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星光瀲灩,就快要過年了。她正發著呆呢,就听陶越軒說︰「我跟母後商量了一下,明日我的女乃娘會進府,也就是常笑的生母。」
青蘊眼楮撲閃一下,又問︰「為什麼?」
「府里的事瑣碎又復雜,你剛當這個家,怕你忙不過來。」也是怕她彈壓不住下人。
做妾有做妾的好處,悠閑。做當家夫人,雖然面子上風光些,日子卻也過的不輕松。她點了點頭,又道︰「我母親去世的早,家里雖有長輩,卻實在……實在是沒人教我看賬管家,彈壓下人。」
兩個人並肩躺著,她說話聲越來越低,到最後竟成了呢喃,想來是觸及傷心事,所以覺得不堪回首吧。往事不可追,又想到今日沒來請安的那個侍妾,便又說︰「那個叫繪雲的,是生了什麼病。」
陶越軒听了繪雲的名字,眉頭微皺,又過了一會兒才道︰「不妨告訴你,她有了孩子,卻沒保住。」
「啊。」
她早在嫁過來之前就知道王府里有一個側妃兩個侍妾。除了那位季側妃身份特殊一點,剩下兩個不過是在王爺該成婚的年紀皇上與太後選的兩名官家女。因為是侍妾,所以家世並不高,甚至可以說有些低了。今日她見的那一位倒是個老實的,只是那個繪雲,有了孩子,王爺提到她的孩子沒了的時候神色又不怎麼好,怕還是有些得王爺喜歡的吧。
嫁進來之前跟自己說得好好的,王府里的女人都是擺設。而且自己也跟自己說的好好的,對這些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日子才會過得比較輕松,現在心里卻依舊不是個滋味。
陶越軒見她表情有些灰敗,以為她是覺得繪雲可憐,便又說︰「她身體一直都不好。」
青蘊听了,便更覺得陶越軒跟這個繪雲有些什麼了。既然是王爺喜歡的人,就算是曾經喜歡現在不怎麼喜歡的,自己如今又是當家夫人,于情于理,都應該去瞧瞧她才是。
「我明日去看看她吧。她也怪可憐的。」
「她剛沒了孩子,神智也有些不清醒,你還是別去了,當心她傷著你。」
她倒越發不懂陶越軒的意思了。便只好點點頭。
******
萬媽媽許久沒住在宮里了。太後娘家的家生子,雖最初未隨著太後入宮,後來卻還是做了小皇子的女乃娘,兒子也一直跟著王爺出生入死,一家人在太後娘家可謂是十分得臉。
太後老了,她也老了。小時候隨著太後在閨學念過幾個字,也能認字讀書,所以每次進宮的時候太後都會揮退宮人,再讓她念書給自己听。
「眼見著太子都這麼大了,越軒卻還連個孩子都沒有。」
太後突然開了口。
「不是說王府的一個侍妾已經懷上了嗎?」
「懷上過。」
太後擺擺手,帶著一絲苦笑道︰「不提也罷。」
王妃才入府,府里的侍妾就沒了孩子。莫不是王妃……萬媽媽越想越心驚,卻又不敢隨意將想法表露出來。太後不怎麼喜歡這個兒媳婦是一樁,但王妃若心腸真的歹毒至此,便是另一樁了。
「也是那女子沒福,越軒回來的第二天孩子就沒了,可我總覺得這事蹊蹺。」
原不是王妃……萬媽媽松了口氣,又道︰「會不會是季側妃?」
「像也不像。所以這次越軒求哀家讓你進府幫襯著越軒媳婦主事,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就是想讓你幫哀家防著那些包藏禍心的小人,越軒年紀不小,也該當爹了。」
萬媽媽沉吟片刻,很是堅定地道︰「為了娘娘與王爺,就是要老身肝腦涂地也在所不辭。」
******
翌日一早,載著萬媽媽的馬車從宮里出發,穿過鬧市與人群,停到了定康王府。陶越軒一早便與常笑出了門,青蘊送完他之後沒有回內院,而是在外頭站著等待萬媽媽的來臨。雖然只是一個老媽子,但她卻代表著太後,自己若是對她不恭敬,也就代表自己對太後不恭敬。這點心計,青蘊還是有的。
約莫等著太陽光漸漸烈起來,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好像是宮里的馬車。」
眾人這才打起了精神。
萬媽媽看起來倒不像是四十多歲的婦人,若告訴人家她是個僕婦,相信很多人都不會相信。
「萬媽媽來了。」
著人扶著她下馬車,青蘊便迎了上去。她一身秋香色的夾襖,配著月白色的綢緞衣裳,普通女子的身量,卻有些偏瘦。眉眼氣度是有的,要論容貌,萬媽媽在宮里看慣了美人,瞧了她倒也不覺得什麼,只是見她說話客氣,也不像是那種八面玲瓏的女子,心下便多了一分好感。
人人都說當家媳婦必然要精明能干,但在萬媽媽看來卻覺得女子還是賢良要緊。
「不敢驚動王妃娘娘大駕。」說著便要請安行禮了,青蘊連忙上去相扶,只道︰「媽媽是王爺的女乃娘,也是太後娘娘的貼心人,算得上是半個長輩,這世上,哪里有長輩跟晚輩請安的道理。」
萬媽媽听了心頭更暖,態度跟語氣卻更是堅決。
「規矩不可廢,娘娘是王妃之尊,是王府的當家夫人;如果今日在老身這里壞了規矩,下面人有樣學樣,那豈不是因為老身立身不正的緣故。」
青蘊听萬媽媽言辭,心下稍安,好歹不是個難纏的。而且听萬媽媽言行,倒覺得她似讀過一些書。
于是也就沒有再攔她。
萬媽媽在房里略收拾了一番就來了青蘊房里,開口卻是道︰「老身此次前來,是幫襯著娘娘打理府中上下事務。娘娘若有什麼不太明白的地方盡可問老身,府里下人若是不听話,娘娘也不必自降身份,自有老身替娘娘做這個惡人。」
「媽媽您客氣了。我畢竟是初次掌家,若是平日里有哪里做的不周到的地方,還望媽媽提點。」
她本來就不是個架子大的人,更何況如今來的這個人身份實在特殊,她更是得賠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萬媽媽是個直性子,但素來謹慎知禮,做人做事都處處把握著分寸。那時候季側妃出掌王府,她亦來住過幾日,只是因為季側妃畢竟不是正妃,沒必要處處提點時時盡心,更何況季側妃……想到這里,萬媽媽輕哼了一聲,她從來是瞧不起這樣的女子的。
「娘娘,季側妃跟趙孺子過來給娘娘請安。」
今天不是雙日,按理說兩個人是不必過來的。趙孺子是個木頭人,從來季側妃做什麼她依樣畫瓢做也就是了。當年聖上與太後想替王爺選兩個侍妾,她年紀相當,模樣也好,琴棋書畫也都是懂一些的,不過是家世差些。本以為報上去只是湊個人數,從未抱有中選的念頭,卻莫名其妙的進了王府。
那時候家里的姐妹多羨慕她,平日里的玩伴亦是說她命好。她也曾做過少女最常坐的旖旎的夢,不過那個夢很快便碎了。她不知道王爺為什麼不喜歡她,若說王爺待她差,卻也不是,與她說話從來都是慢條斯理,只是王爺看她的眼神平靜的像一汪水,沒有火焰,也沒有那種讓人心動的溫柔。
她不敢跟季側妃比,不過好在繪雲也不得寵,不然她真怕自己會嫉妒的發瘋。
「讓她們就在前廳里頭等著,我馬上就過去。」
大概是來看萬媽媽的吧。听說季側妃之前剛嫁進來的時候萬媽媽也曾來住過幾天,不知道兩個人之間會不會有特殊的情誼。今兒是她嫁進來的第二天,王爺很少跟她提季側妃的事,若是她問起來,也不過是一句︰「我素來當她是妹妹。」而她的直覺告訴自己,季側妃絕不是一個好想與的人。
「娘娘就這樣出去?」
萬媽媽開口問道。
青蘊不知道她為何有此一問,稍愣了一會兒,就說︰「我瞧著這行頭沒什麼不好。萬媽媽覺得呢?」
見她不施脂粉,衣裳雖好看,卻也不算是出挑,若單論模樣,確實是個美人;只是那位季側妃一樣是個壓得住陣的,與王爺自幼相識,生父又于王爺有恩,季家子嗣雖然單薄,但卻是真正的滿門忠烈。太後甚至曾跟她提起,若不是因為季側妃沒有父兄看顧,家里也沒有叔伯兄弟,其實以季家的聲望,她完全可以做王爺的正妃。
王妃大概是因為不曉得情況,所以才會輕看這位季側妃。殊不知……
「老身隨便說說罷了。」
青蘊便給了萬媽媽一個淺淺的笑容。
「怎麼想著今兒要過來?」
因青蘊未到,兩個人也不敢坐。趙孺子照樣是不講話,不過青蘊的心思倒也不在她身上。
「听說萬媽媽過來了,妾與趙孺子特地過來看看媽媽,也是為了與娘娘多說會子話。」
季側妃的指甲是染了鮮紅的顏色,梳著華麗繁復的墮馬髻,身上亦帶著極馥郁的芬芳。青蘊不自覺又多瞧了她兩眼,富麗精工,極盡妍態,這樣的一個女人,王爺真的不喜歡嗎?
然而萬媽媽瞧著季側妃的眼神就顯得復雜而隱晦多了。她不動聲色的細細打量了季側妃一通,心道竟還是個處子,雖然她掩蓋的好,這樣的事王爺也不會與人提及,但是眼尖的婦人若是仔細去瞧,卻依舊能瞧出端倪來;季側妃這個人啊,不知道是說她命苦,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