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三宿舍里真的是三缺一,那個劉師傅也正坐在面對門口的位子上邊抽煙,邊抽煙邊握著保溫瓶,一口一口的啜茶水。見到吳語進屋,老劉笑盈盈地站起來迎接,臉上的皺紋像怒放的牡丹花綻放開千皺萬紋。老劉是個幾十年的老煙鬼,估計從他十幾歲就抽上那玩意兒了。他笑顫顫地遞一支煙給吳語,吳語笑著接了過來。宏亮在一邊端著打火機給吳語點煙,一副奴顏媚骨。
「行了,趕緊開始吧。外面不是正勞動節嘛,咱們也不能閑著,要大戰到底!」三申三兒邊興奮地抽煙,邊渾身亂顫地碼麻將牌。
只要有申三兒和老劉的地方,那準就是一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兩個人一直接一支地吸,一旦吸起來就沒完沒了,就像他們時刻需要呼吸的氧氣一樣,根本不能斷煙,一旦不吸煙了說不定就有人會當場窒息休克。吳語雖然學會了抽煙,不過祖上就沒遺傳這個因子,最多吸一兩支也就夠了,再吸就頭疼抑或全身神經抵制的厲害,根本沒有繼續吸的**。宏亮比他們要好一些,想起來抽出一支點燃,雖然說不上可有可無,不過絕對不算勤快。那是一個富于輾轉變化的牌局,頗有點風水輪流的意味。玩到中午,吳語順利地進賬幾十元,一時志得意滿,睡意全無。昨天晚飯,當天早飯都沒吃的申三兒和宏亮像二戰時德國法西斯的猶太集中營里好久沒見到食物的難民,餓的臉色烏青,骨瘦如柴,手指顫抖,活月兌月兌的行尸走肉。尤其是申三兒,說話本來就沙啞,這時更像經歷過因為難產而聲嘶力竭的產婦,音色滯重,整個人顯得有即將撒手人寰之征兆。宏亮餓的人佝僂著脊背,半天不說一個字,人都僂了。
「三爺,弄點吃的吧,餓的我眼楮都花了,這會打錯好幾張牌了。」宏亮語氣慘淡。
「啊,哦,叫吧。」三爺明顯反應遲鈍了很多。
宏亮用電話撥通了北邊布特街一個小攤點的電話。
「喂!老板,我是亮子啊,對,宏亮,听我說啊,我要二十個雞蛋灌餅,你再跟你旁邊的涼面說下,要十份涼面,抓緊做,然後給我們送過來,六樓**房間。」宏亮急切地有點喊的味道,「再加十個茶葉蛋,有啤酒沒?來十瓶,要冰鎮的啊!」亮子放下電話,只等救濟到來。
「大伙湊湊錢啊,差不多八十塊,每人二十。」申三兒招呼著。
似乎過了很久,等的吳語都感到相當有饑餓感了,幾個人出牌的速度也明顯降了下來,唯有一上午手氣相當順的劉師傅精神抖擻,常勝將軍一般不慌不忙。
終于有人送來了吃的,一共來了兩個人。兩個人各自抱著一個大紙箱,一個里面是一整箱啤酒,一個里面是一份份的雞蛋餅和涼面,擠擠壓壓一大箱。
幾個人把窗簾卷起,兜走了麻將牌,牌桌直接成了餐桌。三爺一手抄起一個雞蛋餅,大口地嚼著,由于長時間沒有咀嚼的緣故,他左右腮幫子上的咬肌一下下突起,似乎要從他臉上蹦離出來似的,看上去甚為恐怖。看得吳語一陣陣緊張揪心。宏亮一邊撕咬雞蛋餅,一邊大口吞著涼面,整個嘴里塞得滿滿的,腮幫子鼓出來很大一塊,幾乎沒辦法繼續咀嚼,好像呼吸也暫時可有可無的中斷了是的。兩個人起先眼珠子通紅,像是重癥病人,吃了一會東西後,紅紅的眼楮上又像是蒙了一層霧水,並且有眼淚順眼角流了下來。在一邊的吳語感到此情此景甚為不可思議。兩個人像極了救助站里無家可歸的人,在幾天沒吃沒喝生命要終結的時刻終于吃上了熱乎乎的泡面的樣子。劉師傅一口口的啜著啤酒,時不時嘬嘬牙花子,手上拿著個茶葉蛋,皮剝了一半,蛋少了一口。吳語把啤酒倒進大的飲水杯里,舒舒服服地喝著,由于上午保持盈利狀態,此時他一副乾隆爺閑庭信步下江南的閑適。
那頓飯好像吃了很久,直到那兩只餓狼再也吃不動東西為止,紙箱內還有幾個餅幾份面,啤酒也還有兩瓶。麻將聲在涕哩禿嚕的吃面聲結束後很快接著響起來。
或許那頓午飯就是一道分水嶺,飯後牌桌上的運氣幾乎一邊倒地向申三兒和宏亮那邊轉移了。整個下午吳語和劉師傅兩家屁胡都說不上有,一路輸下來都快揭不開鍋了。記得老劉一個勁的嘬煙,聲音很響,原先臉上因為微笑而突出的皺紋,此時因為發愁,褶皺和紋線全面擴大了。吳語也在不斷地計算著自己的盈利,上午進賬的幾十塊,現在早已變成了負數,已經赤字虧損幾十元。他也焦慮地主動點著一支煙,悵惘地吸了起來。到下午四五點鐘時,吳語已經輸掉了一百多,自己的紅色百元大鈔早已在被化整為零後又被一點點瓜分殆盡了。晚飯時間到了,幾個人都沒有散局的意思,放假期間幾乎是沒什麼外界因素打擾的,只要大家願意,玩他個七晝七夜都是沒什麼問題的。並且照這個趨勢下去的話,據吳語經驗,幾個人很有可能餓著肚子一直干到深夜。意識到了這一點的吳語,嘴里故意罵罵咧咧地對一塌糊涂的手氣表示氣憤,同時不動聲色地拿起已經變涼變硬的雞蛋餅撕咬起來。他很清楚,錢輸掉就輸掉了,不過身體畢竟還要再維持幾十年,盡量善待這一整套裝置才是。不自覺間,吳語已經把剩余的餅吃掉了三個,面吃掉了一份,然後他又慢滋滋地喝起了已經沒有一點涼氣的啤酒。
等吳語基本結束吃喝的時候,宏亮也從麻將的沉醉中清醒過來,他拿起最後一個蛋餅迫不及待地咀嚼上了。申三兒見狀直接搶走了最後一份涼面,禿嚕禿嚕地沒等宏亮說‘給他留點’的機會,就在一分鐘之內吞進了肚月復。見狀,吳語心里一陣冷笑。
或許是補充了新的能量的緣故,吳語手上糟糕的牌面開始好轉起來,看來老天爺還是公平的。吳語心里嗔怨了一下午,此時心情才稍稍平衡。就這樣,來來回回,幾個人一直玩到凌晨五點左右,外邊天早已亮起來,只差太陽出山了。吳語困得險些直接載倒在牌桌上,老劉雖然坐在那穩如泰山,不過喘息間清晰的呼嚕聲不絕于耳,眼皮也有氣無力地上下打架,意識高頻率出現混亂。整個晚上,吳語是唯一吃飽了飯的,其余三個人依舊是空著肚子在煎熬。散局時雖然還有六七十元的虧損,不過吳語實在是不想再熬下去了,那幾十塊雖然可以買一大堆雞蛋餅,不過也無所謂了,當時最為迫切的就是能夠讓自己盡快上床,他已經有快五十個小時沒有休息了,全身上下的所有神經都緊繃著,整套裝置隨時有罷工報廢的危險。
牌局終于在出現一個流局的時候眾望所歸地散了。
吳語夢游一般返回宿舍,省去一切洗漱程序,直接鑽進被窩,陽氣耗盡的他在這個燥悶的五月,蓋著被子甚至都覺得冷。睡眠大軍在吳語身上早已集結待命了幾十個小時,此時它們就像接到了進攻命令的軍團,潮水般地涌向吳語全身,瞬間將他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