雖然蒙塵老矣,但仍然栩栩如生,它慈眉善目,但又透著莊重與超然。
銅鼎中仍有未燃盡的殘香,香案上的燭火仍然明明滅滅,但四下里卻一片寂靜——死一般的寂靜。賀蘭的身子往秦歌邊上靠了靠,秦歌雖不至于害怕,但這時也是全身肌肉繃緊,全神戒備。
如果這老君堂內果真只有一個老道,那麼他很可能呆在另三間房內。村長說他老得眉毛都白了,難免眼花耳背,他听不見人來,也在情理之中。秦歌領著賀蘭,繞過老君像,從後門出去,進入一個狹長的庭院。站在庭院里,前後左右各有一道門,除了身後是他們剛剛出來的正殿,其它三間屋舍,全都房門緊閉。
「這道觀怎麼會這麼簡陋?」賀蘭輕聲說。
「道觀最初叫做靜室,結構就是一間或者幾間茅草房,有時候還會設在道民家里。道教始祖張道陵創立道教前,便曾在這樣的靜室中修行。現在有些道觀,還保留了這一傳統,所以,相當一部分道觀,都挺簡陋。」
賀蘭詫異地看一眼秦歌,秦歌趕忙補充一句︰「這都是那個民俗學專家高偉告訴我的。」
賀蘭這才釋然。
「有人嗎?」秦歌大聲地叫。聲音在空曠的院落里傳蕩,隱有回聲,但是,過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有人應聲。那個老道竟然好像不在這道觀中。
秦歌不再猶豫,領著賀蘭,先從左邊房子開始找起。這間房顯然是個起居室,里面有床榻被褥。右邊房舍是雜物間,胡亂堆放著些農具與香燭。最後,秦歌與賀蘭慢慢向著最後一間房舍走去。這間房舍最大,結構就是農村最常見的三間堂屋。
推門進去,賀蘭立刻掩住了鼻子,秦歌也同時聞到了一些腐臭的味道。要知道這是8月,一年中最熱的季節,這股腐臭不知在屋里盤旋了多久,這會兒門開,一下子急涌過來。賀蘭甚至還干嘔了兩聲。
刑警的本能,讓秦歌飛快掏出槍來。他示意賀蘭留在外面,自己慢慢走進屋里。
這里應該道觀的後殿,一尊稍小些的老君像寸塵不染,面前的香燭,剛燃起不久,還剩下很長的一截。而且,屋內其它物件,也都非常整潔,一眼看去就知道有人天天打掃。
秦歌順著那股腐臭味下去,進到西屋,立刻瞪大了眼楮。
西屋內空空蕩蕩,但是滿牆都貼滿了符紙,上面的符正是秦歌早已非常熟悉的再生符。符紙這時忽然齊刷刷顫動,那些「嘩嘩」聲起初還很微弱,但落入秦歌耳中後,卻愈來愈響,到最後簡直就如同萬馬奔騰了。
這樣的場景秦歌已是經歷第二回,上次是在杜剛的家里,不知真是醫生說的精神性麻痹,還是這些符具有某種神奇的力量,他險些丟了性命。現在,置身于相同的境地,他的身子開始劇烈地顫抖,耳中的轟鳴讓他的頭痛再度發作。但這時,他已經顧不了這許多,眼楮死死盯著屋中央空地上的一具尸體。
尸體身著嶄新的道袍,露在外面的頭和雙手,俱已高度腐爛,數不清的蛆蟲在上面蠕動。看見尸體花白的頭發,秦歌立刻猜到死者必定就是那位通神符的明慈道人,他孤身一人在這道觀內,死後無人收尸,落得眼前這般境地。
但是,事情顯然沒有這麼簡單。
明慈死去顯然已有多日,但外面的老君像寸塵不染,香燭也是剛點燃不久,這說明道觀內,除了道人,至少還有一個人存在。那麼,是不是他在道人死後,替他換上新道袍,並且將滿屋都粘上再生符?
那人是否就是秦歌與賀蘭此行要找的蘇雪林?
腦袋里像是有些熔岩在滾動,秦歌大口地喘息,只覺得胸悶氣短,如果再在這房里稍呆片刻,他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踉蹌地回身奔到院里,大口呼吸,仍然覺得四肢無力。他驚魂未定,忽然感到了些恐慌。院子里異常安靜,賀蘭居然不見了。
秦歌大聲叫著賀蘭的名字,聲音在四壁回響,卻听不到賀蘭的任何回應。
剛才他在屋內只呆了短短的幾分鐘,賀蘭居然在這麼短時間內消失了。要知道賀蘭也是公安大學畢業,在校期間學習過博擊,一般人想要在這麼短時間內制住她,而且不發出任何聲響,那真的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蘇雪林,我知道你在這里,你給我出來!」秦歌大聲叫。
風從很遠的地方嗚咽而過,暮藹已經完全把庭院籠罩。秦歌一步步向前,好像每邁一步,身邊的黑暗便要濃烈幾分,星月的光輝淡淡的像一層薄霧,落在庭院里居然也多了幾分詭異的氣息。他仔細傾听,仍然听不到一點動靜,正滿月復狐疑時,忽然听到一聲尖叫,他立刻毫不猶豫地拔足飛奔,向著叫聲方向跑去。
穿過前面的正殿,出了大門,星光下,只見賀蘭倚坐在吉普車前的地上,低垂著腦袋,顯然已經沒有了知覺。秦歌大駭,幾步奔過去,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他身邊倏然飄過,他匆忙回頭,只見到一個女人的背影已經沖進了道觀大門。
這時候,秦歌面臨一個抉擇,地上躺著賀蘭,犯罪嫌疑人跑過他的身邊。幾乎沒有過多考慮,他還是俯,將賀蘭的身子抱在懷里。
賀蘭還有氣息,顯然只是昏迷。秦歌掐住她的人中片刻,她便悠悠醒來。
「我的槍。」賀蘭模著頭,面上還有痛苦的神情。
原來剛才秦歌進入西屋,賀蘭實在受不了屋里腐臭的味道,自己走回到庭院里。忽然,她似乎听到一些細碎的聲音,一道黑影從她身邊一閃而過,向著正殿方向奔去。她情急之下,掏出槍,回首叫了一聲秦歌,不等秦歌出來,便大步追了下去。
正殿門外,她失去了追蹤目標,只稍一遲疑,腦後便遭到了重重一擊。
那時候秦歌在西屋內,耳中一片轟鳴,腦袋都要崩裂開來,根本就沒有听見賀蘭的叫聲。至于那聲將秦歌引到車邊的尖叫,並不是發自賀蘭。
那女人——這時候秦歌和賀蘭肯定她就是蘇雪林,冒險襲擊賀蘭,難道就是為了奪取她的槍?她搶了槍之後,為什麼會反身逃進老君堂?如果她借著夜色逃入曠野,縱算警察有車,但四面蒼茫,夜色又濃,逃月兌的機會,至少比返回老君堂要高得多。
秦歌問賀蘭要不要緊,賀蘭站起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倆人一前一後,再次進到老君堂里。這回,秦歌雙手握槍,高度警惕。
他忽然想到,老君堂一共有四間房舍,前面三間他們都已經查看過,最後面的房子是三間的堂屋,還剩下一間東屋沒有進去過。蘇雪林逃進老君堂,是不是因為在那東屋里,有什麼讓她割舍不下的東西?
進到院中,一眼便見到後舍的東屋中亮著燈光。
秦歌與賀蘭毫不遲疑,立刻奔過去,小心地進門,貼著牆壁,慢慢向里看去。倆人緊繃的身體松弛下來,也不再隱藏身形,慢慢站到門邊。
東屋內,地上豎立著至少十根蠟燭,一個長發黑衣的女人,便盤腿坐在這些蠟燭中間。東屋與西屋一樣,四壁上粘滿了符紙——再生符。
這是一個異常詭異的場景,一個長發女人坐在符紙與燭火的中央,她面前的地上,還放著一把槍。
秦歌這時忽然有種預感,女人搶去賀蘭的槍,也許只是要用它來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此刻她才能夠如此坦然面對兩個警察,甚至,她的臉上還帶著些笑意。
「我就是蘇雪林,你們終于找到我了。」那女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