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年開始,人們就有了種很明顯的感覺,就是春夏秋冬四季好像變成了夏冬兩季了,熱的時候熱的人冒油,大地冒煙;冷起來,一下子驟降個十度二十度的跟玩兒似的,忽冷忽熱的中間來個過度都沒有。上個星期吳語他們這幫小伙子還穿著t恤短打,球場上還有光膀子的,這兩天就都毛衣外套了,有的羽絨服都罩上了。學校是個追時髦趕風尚的前沿陣地,即使天寒地凍也總有那些只要風度不管溫度的人,這里邊mm們比較多,雖然只有零上幾度,但依舊短裙吊帶打扮的女人依然保持著不少的比例。有時候,看穿著根本看不出是什麼季節來,只能是美麗凍人,冷暖自知。不過冬天確實已經到了眼皮子底下了。
眼瞅著學期結束,學期考試說來就來了,整個學校又開始沸騰了。雖然這個考試只是個類似工作總結性的儀式,但是學校為了讓學生們能認真對待愣是搞的跟國考一樣緊張兮兮。不但跟學生們的積分掛鉤,還嚴格了考號、考場和監考等制度,總之給人制造的就是一種即將秋後法場開刀問斬的氣氛,要的就是讓人不得不趕緊認罪伏法,以求能逃過一死的效果。效果還是很明顯的,那會全校近兩萬人,白天教學區是人滿為患,有課的沒有課的教室都爆滿,連走廊里都是人。佔座風盛極一時,經驗豐富的學生都是起個大早,以先來後到般的優越感找到一處靠暖氣靠窗和盡量安靜的角落作為基地,然後從上午開始,一直到晚上十點教學區清人才算交出陣地。這個位子一旦被佔住那麼別人是想也別想的,這整整十幾個小時就好像是他的法定租界一樣了,中午人吃飯去了,書和書包不動,晚飯時間亦是如此,就算人家臨時有事不得不放棄了,也會第一時間聯系親朋好友來禪讓或者世襲這個座位,外人無論如何是沒戲的。
按照吳語的生活習慣,他是絕對適應不了這個游戲規則的,所以每每都是八點多背著一大包書到了教學區,上上下下跑了幾個教學樓,半個多小時都找不到立腳之地,最後無奈被逼得去了圖書館。據說快考試的時候那邊人比較少,環境比較清靜,但要命的是圖書館不讓帶書包和書本進去,急的吳語都想罵娘。眼瞅著日頭高照,上午過去一大半了,他心急如焚。心想一上午總得干點實事呀,索性牙一咬,把書包寄存,鑽進圖書館看書得了。他在書的海洋里面分門別類,找到了幾本小說,先拿出來看看前言或者序,能讓他動心的就先惦記上。那陣子他發現了一本關于講述戰國時期秦國由崛起到滅六國一統天下的長篇歷史小說,作者是研究先秦歷史的某大學教授,小說的視角很獨特新奇,內容豐富信息量大且言之鑿鑿,尤其是對兩千年前的戰國戰爭場面和人文風貌有詳盡的介紹,歷史人物的個性和情義情感的刻畫尤為深刻,吳語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考試和復習的事也瞬間被個人興趣和因為好奇而隨之膨脹的求知**所淹沒。看完了氣勢磅礡的前言,繼續看楔子,然後第一章……不知不覺閉館時間到了,吳語一百個不情願地被迫終止好奇心和求知欲。只好在沒有書簽的情況下,把看到的那一頁折角留痕以作紀念,在放回書架的時候,盡量放在靠上和靠里面的不容易為人發現的地方,然後帶著復雜的情緒踱出圖書館。一上午的寶貴光陰總算是在最後有了點著落。發現這部歷史小說對于他的精神世界和思想靈魂來說,其意義絕對大于久別後再次重逢了曾經讓他魂消魄落的舊情人。但是他又是那麼了解自己脆弱的自制力以及在任何誘惑面前都不堪一擊的本性,這是一部規模宏大的歷史巨著,有六部,十一二冊,總共有五百余萬字之多,一旦陷入這樣一部文字浩海中,不能自拔的結果他很容易意識到。這對吳語和他馬上要面臨的學期考試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
當然,對那小說朝思暮想的吳語,在第二天就立即辦了借閱手續,把僅有的前幾部借出圖書館暫時據為己有一陣了。
臨近考試那幾天,平時很難現身的教授講師們也一個個親臨課堂,帶領著這些大半個學期撒手不管的弟子們復習。在大學里,考試雖然已經退化為一種儀式,但是如果學生們在氛圍如此寬松的情況下仍舊紛紛不及格的話,教授們的臉上也很無光,並且還要組織補考等瑣碎事宜,甚是麻煩。因此,在要結束的最後兩堂課上,他們一般會親情百倍地將本次考試重點「籠統的」、「大概的」、「模糊的」透露透露,也算是心虛了一個學期的他們對學生們的一點小意思了。吳語印象很深刻,特別是那個「百拉圖」,那天他先是一副官腔高調,跟學生們說過年話扯閑篇兒,然後虛偽地強調了下考場紀律,最後說我們這門課其實很好理解,接著就開始極富跳躍性地數落課本里的一些章節和內容。這是最關鍵的時刻,課堂下面再渾渾噩噩的人也知道考卷是教授自己出的,他在這個時候說的關于課本的內容其實就是這幾天他們要復習的重點了,如果老師特別心虛的話,那還有可能就是考試試題內容。所以那會教室內只有一種聲音,就是嘩啦嘩啦的翻書和劃線線的沙沙聲。整節課都大氣不敢出,生怕錯過了講台上的傳出來的每一個字,這時候誰的手機要是不開眼的響起來,那手機主人肯定會招致足夠他享用一輩子的咒罵和白眼。
煙酒僧們被學生們冷眼嘲諷了一個學期了,最後幾次課也是盡力地想挽回點顏面,討回點人氣兒和好評。所以,那幾天一個個都變得內侍奴才般客氣禮貌,尤其是那個「煩老師」,平時板著面孔不食人間煙火,課堂上弄的自己成了孤家寡人般冷清,到了這會他也害怕到時候考試不及格的一大堆,砸了自己這碗飯。所以那天最後一次課,煩老師試圖一改往日拘謹要跟百姓親善,但平時嚴肅裝逼慣了的他突然間要變身成為一個逢人便賣笑賣風情的婊子,那確實是有點難為他的。所以他那天從表情到動作都是那麼的不自然。煩老師走下課堂一遍遍的繞圈,此時此刻他多麼期望能有學生站起來問他個問題或者有人跟他反應下復習重點的問題,可惜第一節課就這麼在焦慮與平靜中流走了。課間,煩老師一直堅守在課堂里,看著下面自成系統的學生們自顧自地嘻哈說笑,自己就像被厚厚的玻璃牆隔離開一樣跟他們根本就不在一個世界,那種巨大的失落感有點刺傷了他的自尊心。他仰起頭用高度近視的眼楮眯看著下面,那一刻他想了很多。第二節課鈴聲一響,煩老師馬上重又板著一個學期來的嚴肅呆板面孔,讓學生們自己復習,這時講台下開始有小聲的議論和嘀咕,但是課堂依舊井水不犯河水的僵持著。煩老師在課程過半的時候離開教室去了休息室。他僵硬地邁步下講台,邁步時他還低著頭認真地看著腳下,以免邁錯台階,雖然講台和地板間只有一個小小的台階。課堂里留下了一片情緒不平的學生,頓時亂糟糟地炸開了鍋。吳語見狀,也沒心情復習了,掏出那長篇巨制繼續進入戰國夢境。煩老師直到下課也沒再現身。這門課的考試在當時成了吳語他們糾結的一大心病。
期末考前的那幾天的課沒人敢懈怠,所有人齊刷刷地又都恢復了小學生的尊師敬業模樣。平時總也湊不齊的近百人,這回不用招呼,像各路神仙參加天宮大會般全齊刷刷地歸位了。班里就像提前舉辦了班級年度聚會一樣,熱鬧非凡,很多陌生的面孔熱情地跟班里人打著招呼,當然包括吳語。他們居然熟悉的叫著他的外號「少爺」、「吳少」,弄得吳語也有點暈暈乎乎,這些人看著都面熟,不過都好像很久都沒見到的樣子,想想也就是剛來大學的時候見過幾面吧,現在是大二了都,確實有點離奇。吳語旁邊是一位嬌女敕的女生,濃妝艷抹的讓人幾乎看不出她的本來面目,厚厚的高腿棉靴,短裙,一副發廊小姐打扮的她穿的好像剛入秋的樣子。嬌女敕女生主動跟吳語攀談。
「你是吳語吧?我知道你。」
「是麼,我好像沒見過你呀,你是這個班的麼?」吳語自然地發出心里疑問。
「是呀,剛來的時候還一起開聯歡呢,你忘記啦,我是小莎。」她更驚訝的樣子。
吳語心想,您說這話都一年多了,誰還有印象呀。不過這身性感的打扮和渾身散發的價格不菲的名貴香水的香味倒是令他頗為享受。「哦,這個名字有點印象的。你怎麼又出現了?」
「我親戚在雲南,那邊風光好美,我大一上學期去那邊玩了半年。下學期在外邊找了份兼職,一直在賺學費。現在還在做呢,生活好艱苦。」女生說的自己很忙碌的樣子,逃課缺課似乎根本不值得提及。
邊听邊看著面前這身魅惑打扮的女生,吳語就對這位仁姐佩服的五體投地,合著這仨學期人家根本就沒在學校呆過幾天。兼職,恐怕是不良職業吧,就這香水味也不止七八百塊。
「吳語呀,听說你古代文學史的筆記記得很好,借我用用吧。」女生終于露出真實意圖。
「誰說的呀,我都是瞎記,估計你都看不懂的。你現在再抄也得抄兩天的。」吳語不想借給這個玄玄乎乎不靠譜的女人。
「我不抄,我拿出去復印一遍,然後就還你,好吧?等下請你吃飯啦。」女生開始發嗲。
復印?那夠囂張的,老子半年辛辛苦苦的結晶就這麼讓你給復印了?吳語想著心里那叫一個不平衡,要是這樣,下回我也不記筆記了,找別人的復印多省事。不過,不是自己的東西,看著能舒服麼,看得懂麼?能記住麼?他心里面開始倒騰。
「行吧,那一會下了課吧。」最終吳語心有一絲竊喜地勉強答應了。他想,就算聞著這千把塊錢的香水也值了,還有萬一要是女生對自己有點好感,說不定能搞出點意外喜事出來。吳語的意志力確實是很脆弱的,人家一瓶香水就值吳語兩三個月的生活費,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雖然對這個女生抱有想法是那麼的不切實際,但是他還是會那麼想一想。那天,他們一起吃了頓便飯,打印了筆記,然後嬌女敕女生再次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