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一句話就引起了楚浩然極大的興趣。這種地若是農具便利,自然效率更快,這個道理江陵城中的袞袞諸公都知道,但是卻鮮有人提起,這不是他們愚昧,也不是他們瞧不起奇yin技巧的大老爺心態。而是這個時代,生產資料都被世家大族所掌握,誰會將農具給那些賤民使用?更何況,鐵的產量不高,也不能批量的生產農具。楚國更不是銅鐵礦眾多的王國,小礦有些,大礦沒有,如何能制造多的農具?
不過,在楚浩然眼里,有這種見識的人已是不凡了。
「……以重厚賞激勵工匠,必能使眾匠感恩戴德,焉能不竭盡所能?或迅速,或改造必能有所得……」
「……興修水利,必用匠人,若厚待之,匠人敢不效死命?……則國必溝渠密布也……」
「提高匠人待遇麼?」楚浩然喃喃道。
士農工商,等級森嚴。這並不是一種蔑視,而是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掌握著九成土地與財富的士族若不排在首位,那豈不是天下大亂了?換句話說,人家的榮耀輝煌也是祖先嘔心瀝血的拼搏出來的,能夠讓自己的子孫享受到,他人憑什麼說不公平?有誰是天生的貴人?誰家的先祖不是一開始便一清二白的?而在這個生產力嚴重不足的時代,農民排在第二位也無可厚非,沒有人家辛辛苦苦的耕種,工匠和商人吃什麼?所以,若想提高工匠的地位還是有難度的。
想要改變這種狀況,就要改變社會結構,打破貴族的壟斷才行。
「是以饑荒之時,聚民以築堤壩,管其溫飽,國民豈能不踴躍效力?如此既可減少賑濟花費,有可興修水利,豈不一舉兩得?……」
「以工代賑?這倒是個好主意。」楚浩然眼楮微微一亮,暗罵自己怎麼沒有想到。
「以工代賑?郎君所說倒是和家兄想的一般。」
楚浩然猛然回過神來,卻見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在下失禮了。」楚浩然連忙放下竹簡賠罪。
「無妨。郎君請坐。」女子不以為意,請楚浩然坐下,為他盛酒。
楚浩然端起這略帶渾濁的酒液喝了一口,溫暖的酒流淌過喉嚨讓他感到渾身熱乎乎的,很是舒服。
「這些都是令兄所寫嗎?」楚浩然說的自然是那堆竹簡。
女子神色略微黯淡,輕聲道︰「正是。」
楚浩然見她心情不好,便不再多言了。大堂中僅剩下嘩啦啦的下雨聲,楚浩然和女子都在無聲的飲酒,似乎在發泄著心中的苦悶。
「唉!听聞大王已然下令北征,此次也不知有多少兒郎回不了家了。」楚浩然見氣氛沉悶,便試著岔開話題。
「收復襄陽是必然之舉,郎君憂也無用。再者說,此次領軍出征的都是我楚國的菁英子弟,相信一定能盡全功的。」女子微微一笑,渾然沒有了剛才的傷感。
楚浩然有些驚訝的看著女子,試探的問道︰「菁英?女郎,一群沒有經歷過戰陣的世家子,能稱得上菁英,能撐得住秦國大軍的一次沖鋒嗎?」
「這倒不然,有志不在年高,不試試又怎麼知道行不行呢?」女子沒有因為楚浩然的話而生氣,反而信心滿滿的道。
楚浩然皺著眉頭問道︰「想來女郎是對某位將軍有信心吧。」
「中`將軍林真、九公子還有準將軍韓賦都是當世英才,有他們在,北征大軍絕不會敗。」女子自信的道。
楚浩然听著倒是覺得有些新奇,自己也能被女子提到?這倒是讓他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奇怪,他明明不需要女子贊揚的。
「倒是新奇。」楚浩然微微一笑,也多說什麼。
「中`將軍林真自幼飽讀兵書,軍法森嚴手下士卒都能如臂指揮;九公子能在江陵城外大破秦軍騎兵,自是不用多說;準將軍韓賦也是年少英杰,極善奇謀,多次剿滅匪類麾下傷亡甚少。」女子見楚浩然好似不以為意,便有些意氣了。
「可是據說九公子和林真不和,兩人說不定一出城便會火並。」楚浩然抿了口酒道,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九公子是明事理的人,想來不會因為私怨而破壞北征。」女子道。
「哦?女郎這麼肯定?」楚浩然奇了。
「這只能說是奴家的感覺吧。」女子笑著道。
謝謝你這麼相信我。楚浩然心里嘟囔了一句,臉上依然不動聲色,「那林真呢?難保他不會對付九公子。」
「那就更不會了。奴家了解林將軍,他不會那麼做的。」女子言之鑿鑿的道。
楚浩然見這架勢心中頓時有了幾分思量,笑著道︰「我與林將軍和九公子都是有過幾面之緣,他們二人許是能夠以大義為重的。」
女子笑著點點頭。
只是他二人注定做不了朋友。楚浩然嘆息一聲,林真,這人究竟是徒有虛名呢?還是有真本事呢?但不管怎麼說,他終有一日要宰了林真,將榮姊從他身邊搶回來。
「時候不早了,在下就不叨擾了。」楚浩然看了下外面的天色,雨已經停了,他也是時候告辭了。
「奴家送郎君。」女子也不挽留,起身道。
楚浩然呵呵一笑,離開了這里。
走出了宅邸,楚浩然本來笑吟吟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公子,可要回去?」隱藏在四周的侍從走了出來。
楚浩然回頭看了看緊閉的大門,粉嘟嘟的小臉上露出一抹怪異的表情。心中卻是惡狠狠的想著,林真啊林真,有了榮姊居然還敢勾搭別的女人,你給我等著!
……
帝歷535年十一月十五。始興城外,密密麻麻布滿了黑漆漆的士卒。這些士卒都是交國禁軍,裝備自然是最精良的,人人披甲,個個都是精裝漢子,極為彪悍。
燕無忌靜靜的坐在戰車中,凝望著高大的始興城,這座交國曾經的邊陲重鎮,眼下居然落入敵手,可是何等的恥辱?今日,他就要一戰而克,將始興重新奪回來。
隨著十月初一楚軍攻克始興。交國朝廷在經歷了短暫的混亂之後,連連調兵遣將,拼湊出一萬精銳禁軍北上破敵。不過這些準備也足足花費了半個多月,燕無忌才帶兵出征。一路急行軍,但也足足走了十日才到達始興。
燕無忌沒有馬上令大軍攻城,而是將始興為了個水泄不通,不時的佯攻騷擾,以疲憊和麻痹楚軍,同時也在消耗楚軍有限的糧秣。眼下,時候差不多了,楚人的防御越來越微弱,是時候全力攻城了。
始興城上,何凡與林庶直並肩而立,看著城下密密麻麻的交軍,兩人對視一眼,都是露出一抹復雜的笑容。
「交國也快要攻城了。」何凡淡淡的道。
「敵軍的主將倒是有幾分本事。」林庶直輕輕一笑。
「他若真有本事就該趁著我軍立足未穩之際立刻進攻,而不是在這里慢慢的消磨我軍。」何凡不以為然的道。
「兩軍交戰,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二十余日的圍城騷擾已經使我軍疲憊不堪了。」林庶直笑道,「不過對方主將沒有速戰速決,就不怕我楚國的援軍到達嗎?」
「所以我說他不過如此。」何凡撇撇嘴道。
「可援軍在哪啊!」林庶直嘆息一聲。
何凡也默然了,一個多月了,朝廷若派援軍也該到了,可至今連個影子都沒見到,可見根本就沒有援軍。
「看來朝廷已經決心收復襄陽了。」林庶直長長的出了口氣。
何凡驀然轉頭看向林庶直,「你怎麼知道?」
「猜的。」林庶直嘿嘿一笑,隨即就見何凡直翻白眼,便道,「卻也**不離十。」
「你就這麼肯定。」何凡有些詫異了。
「你想啊!若是朝廷沒有其他打算,又怎麼會棄我們于不顧?只有朝廷主力都北上了,朝廷沒工夫搭理我們,才會如此。」林庶直信心滿滿的道。
何凡沉默不語。
「何將軍可還有怨氣?」林庶直問道。
「一切為了楚國,有死而已!」何凡的聲音充滿了堅定。
咚咚咚!急促的鼓點突然撞擊在了何凡的心頭,尋聲望去,只見城下的敵軍士卒已經扛起雲梯,推起攻城車逼近了。
何凡心頭一跳,看起來交人這次是玩真的了。
「弓箭手,上箭。」何凡大吼一聲,自有傳令兵將命令傳出,三千多楚人紛紛攥起弓箭,瞄準敵軍。
「注意,五十步內方可射箭。其余將士準備火油滾木,快!」隨著何凡的呼喝,城上的交人降卒也行動起來,他們已經殺死了自己的同胞子弟,沒有了退路,朝廷不會放過他們,只有跟著楚軍一條路走到黑了。
「命令城中青壯,搬運石塊滾木上城。另外,一定要防止他們暴動。」
「讓那些集中在一起的郎中準備好,一旦有傷員立刻抬下去醫治。」
一條條命令傳出,整個始興城迅速的運轉起來。隨著交軍逼近到五十步的範圍內,三千多弓箭手分三批放箭,雖然人數不多,但勝在綿綿不絕,讓交軍士卒時時刻刻都得注意著空中飛舞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