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許久後,葉氏忽道︰「妹妹再見左夫人時,能否為嫂嫂捎句話給良娣娘娘?」
「嫂嫂請說。」
「煩請妹妹轉告良娣娘娘,照顧好自個兒,家中之事……她已是嫁出門的女兒,不用摻合。這也是家父想訴于她的。」
素綰微笑道︰「嫂嫂這話就不通了。自古娘家便是女子最大的依仗,嫂嫂這般說,良娣娘娘的日子豈不更加難過?」
***葉氏深深嘆息了聲,道︰「妹妹有所不知,我那大伯……總之咱們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父’,嫁了人後全心能依靠的只有丈夫。娘家只是最孤苦無依之時的後路罷了。」她未說出口的是,其實祖父在時,便相好了言學杰,原本預備嫁的卻是堂姐。只不過大伯他……父親的意思同祖父一樣,自始自終堅持忠君保皇,遠離黨派紛爭,所以……而實際上堂姐是在祖父祖母跟前長大的,早在二老的暗示下,將言府當成自己未來的歸宿。因此即便父親允許,她也不會去太子府拜訪。說她無情也好,自私也罷,哪個女子不想得個好歸宿?言學杰、言家更是眾女子夢寐以求的,她有什麼理由不動心?又為何要為了所謂姊妹之情放棄?何況當年祖父因著約定,要把她許配給年長十歲有余的邊關將領時,有誰來憐憫過她?大伯家,三叔家,哪一個不是離的遠遠的,就怕扯上她們。幸而老天有眼,那人不幸戰死了,不然她的一生……之後,不照舊好來好往,她也不曾怨恨過誰。就如爹說的,一切都是命,半點不由人。現下堂姐的處境可比她當初好了千萬倍,太子再如何總歸還是太子。不論最後怎樣,此時的風光有幾人能享受的上?能做的她自然會幫著做;不能做的,也不會白費勁。堂姐,但願你能好自為之。***
***素綰輕抿了口茶,狀作無意地道︰「原來如此。嫂嫂要不說我還以為娘家才是女子最大的保障呢。不過妹妹尚有一疑問,還請嫂嫂賜教——既然丈夫才是女子的最終仰仗,可若女子與丈夫的親人合不來甚至處處頂撞、爭執,又應何解?難道是因著唯一依仗,便肆無忌憚了不成?抑或是這女子其實心下對夫家或者丈夫不甚滿意,才會有此行徑?妹妹愚鈍,著實無法參透個中玄妙。嫂嫂這般聰穎過人,定能明白,還望嫂嫂指點指點。」***
***葉氏頓覺太陽穴抽抽的疼︰這個小姑怎的這般難纏?對多了自家婆婆,猛一下換成這樣的,還真是令人頭痛。怪不得堂姐以前老說巴不得她早點嫁出去。自己要如何跟她說這是祖母暗中交代下的事兒,只為磨練磨練婆婆的性子。若照直說,豈不違背了祖母;若不說,丈夫特意叮嚀要顧好一雙弟妹,萬不能與他們兩個生了分。唉,真是難做!***
「嫂嫂?」素綰見她不語,挑眉追問了句。
葉氏只好斟酌地道︰「依嫂嫂看這女子必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自然,這個‘難言之隱’不會危害到親近之人,妹妹大可放心。」
***素綰注視了她半晌,忽粲然一笑︰「妹妹有些懂了。但是妹妹卻並不贊成那位女子的作為。有些事,有些時候,還需轉個彎兒,慢慢地一步步來。不然那起子有心之人難免會鑽其中的空子。正所謂‘無風不起浪’,更何況還特意制造了風浪。再有,怕就怕那女子‘拿著雞毛當令箭’慣了,漸漸地不把人放在眼里。這關鍵場合、大場子上,臉面可是頂頂重要的。即便你不給是出于好心,日後得知了也未必會感激,反而多生怨念。嫂嫂你說是不是?」***
葉氏道︰「妹妹說的極是。那女子過後必會好好反思,有做的不周到之處,定會改正,不會給任何人留有任何可乘之機。」
「嫂嫂果真冰雪聰明又知書達理。哥哥能娶到嫂嫂這樣的妻子真真是莫大的福氣。」
「妹妹過譽了。嫂嫂能嫁到言家,嫁給相公,才真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一時間清茗閣內,姑嫂相談甚歡。
另一邊,言學杰在書房听到丫鬟的稟報後,渾不在意地擺擺手,遣她退下。
明舟略微憂慮地道︰「少爺,您真的一點兒都不擔心?」
言學杰一面處理公事,一面隨口接道︰「擔心什麼?」
明舟望了身邊的同伴一眼,道︰「當然是擔心素小姐和少夫人了。」
「妹妹跟韻宜(葉氏的字)?有什麼好擔心。」
明致見狀也開腔勸說︰「少爺,素小姐之前從未過問過夫人和少夫人的事。今個兒突然插手,少爺您就不覺得奇怪嗎?萬一少夫人沒把握好度,一並惹惱了素小姐,那少爺您要如何調停?素小姐可不是夫人,您隨便開導幾句或者讓煦少爺說笑幾句就能揭過去的。」
「是啊少爺。還有老太君那邊。倘若是素小姐同少夫人有了爭執,幫誰可不定了。」
***言學杰放下筆,看了看他們道︰「行了行了,一個個說的跟要天下大亂似的。我難道連自個兒的妹妹和妻子都不了解?妹妹向來穩重周全,輕易不會與人爭吵;便是真有,那也定是那人犯了極大極不可原諒的錯,妹妹也不過教訓兩句,旁的再沒了。至于韻宜,相處了五個多月,為人多多少少有些了解,雖比不上妹妹,也差不到哪里去。這樣的兩人再不鬧不出大動靜。若真有了,那定是韻宜的錯。」***
***明舟暗嘆了口氣——少爺,不帶您這樣的。這幾月冷眼看他跟少夫人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還以為少爺多少會偏顧她些;沒成想到最後仍是偏著素小姐。不過也怪不得少爺,少夫人才來多久,素小姐嫡嫡親親的妹妹,十多年的親情怎麼比得上。兼之素小姐不日就要遠嫁,還是為了言氏一族。想當初少爺從老太爺那兒得知這個消息時,一度絕食抗議。少爺說要什麼家業他會掙,會拼,哪怕賠上自個兒的性命也心甘情願,就是不能用他的妹妹來換。對煦少爺也嚴厲非常,堅決不用對二老爺那套。唉,也不知少爺這樣是幸抑或是不幸。若不是後來老太爺向少爺敘述了公子墨的為人,又有三石道長親筆書信為證,怕是少爺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別看少爺刻板忠順,于手足一事上卻再固執不過。到最後老太爺都放棄了,只能隨他去。畢竟將來接手言氏的是少爺。這樣想著,便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與此同時,榮壽堂里,雲鐺也正向言老太君匯報此事。
童嬤嬤不解地道︰「老太君,為何不直接告訴素小姐?也免了她們姑嫂二人生嫌隙。」
***言老太君搖了搖頭道︰「如此豈不辜負我一番苦心?我讓葉氏這麼做,一來可以挫挫媳婦的銳氣,這幾年她越來越沒了樣子;二來是要鍛煉鍛煉葉氏,將來言氏後院時要交給她的,也好趁此探探她的為人;三來麼,清兒心中有了些心結更好,入了墨府後就不會老是記掛著言府,能多為自個兒籌謀籌謀。老太爺跟我,她父母,總有一天會老去,死去,這個家的關系會和她越來越淡。與其日後被不知名的當家人拖累,不如早早警醒點。」***
童嬤嬤頗覺感傷地道︰「瞧老太君說的。您老可還要長命百歲呢!再說不是還有杰少爺在嗎?他那般疼愛素小姐,怎麼著也不會棄她于不顧的。少夫人看著也不是那等重利薄情之人。」
***言老太君感概地道︰「不中用!我未出嫁時,哥哥不也是千疼萬寵的,到如今又是個什麼情形?這男人有了自個兒的家,有了妻子,有了子女後,要考慮的就不再是少年時的那些。杰哥兒將來首先是言氏的宗長,再次是葉氏的丈夫,最後是葉氏子女的父親,不會再有清兒了;便是有,也不知道多少人之後的事兒。保不齊比得寵的姨娘還靠後也未可知。更何況其中還夾雜著諸多利益,就更說不準兒了。那葉氏現下瞧著尚好,日後究竟如何,誰也保證不了。老太爺老了,我也老了,能替清兒做的也不多了。我唯一親手養大,耗費大半心血栽培的孫女,總希望她以後的路能走的平坦些,再平坦些。即使這路是我們逼著她走的,我也想替她多掃掃石子什麼的。」***
雲鐺強忍著淚道︰「既然如此,老太君為何不讓素小姐多陪陪您?為何素小姐每每待不到幾刻便變著法兒催她走?」
***言老太君道︰「到了這時還讓她守著我這個老太婆作甚?我也是做娘的,知道做娘的心。這麼多年了,媳婦嘴上不說,心里難不成真個就沒想法?統共一個女兒,還要遠嫁,沒鬧將起來已是不易了。就讓她們娘兒倆多親近親近。這輩子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語落,言老太君忽地沉默下來。過了許久,方重重的嘆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