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遇微微垂下眼眸,嘴角卻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來,剛才心中的慌亂也絲毫不現。
他頓了半晌,方才抬起自己的眼眸,道︰「這馬的性子還得磨磨,你的馬術也需要再練練。」
江蘺點了點頭,她也知道,這回讓馬暫且听話不過是巧數,若真的要讓這匹性子驕傲的馬乖乖的,那得不知道要廢多少時候。但是她看到它的第一眼起便覺得親切,心里模著它也覺得妥帖。她的目光看向那被她扎傷的馬耳朵,就想從自己的懷中掏出帕子包扎著,卻不料剛剛伸出手,楚遇卻阻了她,從她的手里慢慢的抽出帕子。
江蘺微微疑惑的看著他。
楚遇道︰「倒用不上帕子。」
江蘺倒是一怔︰「那用什麼?」
楚遇眉眼閃了閃,然後解開自己的護腕,露出里面綿軟的雪白深衣,「嗤啦」一聲,撕下一小塊遞了過去。
江蘺看得微微一呆,楚遇身上的衣服那料子可是千金一匹的,這般好好的一件衣衫,莫不還比不過一張帕子精貴?
但是現在,江蘺只能接了,然後將踏雪的馬耳朵包了。
那踏雪似乎有些煩悶的搖了搖自己的馬頭,江蘺拍拍它,微笑道︰「等著吧,再過個半個時辰你的行動就差不多了。」
踏雪甩了甩尾巴,似乎對江蘺的小人行徑頗為不齒。
江蘺也不惱,心中到底覺得痛快,不由歡快的笑了起來,一頭披散的發像一汪水藻似的鋪著,在風中吹出幾許凌亂來,仿佛一朵乍開的花。
楚遇心中一動,突然翻身上馬。
那冷香裹來,身後男子的身軀靠近她,她不由微微挺直了身子,然後想要回頭。
「別動。」楚遇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江蘺只能將自己的動作停住,感到他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撈起她的發,仿佛在撈一片月光似的輕柔,這一剎那她覺得心中浮起絲絲的漣漪,幾乎忍不住要靠在身後的男子身上。
楚遇從她的另一只手里抽出釵子,試了幾次,方才松松的挽了一個發髻。
江蘺不由浮起笑來,他一向表現的太過無所不能,什麼都懂的模樣,剛才她還以為這人連挽發也是行手,卻不料終歸讓她猜錯了。不過也因為這猜錯,身邊的人方才顯出一分真實感來,覺得是可以觸踫到的,不再是永遠那麼淡定雍容,便是泰山崩于頂也一腳將泰山給踹飛似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歡喜些什麼,便覺得這感覺從心底里滿出來,讓人覺得眼前灰蒙蒙的天色也變得鮮艷分明了起來。
楚遇輕輕咳了一聲,然後道︰「今日咱們去嗎飛馬牧場的場子里轉轉。」
江蘺點了點頭。
飛馬牧場並非朝廷所辦,但是卻是王都一帶最大的馬場。平時來的都是談生意的,而現在,兩人已經換上了松軟的長衣長裙,由阿楊的馬車載著往那日所見的那排房子行去。
江蘺手中拿著帷帽,微微的覷著楚遇,他依舊一襲素軟的白衣,寬廣的袍角滾著銀色的竹紋,整個人說不出的清俊優雅。
等到她上上下下的將他打量了一通,楚遇才將自己的目光看來,微微一笑︰「怎麼了?」
江蘺突然覺得這人還是戴上面具來的好,一雙眼楮看人已經夠厲害了,再加上這張臉,可能就是「禍害」。她只能搖頭道︰「沒什麼。」
她只是覺得楚遇看起來的感覺不一樣,可是哪里不一樣卻根本說不上來。
到了馬場的時候,楚遇從車廂的一個小盒子內撥弄出了兩張面皮來,江蘺看著那薄如蟬翼的東西,道︰「人皮面具?」
楚遇點了點頭,道︰「這是從東支那邊得來的,恰好兩張,倒也有些用處。」
說完微微傾身而上,然後撩起她的發,拿著一張面皮細細的貼了。
江蘺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只能那眼楮瞅著他,這一看方才覺得剛才的感覺不對在哪兒了。楚遇本身的氣韻是清華雍容的,自成一種優雅,但是現在配上這張臉,卻變成了文士。
兩人走到門前,一個人穿著青袍的人迎了上來,楚遇不知道從懷里模出了什麼牌子遞過去,那青袍人一看,立馬道︰「原來是南邊來的薛公子,請進,場主正在和另外的買主商談,馬上就到。」
楚遇點點頭,道︰「那叨擾了。」
那青袍人將兩人帶進屋子里,江蘺一邊走一邊用眼角瞟過房屋,對著楚遇低聲道︰「這場主怕是位姑娘吧。」
旁邊的青袍人笑道︰「薛夫人好眼力,咱飛馬牧場的場主便是位姑娘,不過雖然是位姑娘,但是原來的場主自小當公子一般的養著,行事闊氣,倒比一般的男兒不知道強多少倍。」
江蘺含笑不語,雖然是位不讓須眉的巾幗,但是女兒家的心思到底還是有的,屋子細小處掛著的擺件,卻只有女兒家方才喜歡的上。
兩人進入屋子里坐著,立馬就有丫頭捧上熱茶,旁邊的小廝燃起了壁爐,屋子里的溫度頓時升高。
江蘺接過茶,將青花蓋子一掀,然後若無其事的放了下來。
楚遇根本就沒拿起過那碗茶。
江蘺覺得空氣中有一股很淡很淡的合歡花香,微微一凜,莫不是這飛馬牧場和那些人也有什麼勾結?
兩人坐著不久,就听到一個爽利從門外傳來︰「二十兩一匹的價錢,那是不能的。咱飛馬牧場養的都是好馬,用上好的草料每日每夜的喂養,不說這精心的活兒了,便是馬倌的錢也得要吧。別說是運到城外三十里,便是就牽出這麼個馬場,我尚燕飛也不能答應。我自個兒吃點虧那便算了,可飛馬牧場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叫我如何讓他們吃虧?上有老下有小的,比不得你們這些富貴人。二十三兩,不能再少了。南邊來的薛公子還等著我呢,你們可以好好想想。」
說話間聲音已經迫近,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容顏秀美身子嬌小的美人走了進來。
楚遇和江蘺的目光越過她,然後穩穩的落在她身後那些人身上。
竟然是三皇子楚宸和二皇子楚茂,還有大遒公主黛越。
江蘺心中慶幸,若今日沒有這人皮面具,恐怕情況就有些糟糕了,但是現在,他們佔據著先手。
黛越在兩人身上一掃,江蘺面色無波的看過去,對著她淡淡的一笑。
那黛越仿佛放下心來,然後轉開了目光。
尚燕飛穿了進來,道︰「薛家堡的薛公子,有禮。」
楚遇微微頷首,對著尚燕飛道︰「尚場主,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尚燕飛瞅著身後的那三個人道︰「生意大家做嘛。」
楚遇冷冷的道︰「做生意也沒這個做法。前九月的時候咱們可是說好了,可是這一轉眼,尚場主便兜攬了這麼多財源。倒叫薛某好生佩服。」
他冷了臉,原先身上那高雅雍容的氣質半分不剩,真真像是一個被惹火的債主。
江蘺心中暗道,眼前的這個人,到底還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不過江蘺也算是听明白了,這位尚場主本是和楚遇約好的買賣之事,卻沒料到這尚場主幾頭牽線,瞧著這麼一位柔柔弱弱嬌嬌小小的姑娘,倒沒料到這麼大膽氣,也算是女中豪杰了。
听了楚遇這話,尚燕飛有些訕訕,這事兒是她理虧,但是錢財擺在面前,總不能推走了。這些年她也看出了點苗頭,未來的天下到底是往不太平的邊上走著,不趁機賺點小錢,以後也不知道活到哪個份上。但是今朝偏偏薛家的人不遠千里的來了,這般被人撞上可著實不好。
想來楚宸他們也听出了什麼,楚宸上前道︰「不知道這位薛公子和尚場主定了多少的馬?」
楚遇冷眼看著他︰「不多,就是每年的抽成,專門供應。但是若將我的供應除下來,尚場主留點種馬和小馬,料來應該是沒有多余的馬的。」
楚宸听了,眉頭一皺,但是卻溫和的笑道︰「不若我和薛兄打個照應,將你手中的馬匹轉給我。」
楚遇一口回絕︰「不賣。」
而那邊,黛越也邁步上前,道︰「敢問尚場主和這位薛公子白紙黑字的定了嗎?」
尚燕飛道︰「還沒。」
上次兩人只是口頭盟約,就是準備在這個時間定下來。
黛越笑道︰「那便是了,什麼都沒有哪里來的生意?」
江蘺微笑道︰「尚場主的信譽那是眾人知道的,哪里需要白紙黑字?」
眾人的目光移向她,剛才瞧著溫溫軟軟的,卻沒料到也是個厲害的主,這樣一頂高帽子戴下來,尚燕飛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她只好扶著自己的腦袋道︰「大家都暫且在這里住幾日,慢慢商量著可好?」
楚宸那邊道︰「也好。」
楚遇冷哼了一聲,卻不說話。
——
夜晚的時候燈火灰灰的,楚遇執了茶壺倒上一杯,然後送到江蘺的手邊。
江蘺接了,看著他,那通身的氣度又回來了,她不由微笑道︰「你這身本事到底是哪里練得?」
楚遇淡淡的道︰「和不同的人接觸,總要有不同的身份,有些時候別人會覺得你是同類,打起交道來就容易的多。」
江蘺默默的點頭,道︰「二皇子和三皇子結成聯盟了嗎?竟然如此明目張膽的就來到這里?」
楚遇道;「他們是剛好給我們撞上了。他們這回買馬匹看來是要動手了。」
「嗯?」江蘺對楚國錯綜復雜的關系還不太清楚。
楚遇的目光沉沉的看向窗外︰「他們實在為對付楚原手中的鐵甲兵做準備。據我所知,這麼多年他們在城外的西嶺訓練有自己的兵馬,雖然不多,但都是精銳。」
江蘺默默的想著,看來真正紛爭的時候已經快要來了。可是這麼個亂時候,楚遇冒出來是怎麼回事?他這簡直就是將自己扔進那一灘渾水里,難道,他是有意于皇位?
她的眉頭微微一閃,此時楚遇已經伸了手過來,輕輕的握住她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阿蘺,這江山太重。」
江蘺和他的目光一對,只覺得深得讓人看不清楚,但是里面的情感卻靜靜的奔涌著,令她感到莫名的心驚。但是這一眨眼,那深邃濃烈的東西卻仿佛被風吹散了一樣,再也尋不著半點的蹤跡,只有一貫的溫柔。
白天的時候,江蘺便自個兒到馬場去找了一匹好馬,然後在上面練習騎馬。
往日由楚遇帶著倒還沒怎麼覺得痛苦,今日這麼一騎馬,才知道時間一長,渾身都快散架。尤其是胯下,簡直都磨破了皮。便是稍微蹭著也能覺得痛得厲害。
當時她的念頭便是絕對不能讓楚遇知道,她悄悄的向尚燕飛詢問了一些簡單的藥物,然後趁著晚上洗澡的時候自己上藥,雖然藥材不是上好的,但是她捉模著不同的分量,弄出來的效果也不錯,一晚上便結了疤,第二日的時候照舊去學馬。
她在學馬的時候,楚遇便在不遠處看著他,有時候也會上前稍微點撥幾句,極是受用。
這日晚上,江蘺依然自己在浴房擦了藥,只見雙腿間的傷疤已經結了一層,她知道,只要等這一層傷疤消失之後,再騎馬便不會有了,這就是一個過程。
她將藥敷好,然後將紗布纏好,這才穿好衣服走出浴房。
剛剛出門走了不久,就看見一道白衣身影站在那里,江蘺微微一呆,然後走上去,輕輕的喊了一聲︰「子修。」
楚遇回過頭來,看著她,眼神忽明忽暗,江蘺心中一跳,莫不是他知道了什麼吧。
他看了她許久,直看得她心中微微的不安,才道︰「尚燕飛在外面設了馬宴,我們去瞧瞧。」
江蘺暗地里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尚燕飛將吃飯的地設在了外面,地上的火苗卻騰的老高,旁邊的廚子正在將腌好的馬肉穿好,在大火上烤。
這般粗狂的吃法,在楚國的別處是很難有的。
楚遇和江蘺就地坐下,冬夜上草原的風奔騰著,吹著大火苗也東搖西晃起來,雖然靠近火堆,但是後背的寒意卻直直的往上沖。
江蘺正被風吹的有些冷,突然覺得後背一暖,楚遇寬大的袖子從後面遮來,然後繞過她的腰,輕輕的將她一籠。
江蘺覺得一暖的同時也覺得臉一燙,周圍的人都不由的看來,尚燕飛道︰「都說薛公子對自家的夫人很好,今日一看,果然是真的。薛夫人好福氣。」
江蘺只能微微燙著臉笑了笑。
而這個時候,黛越突然站了起來,雙眼一亮,道︰「好一對馬!」
眾人隨之轉目,只見兩匹雪白的馬站在遠處的山坡上,鬃毛迎風飄揚,說不出的神采飛揚,正是那踏雪和無痕。
黛越立馬對著尚燕飛道︰「尚場主,那兩匹馬多少錢?我一馬千金購之。」
尚燕飛搖頭道︰「這馬便是一萬金我也沒法,這兩匹馬並不是飛馬牧場的,而是十多里外的一位魏師傅的人。」
黛越微微眯了眯眼,卻沒有再多說話。
馬肉的香氣冒出來,楚宸的目光落到楚遇身上,突然道︰「薛公子身有頑疾?」
楚遇若無其事的道︰「我打小便有弱癥,怎麼?」
他這般大大方方的承認,倒讓楚宸找不到話下口,雖然氣質實在不同,但是無論身材還是其他,都有太多的相似處,尤其是他露出來的那只瘦弱的手,除了楚遇他就沒有見到過第二個人有,當下心中也是微微的警惕,如果真是楚遇,這般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他們面前,是想干什麼?
但是這人的態度太過從容淡定,一點心虛的模樣也沒有。
黛越走了出來,對著江蘺道︰「薛夫人好像挺喜歡騎馬的,今晚上咱們兩個來一場如何?」
楚遇淡淡的道︰「抱歉,我夫人身體抱恙,恐怕難以和你一起騎馬。」
江蘺的眼楮微微一閃,突然笑道︰「無事,我便和小姐來一回合。」
黛越打量了一下遠處,指了指遠處,道︰「那座山丘離這里大約也就是十里路的模樣,咱們騎著馬跑一個來回,看誰先回來,如何?」
江蘺看了看楚遇,只見他看著自己,她卻轉開了自己的目光,對著黛越點了點頭︰「好。」
尚燕飛笑道︰「現在這馬肉烤著,你們兩個回來便可以吃了,剛好。」
楚遇沒有多說話,只是伸手幫她將發絲一理,微笑道︰「早點回來。」
江蘺點了點頭,然後翻身上了馬。
她和黛越兩個相對一看,然後同時揮起馬鞭,朝著遠方飛馳。
兩人在黑暗中剪出一道影子,然後一前一後消失。
天色漆黑一片,漸漸的將兩人吞噬。
楚宸笑道︰「尊夫人的騎術真不錯。」
楚遇微微一笑,並不作答,反而道︰「但是那位塞外小姐一直在前。」
楚宸道︰「要不我們打一個賭,誰先回來?如果你贏了,就將這些馬讓給我,如何?當然,你可以先選。」
楚遇淡淡的道︰「可以。」
他的目光看向遠處,遼闊的草原上早就沒了兩人的影子,他的眉頭卻微微的一凝,道︰「我賭我的妻子會贏。」
楚宸道︰「那麼我就選我們這邊的。」
尚燕飛倒沒有想到這兩個男人竟然隨口就將她的難題給解決了,心下倒是輕松了不少。
眾人的目光看向遠處,等待著他們的歸來。
火 里啪啦的想著,香氣越來越濃,還有油掉進火里的聲音,「嗤」的一聲又躥高。
時間慢慢的過去,眾人的眉頭卻慢慢的擰了起來。
而這個時候,旁邊的那個烤肉的道︰「場主,肉烤好了。」
他這句話剛剛一落,一道白影突然一晃,以令人驚詫的速度飛奔向最近的一匹馬,然後翻身上馬,向著黑夜沒入!
------題外話------
最近存稿吹出沒,如果不能及時回復留言還請見諒。
吹寫了一個有劇透的小劇場,有興趣的親可以進群觀看,私戳群主交訂閱截圖就可以了~
謝謝liu907098親的一張月票
amywu16888親的一張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