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閨中秀 第5章 身世

作者 ︰ 宋曇

第五章

杏花巷太過狹窄,車馬均難以進入,只能先由這五六兵士護送著李家眾人走出巷子,到寬敞地兒後再換乘馬車。

寬廣無垠的天空中,漆黑、殷紅、黛紫等諸色交雜糅合,分外妖異。電閃雷鳴,怪風盲雨,冰雹如陣一般打來,幸好諸位兵士均頭戴竹篾編結圍成的笠帽,口圍紅斤,衣著勁甲,宦娘等人則捂得嚴嚴實實,手執由將士帶來的紅油傘,由兵士護著,小心前進。

將士帶來的紅油傘乃是宮廷制物,遠比民間傘物潤澤得多。新鮮豬血與熟桐油經熬制後涂刷至棉傘上,看上去單薄如紙,實則卻分外結實。

宦娘邊隨將士走著,邊細心借電光打量四周。許是因為雨水沖刷之故,沿壁之上未見絲毫血跡,又許是將士先行清理之故,亦不曾有駭人尸首。

忽地自一旁的牆上伸出個腦袋來。

那人借著閃電光芒細細打量之後,大喊道︰「你們這些拿大刀吃皇糧的,給我們個準信兒!這他娘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給我們個交待!」風雨如磐,他喊得聲嘶力竭,甚為淒厲。

他此話一出,四周人家均有了動靜。不一會兒,牆頭邊上便伸出許多人頭來,有的頭戴斗笠,面色麻木,沉默不語,有的嚎啕大哭,悲哀欲絕,更多人隨著那帶頭兒的聲討起來。

朔陽侯蹙眉,急著昂聲道︰「都回屋子里好好待著!這雨雪雹子均有異狀,貿然沾身,恐有不測!」

眾人一听,其中大半都慌張下了牆頭。

朔陽侯又疾聲道︰「諸位街坊放心!吾國,吾官,吾軍,必不會棄黎民百姓于不顧!水糧等事宜,必會盡快解決!」他為了令聲音蓋過風雨之聲,大聲疾呼,聲音幾近嘶啞。說完之後,又接連重復了數遍。

大雨卻仍有人不肯離去。

時人最重風骨、名節、美譽,尤其對于讀書之人而言,反抗官兵可使名聲大躁,甚至傳為美談。便有一白衣讀書人,頭戴笠帽,坐在牆頭,擊節而歌,亢音高唱︰「朱輪車馬客,紅燭歌舞樓。歡酣促密坐,醉暖月兌重裘。秋官為主人,廷尉居上頭。日中為一樂,夜半不能休。豈知閿鄉獄,中有凍死囚!」

這聲音對于宦娘來說分外熟悉。

這書生名喚做賈念學,與宦娘幼時相識,一同長成。賈念學對宦娘態度曖昧,若即若離,宦娘對他卻是敬而遠之。只是久而久之,仍是傳出了流言,說是宦娘一心要嫁入賈家,便是做妾也心甘情願,只是賈家老二賈念學對她情意不深,外加他娘親不喜宦娘,所以親事才一直未成。

閃電乍現,周遭一瞬間亮若白晝。

但听得賈念學笑道︰「將軍能出現在這席門窮巷里,必是為了來接熟稔之人。將軍既帶了五六兵士來,何不順帶著將我等也接走?將軍既事先得了變故的消息,為何不告知我等,好令我等未雨綢繆?」頓了頓,他又提高聲音,啞著嗓子道︰「將軍可知——我兄長變作怪物!我嫂子被我兄長破膛!我爹娘下落不明!爾等官兵,大難之前,只顧私情,不顧大義!」

笠帽之下,朔陽侯表情沉著,並不慌亂。他微微揚手,兵士們繼續護著李家家眷前行。

他卻立在原地,隨即開口道︰「我李績,原駐守燕地,若非聖上有召,斷然不敢擅離職守。今日剛剛入了京都,尚在休憩之期,明日才要去面聖,便想著暫且住在這杏花巷里。爾等說我事先得知變故,我確然絲毫不知!爾等說我只顧私情,我為人子女,此時此刻既有力護家人周全,且與我為官為兵的本分並不沖突,為何非要為了你眼中那大公無私的虛名而棄家人于不顧?」

話音落畢,他疾步離去,不再多辯。

雨勢稍減,風聲稍退。牆頭上,那賈念學頭戴笠帽,冷笑道︰「我方才在那隊人里看見了沈氏母女,怎麼?那兩個女人也是你的‘家人’?」

宦娘當即停在不遠處,耳聞甚是清晰,心上更是一緊。

若是朔陽侯擅離職守,特意趕回接李家老小,那他便釀成了大錯。然而他回京是「奉召」,入住杏花巷則是「常情」,遇上這天大的變故是「湊巧」,接走李家老小是「順道」,一切均無錯可覓。唯有宦娘母女,是「意外」,是「錯處」。

若朔陽侯答說是出于憐憫,或是顧念往日恩情……此時此地的街坊,哪一個不是出于憐憫?哪一個往日里沒有交情?

李績心知此時此刻多辯無益,暗中有些後悔方才一時急躁,回了這白衣文人的話。他壓低斗笠,疾步前行,噤聲不語。

身後,賈念學揚天大笑,復又歌道︰「古來賢聖嘆狐裘,一國荒yin萬國羞。安得上方斷馬劍,斬取朱門公子頭。」

及至入了車廂內,眾人都因為方才這事而各懷心思。沈晚膽子不大,暗暗著急,生怕因為這事而壞了朔陽侯的名聲,招了李家厭惡。李老太太也有些犯嘀咕,不知自己要兒子留下沈氏母女是對是錯,是否連累了兒子。

李績此時竟微微勾唇,冷聲道︰「路遇乞丐,我施以接濟,這是善。其他乞丐見我出手大方,齊齊追趕我,我因財力不足,此時拒絕接濟,難道便是不善,便活該受人詬病了嗎?」

李老太太看了眼宦娘,對著李績斥道︰「你這是什麼比喻法兒?在外多年,愈發乖張了。」

李績卻是直接轉了話頭,沉聲道︰「一會兒到了岔口,我與兵士們要先行離去,去燕王府上與殿下一同入宮。這兩輛馬車,駕車的人均是我的舊部,喚作王毅與鄭甲。他們俱是可靠的人,但因受了傷不能再做兵士,我便令他們幫我看守在榮華道的院子,如今恰好能派上用場。屆時他們會領你們到院子,听他們安排便可。」

宦娘連忙細心听著,將李績舊部的姓名牢牢記在心里。

及至分道揚鑣之際,李績復又叮囑道︰「那院子左邊的府邸,是聖上賜給另一將軍的。他與我一樣常年不在京中,因而院子是空的。至于右邊,則是榮昌長公主府。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要與公主府的人有所牽扯。」

榮昌長公主府。

黑暗之中,宦娘能感覺到身邊娘親忽地微微顫抖起來。她本以為是天氣寒涼,娘親舊病復發,誰知待李績掀簾躍下車架時,雷電交鳴,天空亮如白晝,宦娘清清楚楚地看見娘親面帶淚水,眼中滿是懼意。

她心里暗暗存了疑問。等到李績的舊部王毅、鄭甲領著李家等人入了榮華道的朔陽侯府,一切安排妥當,宦娘細心掩好門窗,點上燭燈,隨即向著沈晚問道︰「娘親緣何這般驚懼?」

沈晚沉默片刻,終是拉起宦娘的手,泣道︰「你從小到大都是個聰明的,看出來我不願提起你生父的事情,你便從不提起。只是如今也不知我們要寄居侯府多少時日,且你年紀也大了,我還是應當告訴你才是。」

宦娘眉眼低垂,平聲道︰「是否與那榮昌長公主府有些干系?」

沈晚點頭,道︰「正是。」頓了頓,她擦去淚珠,竭力平靜,娓娓道來,「娘親常說你若生于世家望族,必然非同小可。此話並非妄語,娘親實乃晉城沈氏的長房嫡女,本名喚作容晚,而非單單一個晚字……」

宦娘卻並不訝異,平靜道︰「我早就猜出娘親出身不凡。若是柴門小戶的逃家女子,如何會有這樣貴重的嫁妝?平日里的舉止亦與其余婦人大為不同,著實令女兒生疑。」

沈晚嘆了口氣,道︰「當年被奸人所騙,他們里合外應,哄著我帶著嫁妝與人夜奔。後來你所見著的首飾珠寶,連我當年嫁妝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她微微苦笑,隨即道,「這奸人之一,便是你的生身父親,榮昌長公主的駙馬爺,徐世韋。」

沈晚是個柔弱性子,年少時養在閨中,足不出戶,見識尚淺。那時的她早已與京都裴氏的嫡子定了親事,只是卻誤信庶妹沈容簪所言,以為父親是為了結交名門才定的親事。庶妹說那嫡子樣貌淺陋,性情粗鄙,她皆信以為真,為此愁苦不堪。

後來沈晚與庶妹上元節一同賞燈,意外結識了當時尚是寒門書生的徐世韋。她以為是天賜良緣,斷然未曾想過徐世韋是刻意接近,步步謀之。

她與徐世韋夜奔,將偷偷帶出的嫁妝銀錢拿了大半給徐世韋。徐世韋口上說這是為了拜謁名門大夫,必須用銀錢打點,等他日後出息了,必會一分不差地償還。直到徐世韋為人舉薦,入朝為官,甚至娶了皇後所出的長公主,沈晚才終于看清——她打定主意要托付終身的良人,卻原來是只劍戟森森的中山狼!

沈晚失了清白,懷了孩子,孑然一身,由名門嫡女變為失貞賤婦,心中悔痛。她自覺無顏重回沈家,便隱姓埋名,居于杏花巷,獨自撫養女兒。

宦娘听了這故事,暗恨娘親不爭氣,卻仍是不忍也不能苛責娘親。她笑了笑,起身邊給娘親換膏藥,邊在心里重重記下了徐世韋與那沈容簪的名字。眼下雖報仇無門,可也該記得仇人的名字才是。有朝一日得了契機,必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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