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異能覺醒之後,之前因怪物而受的傷均會恢復,異能攜帶之人的視力、听覺、反應靈敏度均會大大上升,然而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多余的益處。論起身體素質來,宦娘仍只是個普通的女子,只不過眼明手快了些,若是遇著心緒不穩,或頭腦疲乏等難以使出異能的時候,她對上諸如李績這般的身體強壯的男人,毫無勝算。
宦娘明白這個道理,是以自異能覺醒後,便一直暗暗鍛煉自己,竭力使自己打起精神,不致萎靡,同時保持心緒平穩,絕不能乍喜乍悲。不過,近來也沒有什麼值得喜的事情。
雨水雖停,可井里的水卻難以入口,一部分是因為大地震裂帶來的污染,更主要的則是因為之前所下的帶有藍光的雨水混進了井水里,暗藏凶險。或許正是因為許多人不知這事,貿然飲了污水,這兩天內,變異的人類和動物明顯愈發多了起來。
冒冒然帶著舉家投奔燕王並非良策,畢竟燕王那邊情況如何,李績並不清楚。思來想去,他決定帶著宦娘和鄭甲兩個異能者去尋燕王,其余人先待在府中,由劉幸看護。
「燕王現如今仍在京兆燕王府中?」宦娘問道。
李績望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沉聲道︰「時局動蕩,天下大亂,可官家和太子最擔心的仍是權勢。我听旁的府里的人說前兩日官家剛下了令,任何官吏、皇室成員不得擅自離京,任何異能者都必須投奔朝廷羽林監,違者格殺勿論。」
鄭甲皺眉道︰「現如今還有羽林監?我以為該名存實亡了才是。」
李績道︰「有。據說宮城外有間府邸,掛了個羽林監的牌子,凡是異能者,必須去那里登記載冊,之後便可進入宮城。宮城內的怪物已基本消除,最是安全。」說到此處,他嗤笑一聲,「不想著剿滅京城怪物,解決水糧問題,就顧著自身安危,嘴臉可憎。」
經過這麼長時間接觸,宦娘可算了解了李績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樣的人,幸好身懷武藝,有率兵之才,能在沙場上闖出一片天地,不然以他的性子,嘴上不饒人,面上不帶笑,心里看不慣的事兒極多,偏偏還是個直腸子,一看不慣就要言語指出,做不了文官,當不了商賈,這日子可得怎麼過?
宦娘二八年華,比李績要小上整整八歲,可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宦娘比之李績要精明通達上許多。這是宦娘的好處,也是她的壞處。女子精明通達,則易生出猜疑提防之心,如宦娘這般自小艱難的,除了娘親之外,對任何人都存著猜疑之心。便好比人皆道燕王是賢王,她必須看一看才能信。
這樣的人,必然恆有煩憂,心上贅累。太過自立自強,對女子而言絕非幸事。幸好如今世道亂了,這道理或許也有可能逆著說了罷。
宦娘略略一思,隨即道︰「若我沒記錯的話,燕王府在宮城南側的求賢道,由榮華道到求賢道,途中將經過一條崇財街。街上有糧店油店等,若是店內還沒被搶光,我們可以帶回些物資度日。」
李績沉吟,靜默不語。鄭甲稍稍猶豫,道︰「這不算偷盜麼?」
還不待宦娘說話,李績先道︰「到時候看具體情形吧。若是店內有人,我們自然不可硬闖,若是店內無人,盡是尸首,我們拿些物資,也算不上是偷盜。」
幾人打定了主意,定于午後啟程。
此時無油無鹽,眾人只能生吃著蘿卜等物將就一下,勉強算作是「午飯」。飯罷之後,宦娘安置好了娘親,便避著眾人,獨自一人,悄悄出府。
隔壁不遠,即是長公主府。
前番地動,每戶所余人數,不過十之二三,侯府已經算是幸存人數極多的了。榮華道上的房屋亦基本全部倒塌,立在廢墟上極目望去,幾乎沒有仍好好立著的完整房子,一片蕭條。
而此時的徐家,統共剩下不過十來人。宦娘跨過地上的尸體,又邁過因地裂而生出的道道噴著熱氣的裂縫,小心登上公主府邊的斷壁殘垣,細細打量著這個地方——這里,就是她的「親人」的居所。縱然已成廢墟,也能依稀看出曾有的繁華景象。
在她與娘親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時候,徐家人或許正添燈開宴,鼎食鳴鐘,檐下賞雨;在她挑著燭火,縫補舊衣時,徐家人袞衣玉食,肥甘輕暖;在她們母女為人所閑話,受人刁難詛罵時,徐世韋青雲直上,榮昌長公主富貴難言,膝下兒女諸如徐平、徐蘭露亦出入名門,載譽頗豐。
是。她們母女過成這樣,沈晚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是若非施害之人布下毒局,受害之人又豈會中了圈套?宦娘本就對生父心有怨懟,如今所恨之人的名單上,又添上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徐平,一個恩將仇報的徐蘭露!
徐家一個受傷的僕人抬起頭來,正對上宦娘的目光。他當慣了高門大戶的奴僕,並不覺得如此亂世能顛覆動搖貴人的位置,眼下這般情形,只是暫時罷了。見宦娘衣著樸素,他喝道︰「看什麼看?懂不懂規矩?」
頓了頓,他昂首道︰「可別瞧不起我們長公主府!你知不知道我們大公子有多厲害?」
大公子指的即是徐平。宦娘挑了挑眉,心中暗想難道徐平也有了異能?她啟口問道︰「有多厲害?願聞其詳。」
那僕人得意地笑了笑,與有榮焉地說道︰「想必你也听說了罷,那場雨停了之後,出了許多異能之人。不瞞你說,我家大公子也是其中之一。而且,不同于其他人的是,我家大公子生出了三種異能!個個都十分厲害!」
宦娘登時張大雙眼。按理說來,徐平的名字,一共就兩個字,又如何會生出三種異能來?這奴僕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那報仇可謂分外艱難!
「哦?到底是哪三種異能?」宦娘緩緩問道。
「一來,公子可以推平一切,牆壁可轟然倒塌,立著的活物甚至可以化為一灘血水。可巧了,倒真合了我家大公子的名諱——凡是地面上站著的,都會被‘平’倒。二來,公子可評斷他人異能的級別強弱。三麼,你這女郎,走近試試!」奴僕昂聲笑道。
宦娘這般謹慎的人,並不會貿然依言向前。她執起地上瓦塊,朝前一擲,竟見那瓦塊仿若觸踫到了什麼屏障一般倏然間被彈了回來!
奴僕搖頭晃腦地說道︰「是了,最後一個異能,就是設下屏障!這下子我公主府內的人的安危再不必擔心!管他刮風下雨,均不用害怕!」
宦娘心上生出一股駭意。
她本以為自己有了這替換的本事,遇上誰都不必懼怕,卻不曾料到,徐平竟會變得這般厲害!平,舒也;評,品論也;屏,蔽也——他所得到的,是三種字力!如此奸人,卻有如此幸事,老天當真無眼嗎?
奴僕正要再說些什麼,便听得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向後看過去,連忙畢恭畢敬地行禮問安。來者縱是身處這般境況,依舊身著一襲彩繡襦裙,琵琶窄袖,宮絛佩玉,由侍婢攙扶著緩慢行走,與周遭灰敗景致頗有些格格不入。
徐蘭露一眼看見不遠處站著的宦娘,心中大駭。哥哥明明說了,沈宦娘已經被狗啃盡白骨,緣何竟還會出現在這里?莫非……莫非她也是異能之人?
她驚懼不已,卻仍是強定神色,由侍婢攙扶著上前,柔聲說道︰「宦姐姐竟還安在,妹妹甚為欣慰。只可惜我哥哥設下了這無形屏障,平白將你我隔開,不得細細敘話。」
貴族行事,縱然有血海深仇,因顧及這家族淵源,面上也很少有翻臉的,多半都是背後下手。徐蘭露成長在這樣的環境中,面上功夫自有一套,話說的親親熱熱,毫不見生分。
宦娘卻懶得與她周旋,神色淡淡地問道︰「你哥哥呢?」
徐蘭露並不介意,巧笑著說道︰「姐姐不知道麼?前兩日官家下旨,凡是身有異能之人,均要去羽林監報備。姐姐若是也有異能的話,可不要忘了呢!對了,若是府上並無車馬的話,羽林軍不定時地會在街上巡邏,率著異能者剿殺怪物,姐姐注意著便是。」
宦娘不發一言,轉身就走。徐蘭露見她態度如此,猜測著十有六七她是有異能了,心上不由得生出幾分妒意來。
一個賤婦生出的野種都能生出異能來,她怎麼就生不出呢?
回了府中之後,宦娘將從徐蘭露那里听來的消息統統告知了李績及鄭甲等人。李績听說徐平生出三種字力,心中難以自禁地有些焦慮,甚至一時間有主動去找怪物咬、去喝污水的想法。只是這實在太過冒險,若生不出異能,便是走上一條死路,他只是稍稍一想,著實不敢嘗試。
鄭甲雙拳緊攥,分外沉默。
劉幸見氣氛沉悶,撓著腦袋笑道︰「怕啥子 ?按著將軍大哥說的,異能越厲害,消耗的精神越多。俺還就不信了,真有人恁厲害,能抗住三種字力?這就跟養老虎似的,養一頭,只要仔細盯著,還勉強能看住,養三頭,遲早要被吃個干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