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四天,罷餐罷超市罷澡堂子,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據說附近的其他學校也聞風而動,有的學生還特地跑過來探望朋友順便模模情況。吳語等人已經沒什麼感覺了,罷餐這個事對他們來說也比較簡單,只要食堂不去就行了。不過每次路過食堂還是會往里面望幾眼,也有幾個女生在食堂里大吃大喝,他從心里就鄙視這幾個人,就像鄙視自己的革命隊伍里出現的叛徒是的。
那天又是上大堂課,熙熙攘攘一大片,仨一群倆一伙,跟要過節是的。不過人們都發現了,班里的七八個班干部都沒出現,人群里議論說被上邊叫去開會了,就因為罷餐這個事。
上課的依舊是個快畢業的煙酒僧。這個大學煙酒僧代課的概率真高,弄的學生們厭課逃課情緒長期高漲。吳語就心想︰那些教授都那麼忙呀,忙得連上課都沒時間了,那別當老師了不完了。做課題?開會?出差?考察?要當官的干脆當官去,弄的一個個身兼數職,跟多顯要是的,鬼知道他們整天一個個虛偽的都在干什麼。想著想著吳語就氣憤憤的一肚子不舒服。
這個煙酒僧跟其他人還有點不一樣,生得一副奴顏媚骨,跟誰都熱情客氣,尤其是遇到班里女生,整個人像一下子被閹割了的太監似的陽痿的變態。遇到女生問個問題,他立時就成了花痴,翹著蘭花指,媚聲媚色地問一答十,看的下邊的男生們恨不得都呼啦沖上去專政了他。班里女生更是最瞧不起他,都權當他是二十一世紀最後的太監了。那天一上課,這個陽痿煙酒僧繼續發揮他阿諛奉承的能耐,馬上跟學生們說起了學校的罷餐,說他從一開始就多麼地支持,這幾天一頓都沒去學校食堂吃,都是自己從家帶飯,並扯到了民主,言論自由等,總之學生發起這個活動就跟當年五四運動一樣正義,他願意沖在隊伍最前線,願意戰斗到最後。煙酒僧越說越玄乎,就差高舉手臂大聲喊口號了,課堂下面一片亂哄哄,後來男生群里邊有點不耐煩了,便有人大聲喊了句,「快得了吧,丫有完沒完了」。緊跟著是幾十個雄壯而有力的聲音一起起哄,引得班里女生齊刷刷地左顧右看。陽痿煙酒僧一下子像被人塞住了嘴一樣,啞住了。他迅速判斷了下眼下形勢,于是迅速轉到正題︰今天的課呀,內容其實很簡單……
罷餐活動到了第五天,食堂那邊已經亂糟糟的了,不得不在食堂門口弄個大紅帖子,不情不願地說餐廳用餐一律八五折。學生們不看沒事,一看這個八五折,比之前更來氣了,還八五折,有零有整的,我們都嫌算賬麻煩,說實話半價都沒人買賬。那個八五折的紅紙帖子第二天就被人給撕碎了,扔了一地。食堂幾日來沒有流水,餐飲那一套食物鏈已經處于停頓狀態了,一個勁地讓學校這邊想辦法。學校高層也坐不住了,尤其是最近瘋傳的「罷課支持罷餐,跟**斗爭到底」的口號,明顯將學校跟食堂這邊的物業公司當做一回事了。學校最為憂心的是這個事兒已經開始傳播到了市里邊的其他高校,事態有急速膨脹無法控制的趨勢。
那天,學校校長級別的領導調集了各班的班干部調查情況,並武斷地下達命令,要班干部通知到個人,停止一切與罷餐相關的活動,否則嚴懲不貸。
學校那天的決定和做法被幾萬人一致認為是太傻太天真。對待民意的沸騰居然用高壓,那絕對是火上澆油。班干部們下達學校這個指示的過程,其實就是明確學校態度和通知下一步應對策略的過程。當晚學校的宿舍樓、生活區,連教學區都炸開了鍋。再沒人上晚自習了,教學區空蕩蕩的,除了打掃衛生的阿姨們幾乎就再沒什麼人影活動。上萬學生根本不進宿舍了,都聚集在廣場和每一個能放得開幾十個人的地方,堆在一起談吉他、听歌、唱歌的,抽煙閑聊的,拎著「小二」在那一口口咂模滋味的,趁機花前月下談情說愛的,還有兩耳不聞天下事塞著一副耳機忘我的大聲喊叫英語單詞的……眾生亂象,就像一個一萬多人的超級大party。廣場那邊人很多,有人帶著籃球和足球,沒地方玩也在手里或者腳上倒騰來倒騰去。學生會有些人站在海拔相對高點的地方,開始用高音喇叭不斷地控訴著學校餐廳的黑心無恥行徑,內容主要有三︰1、揭露學校餐廳價高菜劣,態度惡劣;2、要求學校換物業公司,將現在的餐飲公司趕出學校;3、取消學校熄燈制度,要求黑白二十四小時供電。
黑壓壓的人群晃動,一萬多人要麼一起瘋狂喊幾嗓子口號,要麼胡亂起哄說髒話,還有的專門混在里面瞎撞尋開心。後來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堆木頭,廣場上燃起了好幾堆熊熊篝火,頓時人們的情緒也被篝火感染,熱烈高漲起來。不遠處,學校門口和圍牆邊布滿了很多保安人員和消防人員,人群後邊還有數輛消防車以備意外事件。吳語和張揚湊在一堆篝火旁邊,輕松閑聊,本來就酷熱的天氣,再加上熾烈的火苗子,兩個人的汗嘩嘩地往下流,t恤都黏在身上了。張揚,蹲在篝火旁邊,扒拉出了一小根冒火的木材,學著電影上美國大兵點煙的姿態,給自己點了根兒煙,吳語也要了根煙裝模作樣地點上了。人太多,聲音嘈雜,倆人說話必須得湊得很近,要不根本听不清說什麼。
吳語讓張揚看看學校大門那邊的保安和消防員,張揚說看著有點心虛,擔心一會別出什麼事兒,吳語也有點膽小,這一萬多人要鬧騰起來,不出人命都難。倆人合計了下,抽完煙走人。
將近十一點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趴在了陽台窗戶上。他們看著樓下依舊烏壓壓的人群,就跟新年歡慶會一樣。廣場那邊的篝火已經快燒盡,很多地方依舊有歌聲和吉他聲,他們似乎還隱約看到有人弄了幾個戶外的帳篷,看樣子是準備徹夜不歸了。他們計算著時間,想看看熄燈後這個聚會會不會有新的變化。不過令人異常的是,11點過十分了,宿舍依舊燈火通明。張揚點著根煙,充滿期待的看著樓下,那種類似過大年的幻覺揮之不去。吳語已經洗漱完畢,爬上床鋪半躺著休閑。他招呼張揚上床跟他聊天。張揚吸完最後一口後歸位到床上。宿舍內還有賣藥華攤在床上擺弄著手機,短信一個接一個的飛遞著。其余的人都在樓下人群中。張揚問了下別人都在哪,賣藥華說他們幾個跟另外個女生宿舍聯系上了,說是要搞什麼聯誼宿舍,說聯系不到我們就他們仨去了。他說他認識其中一個,剛才正在短信勾搭中。
張揚一听氣就不打一出來,說什麼聯系不到純粹是借口,這仨**就想著一人包倆,這人心呀,遇事才見真知。張揚說著說著髒話出來了。吳語酸溜溜地說他自己根本就看不上,一個個歪瓜裂棗的,正好配畜生張他們幾個癩蛤蟆。幾個人不斷拿另外幾個尋開心,邊說邊一個勁兒地大笑。他們沒想睡覺,就一直聊著。夜里兩點多,張揚叫吳語起來看風景。吳語迷迷糊糊地把著床邊往外探,還是黑壓壓的很多人,不過已經沒有一萬那麼多了。他們有點興奮地分析︰學校應該是開始讓步了,晚上不熄燈就是表示了個意思。他們進一步分析著食堂會不會來個大換血或者敞開食堂大門,免費吃喝三五天,倆人越說越離譜,腦子里透著一股股的男盜女娼。吳語有點小人犯上作亂的心態,就像以前農民起義的時候,帶頭推翻了昏庸的皇帝,但是又心虛的要命,自己又不敢上位子最後干脆給了別人。他心里犯嘀咕學校會不會找他們的茬,會不會開除他……他本質天生膽小的性格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謹慎,規規矩矩。
第二天一天無事,只是上課的時候班干部又全不見了。傍晚吳語跟同學們跑到火爆異常的學校北面的小吃一條街排了半天隊才買到口吃的。有人說去玩桌球,過去一看馬上絕望了,桌球廳里人比台球數都多。晚上又不想去教學區,吳語有點空虛地發慌,走到宿舍樓下,仰頭看著那模糊的六樓,又沒有電梯,那是一個上去就不想下來,下來就不想再上去的地方。正遲疑之際,六樓的一個窗戶傳出來個聲音招呼他,喊著少爺,讓他上去玩牌。吳語抬頭找了找,一個黑腦袋和一只胳膊在晃動,聲音粗啞有力。吳語就想︰真夠囂張的,賭錢也敢這麼招呼,旁邊就是樓管,雖然他們已經被拉下水。哎!吳語想想無事可做,興沖沖地上去了。
一進門,就看到屋子亂七八糟的堆著七八個人,麻將桌正好三缺一,申三兒熱情地招呼吳語過去。學生們玩游戲總是嚴定游戲規則和規矩,他們單純地堅持「游戲要有規則,做人要講良心」,的社會準則。比如麻將,步驟是︰先置骰子決定大小,然後依次抓莊,抓到東風者為首莊,然後落莊坐定,他們玩的麻將俗稱八張兒,據說是當年清宮里的玩法,後來被直隸總督帶到他們這邊的。
規則確定了,剩下的就看牌技和運氣了,一般人基本上是七分靠天三分靠人,高手則是恰恰相反,他們主要靠自己的牌場經驗。麻將確實是一項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游戲,這一百三十六張牌,變幻無窮,從古至今讓無數人為它著迷瘋狂甚至致殘丟命。它陪伴多少人消磨了老卻的殘生和無聊的閑暇,也有人靠他發家致富,成就名利。到底是誰發明了這個偉大的東西呢。小賭怡情,大賭才傷身。只要這個尺度把握好,那麼搓麻將該是多麼讓人盡情盡興的東西,搓麻將這個事也不會變的讓人那麼厭惡和唾棄。
吳語始終相信自己有這方面的天賦,只要沒人作弊搗鬼,憑借自己多年的麻將場經驗和敏感的直覺再加上信則有不信則無的運氣,那麼自己應該是勝多敗少、每每獲利的。
大家的心情都很舒暢。外面,學生們繼續聚集在戶外,逍遙閑散地到處亂撞,似乎每個人都對今晚的大集會抱有濃厚的期待,期待著有重大事件或者意外的發生。群體無意識,數量龐大的民眾因為某些原因聚合到一起,並不是烏合之眾,更不是一盤散沙,他們就像洪水,像猛獸,誰觸怒了它,它就會撲向誰,毀滅誰。當如此眾多的人都懷著某種期待集合在一起的時候,會自然地生出一種自封英雄的氛圍,這個氛圍以一十百千萬的幾何速度迅速傳遞,這種氛圍是不可抗拒也無法抗拒的,不管你是工人、農民還是商人、學生,尤其是被看做最理性和斯文的知識分子,當遇到這個情況時,他們也會一樣跟著瘋狂和放肆,平時最安靜的他們甚至會更容易成為滋事分子,這就是當知識分子遇到政治運動。今晚的狀況和氛圍確實令人緊張,當他們發出的聲音得不到回應或者沒有任何效果的時候,他們肯定不會悲觀地認為他們是毫無力量毫無辦法的,雖然他們事實上束手無策,但是每當他們看到自己洪水般規模龐大的人群時,總會要做點什麼來打破現在的僵局。此時即是千鈞一發。
學校似乎也考慮到了這個雖然未知但是歷史上有無數次教訓可以借鑒的情況,他們果斷適時地在那晚做出了一系列化解危機的積極回應。
麻將桌上的四個人都緊張焦慮,那天的牌局很火爆,大牌頻出,吳語這邊運氣還是有點,所以沒有輸錢。申三打牌的習慣或者伎倆是虛張聲勢,每次都搞得跟自己牌多好是的,作激動萬分狀,雙腿亂顫,兩只手亂抖,夏天出汗,冬天吐痰,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哥們有三期肺癆的底子。然後眉飛色舞地向別人顯示自己每一手都模到了自己多麼心儀的那張牌,給人的感覺就是他早就听牌,隨時準備自模一把清一色一條龍。其他幾個人也不知道真假,都亂了章法,有機會的就趕緊胡牌,沒希望的就棄胡亂打,總之不能點炮。申三張牙舞爪了半天,最後被吳語平胡掉了,眾人才長出一口氣,稀里嘩啦的麻將踫撞聲繼而響起……申三兒的手機響起來,他左手夾著的香煙,麻利地轉到依舊亂抖的右手,左手再拿起手機,其實是個小靈通。
「歪?歪!靠,是你呀。怎麼樣?哦,開完會了,學校有什麼動靜?哦——哈哈,學校也坐不住啦?我就說麼,一萬多人大集會,不給點面子,肯定鬧出事的,哦,哦,不錯,不錯,食堂菜全部半價,蔬菜一律五毛一份,免費給湯喝。生活區宿舍這般一直到春節放假取消限電,24小時供電……」屋子內響起一片歡呼喝彩聲,大家的興致更加高漲,搓麻的動作更加積極起來,申三兒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那晚,吳語跟他們玩了一個通宵,到早上八點才散局,盈余近百元。他回到自己宿舍見空無一人,看了看課程表,上午只有兩節「百拉圖」的不要緊的課,于是乎懶得洗漱,直接上山倒頭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