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岳陽下山來到縣城,正趕上何四的車隊收拾正在裝車,很快就要出發。武岳陽嫌車隊太慢,他歸心似箭,急匆匆地找到何四,打算借匹快馬先行回去。
「那可不行,天台山早有一群棒老二住起,哪個敢獨自從山下過?」何四頭搖成撥浪鼓。
「棒老二?就是他們說的胡子兵麼?我怎麼從沒見過?就算有,我一個人快馬加鞭,轉眼便沖過去,等攔路劫道的出來,我早去遠了。你快借我一匹吧,回去我好草好料伺候著,絕不會讓它掉了膘。」武岳陽不住地央求道。
「不行不行。」何四連連擺手,他將武岳陽拉進貨棧里,瞪著眼楮半嚇半勸道︰「你老老實實在我這貨棧小住兩天,等四叔押完這趟車,親自送你回去。」
「你回來還不得三兩天以後?我哪能等得起!不借便是,你的車隊什麼時候出發?」武岳陽走到門口向外張望。
何四一把拉住他,「這趟車不是去索家嶺,你莫得胡鬧,乖乖在這待兩天,想吃啥子跟你嬸子說嘛,千萬別再亂跑嘍,等我回來一早送你回家。」何四神情慌張地攔住武岳陽,一邊喊婆娘過來叮囑她做些武岳陽愛吃的飯菜。
武岳陽無奈上樓去。雜役們裝好了車,喊何四過去清點,何四應聲而出。
武岳陽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頭,他將窗口推開一條細縫,往下面張望,何四正在和那幾個雜役湊在一起低聲交談著。武岳陽猛地發現,那幾個雜役竟瞅著有些眼熟,細細想來,好似前幾天武岳陽搭車進縣城時車上同行的那幾個人。
「他們不是那幾個討論‘抗日團結會’的農夫麼?怎麼換了雜役的打扮?」武岳陽暗道。他滿月復狐疑下樓來,何四嬸剛炒好一盤臘肉,她笑著招呼武岳陽坐下吃飯,又問他還想吃什麼菜,她立即去做。
何四嬸可不是大方的人,她的臘肉哪有人能隨意吃了去?只因這武岳陽乃是武團長家的大少爺。根本不用他男人叮囑,她是懂得這點眉眼高低的,哄住這女圭女圭,對何家肯定是有莫大好處的。
武岳陽毫不客氣的抓起筷子,夾了一塊臘肉就塞進嘴里,他隨口問道︰「何四叔怎麼這麼晚才出發,天黑前能到固驛壩麼?他們怕是要趕夜路了。」
何四嬸道︰「哪是去固驛壩,他們這趟是回索家嶺。」
「哦。」武岳陽不動聲色道︰「四嬸子,我饞回鍋肉了……」
「好好,我這便去做。」何四嬸立即轉回後廚去燒菜。
武岳陽幾口吃完了一碗飯,他將飯碗抓起,迅速跑上樓。他推開半扇窗,探出一只胳膊,將飯碗對準車隊最前面的黃驃馬頭上砸去。
這一下沒有砸準馬頭,先砸在了馬脖子上,又貼著馬腿跌在地上,啪地一聲摔得粉碎。黃驃馬登時受驚,希律律叫著高抬起一對兒前蹄,繼而帶著馬車向前瘋跑出去。
何四正躲在一旁和雜役們低聲交談,見馬受驚奔跑,立即喊人前去追捕攔截。
武岳陽瞅準了空當溜下樓來,貓著腰躥到最後一輛馬車上,他扒開布匹和茶葉,將身形隱藏在雜貨下面。
何四一干人追回了受驚的黃驃馬,大罵幾句「哪個傻兒搗蛋驚惹了馬,逮住可得打死」,眾人罵罵咧咧地收拾妥當,便揮鞭出發了。
何四嬸听見外面叫嚷,出門來看見車隊已經走遠了,他回屋上樓去喊武岳陽吃飯,可二樓客房里窗戶半開著,屋內卻哪里還有武岳陽的蹤跡。
武岳陽躺在柔軟的棉花口袋上,枕著茶葉,身上蓋著花布,不冷也不熱,很是舒適。馬蹄得得,車輪悠悠,武岳陽捏了一撮茶葉塞進嘴里細嚼,他想不通何四叔為什麼不肯帶上自己,或許是為了讓自己在他貨棧中多住幾天,日後也好賺爹娘一個人情吧。武岳陽胡亂尋思著,打個哈欠,漸漸睡去。
沒過多久,武岳陽的美夢便被一聲槍響驚走。緊接著幾聲呼哨,四下里傳出「站住」、「別動」的喝斥聲。車隊眾人立即縱馬疾馳,可緊跟著前面又是一陣槍響,車隊行進速度馬上緩慢下來,繼而完全停住。車馬擁擠在一起,武岳陽一個激靈驚醒,他推開面前的布匹,側耳傾听。
「還跑!」
「再跑老子崩了你!」
「誰敢扎刺兒!」
「給我老實點,別他媽亂動!都給你們包餃子了,還往哪兒跑,媽了個巴子的!」
四周一陣叫罵呼喝聲,又響起喀嚓喀嚓的子彈上膛拉槍栓的響動。車隊中眾人不敢應聲,都臉色煞白地聚在一起。
一個粗壯的禿頭漢子舉起手中馬鞭,示意眾山匪安靜下來,「誰是管事的?站出來!」他破鑼般的嗓音在峽谷里響過好幾個來回。
何四跳下馬來,緊走幾步,拱手道︰「哥兒幾個是天台山的英雄吧?幸會幸會,小老兒便是這車隊的管家,不知英雄們有何教益?」
「你叫何四兒?」禿頭漢子問道。
「正是小老兒。」何四恭恭敬敬回答道。
禿頭漢子斜睨過眾雜役道,「你們這趟車,拉的啥貨物?」
「是茶葉和花布,還有一些粗鹽。」何四示意雜役上車搬開貨物給山匪看。
「別動!」禿頭漢子瞪眼道,「我怎麼听說你們這趟車是拉了些會噴火的鐵家伙?」他使了一個眼色,立即從馬背上跳下十幾個嘍,他們很利索地分散開去,跳上馬車翻尋搜查。
嘍們將貨物翻弄個底朝天,茶葉和粗鹽口袋都被刺刀挑破,白花花的鹽粒和褐綠色的茶葉車上車下撒得四處都是。幾個雜役欲上前阻止,何四攔住他們,以眼神示意不可妄動。
「沒有,二當家的,這車上沒有!」
「沒有!」
「這車上也沒有!」
這幾輛車很快被檢查完畢,嘍們失望地大叫著跳下車來。
武岳陽藏身的馬車跳上去一個瘦小的尖嘴山匪。他左右扒拉著布匹,武岳陽不敢出半點聲,只顧蜷縮著身子,將自己藏在布匹和茶葉間的縫隙里,可是他鑽得再深也躲不過一時,那尖嘴山匪掀開布匹,去挪武岳陽身上壓著的的茶葉口袋。武岳陽使勁護住,那尖嘴山匪拽了兩下竟沒拽動,立即大怒,擼胳膊挽袖子,叉開腿拉開了架勢,非得將這個裝著茶葉的口袋弄走。
武岳陽也犯了倔,脹紅了臉死也不肯撒手。
「騷猴兒,你吭哧癟肚的,生孩子那!」禿頭漢子叫罵道。
眼看武岳陽即將被翻出來,千鈞一發之際,山後一陣槍響,緊接著一匹快馬從山上飛奔下來。馬上那人遠遠地高喊道︰「二當家的,不好啦!中計啦!」
轉眼快馬來到近前,馬上的嘍羅滾下馬來,呼哧帶喘地指著山後道︰「跑啦,從後面……他們過去……」
禿頭漢子唰地一鞭子抽在這嘍面前地上,留下很深一條鞭痕,他瞪著牛眼問道︰「給老子說清楚點,山上怎麼了?」
那嘍以為這鞭子要挨在自己身上,忙不迭的伸手去格擋,見鞭子抽在土里,急忙哆嗦道︰「二當家的,咱們中計了,他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他們繞道……從後山繞過去啦!」
「廢物!你們吃屎長大的?大掌櫃的呢?」禿頭漢子厲聲問道。
「大掌櫃的帶人追去了。」那嘍回答道。
「快去增援!」禿頭漢子一招手,撥馬便行。
一個騎青馬的刀疤臉男子攔住禿頭漢子,「二哥,那這些人怎麼辦?」
禿頭漢子稍作遲疑,「你帶十個崽子,把他們全押回山去!」說完再不停留,帶著眾嘍,策馬繞道向山後跑去。
武岳陽擦一把滿頭的汗水,他听到馬蹄聲漸遠,又听到留下的山匪呵斥車隊前行,脅迫著車隊往山上走去。上山的路算不上很陡,可是這些車上滿是貨物,一路走來很是緩慢。這幾個山匪押在後面,他們著急回山寨喝酒,就在後面不停地催促。
武岳陽蜷縮在布匹下面,悔青了腸子,他心中暗道︰「怎麼這麼多的波折,回個家也這麼難。」他撥開面前的茶葉口袋,從縫隙中向外張望,伺機逃跑。
何四見那刀疤臉像是個頭目,就湊到他近前,一路哀求,說這些貨物本就不值幾個錢,權且當做禮物送給天台山上的英雄們了,這些趕車和押送貨物的雜役都是窮苦出身,他們沒見過世面,家里也都上有老下有小,就放他們回去吧。
刀疤臉懶得搭理他,被他絮叨得心煩,張嘴就罵︰「滾他媽犢子,你們都是‘抗日團結會’的民兵,耍了俺們天台山的老少爺們,還想?」拎起馬鞭照頭就向何四抽去,何四哪敢站著挨他的鞭子?這一下挨在身上,非得皮開肉綻不可,他趕緊躲到馬車前面去。
刀疤臉也不去追趕,只是陰著臉放下鞭子。他身邊幾個嘍奉承地大笑起來。
等車隊到了山寨,禿頭漢子等人也剛好騎馬回來。
「咋的,沒攆上麼?」刀疤臉跳下馬來,仰著頭問。
「點子扎手,攆急了咬人。」禿頭漢子道。
「狼還能讓兔子咬著?」刀疤臉皺眉道。
「兔子可都帶著噴子呢。」一個披著墨綠刻絲披風的妙齡女子跳下馬來,氣急敗壞地走進大廳中去。
武岳陽側耳細听著山匪們的黑話,突然一句似曾相識的聲音傳來,這脆生生的聲音,讓他想起在縣上藥鋪中遇到的那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