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說了一會話,也就各自散去。萬媽媽隨著青蘊回房,不料才坐定一會兒,就有下人進來說︰「夫人,已經把那位尚香姑娘接進來了。」
畫枝與落玉對視一眼,卻因為有萬媽媽在所以不敢說話。本來想著今兒萬媽媽來,改天再去接這位姑娘,卻又覺得這樣一拖再拖也不是個事,何況畢竟是王爺跟常笑的恩人,那也就相當于自己的恩人,萬媽媽的恩人了。
對于這位尚香姑娘,萬媽媽雖沒見過她,但畢竟救了自己兒子一命,多少是覺得親切的。卻不知道王妃對于此事是怎麼想,太後此次讓她過來,一是協助王妃打理家事,而就是保證王妃早些生下世子。至于其他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事,都得靠邊站。
「媽媽且去瞧瞧府里的帳,季側妃把本子剛給我,還有一些日常瑣事的集注;我都還來不及看,先讓媽媽參詳參詳。」
主子發了話,萬媽媽自然要遵從。她將將點頭,青蘊就又道︰「落玉,你隨萬媽媽去。」
青蘊不曉得這位王爺口中的「恩人」到底是個什麼性子,更揣摩不出這人是敵是友。她要落玉陪著萬媽媽,一是因為落玉是她從娘家帶來的婢子,讓她跟著萬媽媽,能顯出自己對萬媽媽是尊重的,這二則……她又瞧了落玉一眼,淺淺的笑了。
已經有僕婦將尚香帶到了正廳。她身量頎長,穿著淺紫色的襖子,皮膚挺白,鼻梁也是高挺著的,好一副美人面。
「民女尚香見過王妃。」
她行禮的姿勢不是很規整,但看得出來是沒學過,而不是故意挑釁。
「姑娘不必多禮,姑娘是王爺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
王爺將她帶上京來,是想替她許個人家,只是尚香出身低微,所以在身份上,還要好好費一番功夫。陶越軒的性子,果決的時候雖然果決,但是優柔寡斷的時候卻又優柔寡斷的過了頭。就這一點,青蘊很不喜歡,一個男人自當是要有良心與擔當,但是有時候若有擔當過了頭,總會為他的妻室帶來困擾。
王爺一早出門,便是去為尚香的事情請封,她不能住客棧,但是青蘊亦不希望她在王府住太久。她捫心自問,若她與陶越軒曾經朝夕相對,而那朝夕相對的時候又是兵荒馬亂的年月,自然有生死與共的嫌隙。若她是那個女子,必定也會動心。
尚香微微一笑,嘴里說著豈敢,心里卻想著自然。青蘊在尚香的神色中瞧出了一絲倨傲的意思,其實初見季側妃的時候,她的防範之心都不算太重,卻不知道為什麼她在見到尚香之後,她就認定這女子是個十分難纏的角色。
「姑娘快坐吧。你的家事王爺已經與我說了。」
「王爺一定又說我是個可憐人,其實哪里可憐呢,人都會經歷生老病死,而尚香的父母不過是提前經歷罷了。」
她微微勾起唇角,神色清冷凜冽,而青蘊不過淡淡瞧她一眼,又說︰「王爺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他說會替你尋一個如意郎君,就必定不會食言。」
她記得王爺曾說,尚香父母雙亡,卻醫術了得。這女子翻過年就已經十八,卻一直沒有許人。但她看這女子的眼神,已經略顯粗糙的雙手,猜她大概不會有什麼復雜身世,但是有沒有復雜心事卻不好說。
尚香听完她的話後臉色明顯變了一下,表現的這樣明顯,青蘊心想,自己大抵是高估了她的戰斗力。
「民女的父親去世還未足三年,按習俗,民女還要替父親守一年的孝。」
倒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青蘊的笑容更加親切。本來以為擺月兌了青家嫁到王府,可以過一段安生日子;卻沒想到王府的情勢依舊復雜。這個時候她倒是有些感激青府的人了,若不是她們處處給她使絆子,她大概也不會能這麼快適應王府的境況。陶越軒待她好是好,只是像這種後院的事,這種女人之間不可言說的心思,男人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這樣啊,王爺倒是沒有同我說起過。」
「民女並未向王爺提起此事。」
尚香回答的倒老實。
青蘊又垂下眼,吹了吹侍女剛端上來的茶,又說︰「姑娘的東西都帶來了吧。」
「民女家境貧寒,一窮二白,隨身攜帶的只有幾本書跟一些換洗衣裳。」
「那好,想來姑娘一路顛簸也累了,我就先讓人領姑娘回去歇著。這四個婢女,春華,秋實,夏露,冬雪是伺候姑娘的。」她說著,四個人便齊齊的上前道︰「尚姑娘好。」
尚香看著垂頭的幾個人,略皺了皺眉,又對青蘊說︰「恐怕要辜負王妃好意,民女出身寒微,從來就沒被人伺候過。」
「你是府里的貴客,若是事事親力親為,王爺到時候是要怪罪我的。」
尚香听了卻不為所動。
「何況。」青蘊又徐徐的開了口。「到時候王爺替你求了封賞也好,還是成了親也罷,你的夫君總不會是白身;難道到了那時,尚香姑娘依舊也要親力親為?與其到時候再改,不如現在就把這習慣改過來吧。」
這話似乎觸到了尚香某根敏感的神經,她陷入遐思,與其也不如最初那麼堅定,想了一會兒,她才說︰「那我只要一個,就這個吧。」
她指著的那個婢女,是春華。也是這里面看著最不起眼,最不聰明的一個。
「依你。春華,去見過你的新主子。」
新主子這話,讓尚香听了有些飄飄然,于是也就對青蘊笑了笑。但青蘊不喜歡她的笑容,若說季側妃每次見她,眼神里面有算計與試探,那尚香的眼神里,就只有淡漠與敵意。
陶越軒到了晚間才回來,他先是去見了萬媽媽,卻並未去見尚香。只是差人給她送了一些金銀。
他進房的時候青蘊正在描眉,陶越軒便笑她︰「這個時候描眉做什麼?」
「還不是因為王爺要回來了,女為悅己者容。」
陶越軒微笑,又變戲法似的從兜里掏出一個鐲子來。那鐲子玉質溫潤,在燈光下發出極溫和的光暈。
「總覺得你手上空蕩蕩的,帶上這個,肯定好看。」
「那你替我帶上吧。」
青蘊倒也不跟他客氣。陶越軒對她笑的時候看起來總是分外溫柔。
「王爺怎麼沒去瞧尚香。」
「去了也沒什麼話說。更何況男女授受不親。」
陶越軒很是坦然的答道。她看他神情,很是平淡自然,便曉得陶越軒是不把尚香看在眼里的。
「那王爺今天……」
「母後想見她。」
陶越軒言簡意賅的說。
「只是今兒尚香姑娘告訴我說她孝期未過。」
「她的事自有我安排,你不必太操心。」
好像認識陶越軒以來,他總是在替她做決定,也總是盡力親力親為。青蘊听了,忐忑的點點頭,又說︰「明日三朝回門,給他們的禮我已經備好了。」
不言叔伯嬸娘,只叫一句他們。
「听說我小舅子很會讀書。」
青蘊紅了臉,道︰「誰是你小舅子。」過了會又說︰「青志遠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只是我覺得,一味的讓他在家里听先生念書也不是那麼回事。總要多出去交際交際的好。」
「若論讀書人交際的地方,不是青樓,就是國子監。」
青志遠倒是在國子監待過幾天,不過在大太太的阻攔下,沒過幾天也就會了府。現在青志遠是二房的人了,又大夫人在,青大老爺就是想管,怕也管不了。
「王爺去過青樓。」
他看著青蘊佯作鎮定自然,便伸出手捏捏她的下巴,說︰「我不喜歡那地方。」
「那就是去過了。」
她別過頭,過了會兒見陶越軒沒有說話,以為自己太過放肆,就囁嚅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卻見陶越軒正瞧著她本來放在桌上才寫好的禮單子。發現青蘊看他,就笑著說︰「只去過一次,看了看就回來了。你別多心。」又說︰「這禮備的太薄。」
青蘊想到青府上下,神色也變得灰暗。
「她們不值當。」
「正因為不值當,才要送厚厚的禮。」
青蘊不明所以的看著陶越軒。
「傻丫頭,你親近的人看你過得好,會替你高興,不親近你的人看你過得好,必定要嫉妒。反正已經到了兩看相厭的地步,不如明日備上厚厚的禮,把那些人的妒火燒得更旺些。」陶越軒意氣風發的說。
「王爺這樣,可真不像王爺的性子了。」竟然像是個孩子一般。
「走吧,出去轉轉。」
陶越軒不置可否,只是一把抓住青蘊,天寒地凍,月光卻那樣好,倒是不能辜負這美景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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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身邊積年的嬤嬤問太後為什麼要見一個民間女子,太後卻道︰「一個能把人起死回生的醫女,必定醫術了得。」
看似顧左右而言他,但那嬤嬤細細咂模,便有些明白皇太後的意思。
「娘娘是懷疑……」
「是與不是,得等明日見了她才能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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