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城 第十六章 垃圾的大學宿舍

作者 ︰ 胡曉松

 .當.宿舍門被粗魯地撞開了,然後是接連幾聲牲口般地粗喘。這把吳語嚇得一哆嗦,拖著下巴的胳膊也突然滑到一邊,下巴都差點踫到窗沿上。想都不用想,開門人又用的腳。這麼開門的只有那個牲畜張憑。

好夢總被雨打亂,吳語再也無法繼續那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有些囫圇有些深刻的過去了。

他拉起拄在窗沿上的胳膊肘,才發現兩個肘子早被咯出了深深的印痕,才發覺胳膊酸麻的幾乎沒有了知覺。他慢慢揉著肘部,輕輕甩著胳膊。我的媽呀,幾點了,天這麼黑了,意識到窗外已經斗轉星移的吳語一下子心慌起來。看了表才知道已經過了八點,時間馬上提醒自己晚飯還沒吃。他也警醒般立刻感覺到了口渴饑餓。他開始找水喝,發現飲水機的水桶早就空無一滴,水桶頂部還人為地被弄了個洞。損人不利己,多麼惡劣的行徑。萬般無奈,吳語從自己的儲物櫃拿出熱得快,灌了一暖瓶自來水,開始把水加熱,為泡方便面做準備。

望了望那個因為只損破了五十分之一的一個洞,但是再也無法盛水的飲水機水桶,吳語就一個勁地咬牙。想想這個宿舍,他只有苦笑,只想苦笑。宿舍六個人他討厭兩個,討厭到每每都想揍他們,因為一些小事好幾次要爆發的沖突都被大伙勸住了。另外兩個也瞧不上,跟少根筋一樣,整天自欺欺人,裝蔥裝蒜裝大尾巴狼。還好,萬幸,老天爺給他留了個張揚。兩人幾乎是一見傾心,兩人身上同時具備的那種自我揶揄的習性和喜好亂七八糟地模仿的幽默感讓兩個人很快就稱兄道弟不分你我了。兩個人的相識是典型的一見鐘情,相處是典型的志同道合。到晚上一熄燈,倆人經常竄到一個床上,嘰嘰喳喳,還躲被窩里像女人一樣八卦起來。無窮無盡的數落這個糟踐那個的「悄悄話」笑的兩人在被窩里直到缺氧,然後是豁地一下掀開被子透氣。當時還沒斷背這個詞,否則他倆早被冠以「斷背兄弟」這個稱呼了。

也就是上大學那會,吳語他們都瘦的跟個猴子似的,那麼小的單人板床,倆人在上面鬧騰居然沒覺得擠。要擱畢業三四年後的他倆,一個人放下去都夠嗆,更別說湊到一張床上了。幾年後倆人都吹氣球似地發福了。

剛進這個工商學院(四年里,吳語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學校稱作「公傷血怨」)那會,新生報道時都分配宿舍。吳語就特別納悶,不知出于什麼目的,學校把城里的學生都分到一起,鄉下的孩子都弄到了一窩。于是乎,從一開始就制造出了宿舍間天壤迥別的貧富差距。吳語這個宿舍,都是來自省內各市縣各個鄉下的「農民」,不用看別的,那皮膚色就能猜個**不離十。城里的孩子吃得好,生活環境好,皮膚也好,個個白白女敕女敕,差不多都生的眉清目秀,給人感覺就是一表人才,用算卦的話說叫天生富貴命相。你再看鄉下出來的,要麼黑不溜秋,要麼五官準有一個零件有硬傷,具體也不好詳細說了,跟城里人一比就想起兩個詞來「土氣」、「寒酸」。他也不是對人劃分三六九等,更不是嫌貧愛富。他自己也是來自鄉下,只是感覺城鄉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想當初工農一起鬧革命時說的好好的到時候人人平等一起作新國家的主人,現在革命勝利後都半個世紀了怎麼還沒平等?先不說別的,就說物質上這一年一比一年拉大的貧富差距,一想到這,吳語就感到有點無語,他就有種社會不均的忿忿。不過人家「城里人」的宿舍倒是收拾的頗為賞心悅目。衛生似乎一直是頭等大事,總是窗明幾淨,歸置整齊,去他們那串門時人也都倍兒客氣,一個勁的讓吃讓煙。跟自己宿舍幾個人一樣,人家也是梁山聚義,但人家真是經常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看著就那麼和諧。

想想自己,雖然老爸破產了,但是老兩口為了盡量讓吳語少吃苦頭,拼命攢錢給吳語寄來。雖然不多,但是按月生活費計算,在自己宿舍里也算得上是中上等。對此,吳語莫名地多少感覺到了一絲優越感。這兩年來,他這個宿舍的成員也試著商量著湊錢買個什麼家用電器,但最終通過的只有那個飲水機,還是在剛進學校,宿舍六個人梁山聚義般剛見面時的事。可惜沒過多久,圍繞著喝水問題開始鬧矛盾。一氣之下,吳語和張揚兩個人決定自己出錢買桶裝水,當然別人也沒權利喝水。後來就是那個結果。大家也都想得到,不知何時也不知道哪個缺德鬼把水桶弄出了個洞,吳語他們也徹底斷了喝純淨水的念頭。

或許是村里來的人的組織性和紀律性確實有點差,一直以來宿舍的垃圾根本沒人主動清理。貼在門上的衛生值班制度形同廢紙,貼上沒多久也被一張光**的「公子」的艷星海報給遮上了。有時候吳語想想就好笑,宿舍的垃圾在陽台越堆越多,跟窗戶都差不多一邊高了,去陽台洗漱都得繞著走。春天,用高粱穗做的笤帚,長期戳在角落,居然長出了翠綠的一尺高的高粱苗和其他一些小草芽兒。天氣轉熱後,垃圾堆開始散發著酸甜苦辣咸臭攪合在一起的怪味。吳語估計這個味道有劇毒,因為一旦聞到那味就立刻讓人頭疼惡心。平時宿舍都沒人敢多呆。記得一次放暑假,垃圾照樣沒人管,窗戶也沒關,在陽台風風雨雨的放了一個半月,垃圾堆徹底發酵膨脹**變質了。從它的上下左右各個角落發出來很多芽,不知道是草還是什麼莊家幼苗。經過一個多月的風調雨順,它們長的都比窗戶高出一截,綠色的葉子,縴細的睫干,隨風搖曳。吳語印象深刻地記得,闊別幾十天後再打開宿舍門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群群蒼蠅嗡嗡亂叫,還有數不清的污水溝里經常飄在上面的那種黑蠓蟲,黑壓壓的,蚊子也超多,白天都不怕人,直接往臉上撞。吳語嚇出了一身汗,馬上退了出去。心想︰誰愛住誰住吧,我是沒辦法住了。那天晚上,吳語吃了晚飯又東逛西逛的買了些日用品才慢悠悠地回到了宿舍。宿舍里人基本都到齊了,可是陽台那,一點動靜沒有,壓根兒沒人動。吳語瞄了瞄癱在上鋪的張揚,兩人咧咧嘴,交換了下眼神,對宿舍的現狀同感淒涼。那天晚上,大伙由于趕路都很累,一熄燈就呼呼睡上了。一時宿舍里鼾聲齊名,睡相萬千。不知道是夜里幾點鐘,宿舍里突然間發出一聲淒慘的喊叫。畜生張憑的尖叫刺破了夜空,他顯然受了巨大驚嚇,「耗子!耗子!」的叫個不停。宿舍的燈到早上五點前不能亮,大學宿舍都是十一點前後就斷電的。眾人被驚醒,一時混亂,宿舍六個人一下子像陷入了警察包圍圈的逃犯,人人自危。床下開始出現亮光,有人點著了蠟燭。在大學宿舍里,蠟燭總是儲備豐富,用之不竭,實在沒了就去隔壁的宿舍購買,基本上每層樓都有個類似小賣店的宿舍,生活日用品,吃喝拉撒一應俱全。每天顧客川流不息,生意算的上火爆。五六只蠟燭點著了,睡在下鋪的畜生張和小忠開始清理這肘腋之患。宿舍太亂了,東西太多了,床下都塞得滿滿的,在這種地方翻箱倒櫃似乎是一項頗為艱巨的工程。面臨巨大精神折磨的兩個人開始對宿舍進行挖地三尺的翻騰,嘩啦啦 當當一陣陣亂響。吳語很敏感,平時就經常失眠,剛才的慘叫早把他驚醒了。他趴在床沿上俯視像工地一樣的下面。耗子上上鋪的可能性不會很大,上鋪的四個人明顯反應遲鈍,所有人都隔岸觀火。張揚和吳語隔著床打了個得意的勝利手勢,咧嘴偷笑了幾下。吳語繼續眯上了,張揚點著了一支香煙。

耗子早跑到陽台垃圾堆里了,陽台門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一個洞,估計就是耗子咬的,現在耗子來里面開拓地盤了,這是早晚的事。伴著床下嘩啦啦的聲音和下面兩個人的怨天尤人,吳語終于又朦朦朧朧入夢了。第二天睡醒下床,吳語幾乎沒辦法落腳,昨晚兩個人抓了一晚上的耗子,沒有任何結果,宿舍被折騰的一塌糊涂,被翻出來的亂七八糟的陳舊家當也沒被還原,任憑其像大戰後的戰場般雜亂不堪。吳語勉強洗漱下出門了。晚上回來,推宿舍門幾乎都推不開了,吳語擠進頭探視,小忠還在理東西,說耗子沒抓到,東西先不還原了。吳語笑了笑,說了句辛苦了。他還想說耗子應該在陽台垃圾堆里,但是一想如果他們把那陳年的垃圾堆一翻騰開再不還原了,那這屋子準出人命。于是他退了出來,干脆上晚自習去了。

晚自習,吳語看了一晚上小說。在大學教室里看東西是很享受的事情,沒人打擾,自成天地,讓人很容易精力集中地完全沉浸在里面,幾十萬字一本的小說用不了三次就能看完。晚上十點,清潔工開始打掃教室了,吳語泱泱地收拾著書包慢吞吞地讓開了。他邊走邊想,一想那個宿舍就不想回去,他真想自己獨自在校外租間房子,打掃的干干淨淨,舒舒服服的過小日子。可惜學校明令禁止該校學生外出租房,其中原因不說大家也都知道,學校借巨款建的宿舍樓是一定要產生效益的,他們已經拿高校大學當成生意買賣來做了。中秋過後的北方,不冷不熱,晚上微風徐徐,還沒有蕭瑟的跡象。吳語慢慢踱步,看到一群群人呼朋引伴,相約吃夜宵。很多情侶比吳語的步子還慢,親親秘密,不避耳目。對情侶,他一點不妒忌,而是暗暗地在心里羨慕,看著那些男才女貌的情侶,他每每都會默默地為他們祝福。他希望他眼下看到的那些美好都能一直保持到最後。每晚學校的路邊總會一字排開很多小吃攤,生意也異常火爆。但是吳語很少光顧,他不喜歡一個人孤零零地陷在滿是情侶或者一群群的人中間,那樣他吃什麼都會越吃越心酸,神經麻木地品辨不出一切味道。他喜歡一堆人大吃大喝,或者跟心上人一起,可惜在大學里他還沒有。校園的上空飄蕩著流行歌曲,很多人都在校內電台點歌給朋友,給父母或者給心上人,不管送給誰的歌,听著都很溫馨。吳語情不自禁地跟著哼唱起來。

所有人似乎都忙忙碌碌,好像都有很多朋友和正當事情去交際周旋。吳語感慨天底下好像只有自己這麼一個閑人。他時常悲觀的想,在這個大學,沒有人把他放在心里,也沒有一處地方能舒服的容身。他想起大一剛入校時就令他心儀的那個同班女生孫曉靜,他幻想著現在就在路上邂逅她,哪怕隨便說上幾句,或者見面打個招呼都是很溫暖和令人回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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