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倒扣下來之時,原本清朗的天空卻是積涌起了厚重的雲層。星光遮滅,月色不通,溫潤的空氣仿佛僵在雨水落與不落之間,雖然壓抑,卻也清涼不少。
落音莊內一片酒綠燈紅,劍宗之內大有豪邁之人,飲起酒來也是劍拔弩張。宴會僅僅過了幾分鐘,殿堂之內便已經是一片喧鬧笑言,嘹亮酒令,很多人似乎已經忘記了白日里那擂台之上的慘烈一幕和震撼一戰。
當然,也有許多人不曾忘記。塵劍山莊和紫英劍莊依照上一屆的排名,落座在殿堂最上排,代表著地位的崇高。而與他們相反,這一屆異軍突起的鐵劍門落座在最末排,木案之上酒盤未動,他們壓根就沒有來參加這次的宴會。但是,此時沒有人會在意到他們,只道是他們在最後一戰之中受了莫大的打擊而無顏進門。那些心頭還在被今日末戰所激蕩著的人,全部都聚集在塵劍山莊的一位少年周圍。
秦墨毫無疑問已經成了今日宴會上惹眼的主角。前來敬酒之人絡繹不絕,贊嘆入耳從未停歇,秦墨只能微笑迎接,抿酒相謝。大家都體諒他是個未滿十歲的孩子,敬酒之時便定下了規矩,秦墨只需要啄一小口便當是回禮。但縱然如此,幾巡過後秦墨也已經小臉通紅,浮現醉意。
秦墨右邊空著一個座位,秦方身受重傷,未來參加宴會,而隔著這個座位,便是秦非的位置。秦莊主自然也在飲酒會友,只是前來敬他的人還不到秦墨的一半,他也不在意,眼中反而一直浮現著難以察覺的自豪和莫名深意。
酒過幾輪,一道倩影緩緩步出殿堂。月華一身白色長衫,在這無月夜空下,仿若一朵慵懶的百合,悄然綻開。殿外長明燈悠悠映照,晚風輕拂腳下拖地紗裙,讓她單薄的身影看上去有些空落。
抬首望著一片漆黑的夜空,月華若有所思,水目凝瑩,粉頰燙紅,淡淡的醉意未散,卻是讓她念憶起了諸多陳年往事。
駐足良久,月華才緩緩回過身來,透過棕暗玄門,殿內燈火通明,秦墨那醉意泛濫的面容,漸漸在她的目光之下,幻化成了另一張面孔。
兀地,一道細弱尖嘯迅疾穿梭而來。這樣的動靜一般人根本無法察覺,但卻逃不出月華的耳朵。她身子輕輕一側,右手一探,便有一團裹石紙團握在手中。
月華並未去探究是誰丟了這個紙團,因為她心中已經猜透了八分。打開紙團,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宮角湖,離瑟亭」。
月華將紙中石塊丟棄一旁,紙團卻是重新握藏手心,便起步離開。
來到那日與秦墨相見的長亭之中,秋菊依舊陣香滿溢,看著滿地的花瓣鋪灑,落于湖中隨波輕漾,月華稍稍有些出神,隨後卻冷冷出言︰「喚我過來,所為何事?」
兩道身影踩著水面從湖畔一端落于亭中。段人風眉頭緊蹙,目色冷凝,想必心情不是太好。而他身後站著的,正是前幾日一直藏在鐵劍門篷賬之內的那位老者。
「陳空是你所傷?」段人風直言不諱。
月華淡道︰「他言語不遜,我出手教訓有何不妥?」
段人風重哼一聲,心中的怒意還在壓抑︰「你為何出手阻止比試?」
月華眉頭微皺,有些不耐煩,說道︰「勝負已分,再比下去也沒有意義。」
「勝負已分?鐵劍門三人站在台上,對方只有一人,而且那人已經力盡靈窮,這叫勝負已分?要勝也是鐵劍門勝!」段人風負手一厲,顯得極為不滿。
月華聞言卻是突然哼笑一聲,粉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動人魅惑,鄙夷道︰「你們四人對一,一人被擊暈,一人半死不活,而你們連人家的一根指頭都未傷及,就連你們‘空靈’的四象劍陣都被人破了,居然還有臉來討要勝利?」
段人風聞言卻是一驚︰「四象劍陣被破了?」他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位老者,顯然是未曾听說此事。那位老者心虛不寧,只能低下目光點點頭。
月華將一切看在眼里,對著身後那位老者說道︰「費長老真是辛苦啊,看你坐在鐵劍門篷賬之內,月某還以為長老你從良歸正了呢,卻是沒想到做起了這檔子的勾當。」
那費姓長老明顯身子一震,心中如何憋屈也不敢明說,只能似笑非笑道︰「月莊主說笑了」
「那人是何人,竟能憑一人之力破掉四象劍陣?」段人風回首低問,卻也不知道到底在問誰。
一陣無言沉默,費姓老者才開口回道︰「听說叫秦墨」
「秦墨?!」段人風大吃一驚,這名字自己怎麼可能會忘?想起那日在青靈院所受到的恥辱,心中怒意更加翻涌不止。
「又是他!」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是讓月華嬌軀一震,皺眉謹慎問道︰「你認得他?」
「哼,認得,自然認得,就算是化成這河中石灰我也認得!」段人風咬牙切齒,任誰都能听出這般語氣里透出的殺意。
月華突然上前一步,卻是焦慮說道︰「你不可對他下手!」
「嗯?」
段人風明顯一愣,他無法理解月華為何會這樣失態。而他身後的老者則是沉沉看了月華一眼,先前擂台上的想法立馬躍于心中。
月華也意識到自己話語中的古怪,趕忙糾正道︰「我的意思是,他是塵劍山莊的弟子,而且很受秦非器重。你若亂來,便會壞了城主的規矩。」隨後她又似想起了什麼,突然搖搖頭,譏嘲道︰「想來我是杞人憂天了,段長老這般躲躲藏藏,恐怕也是對秦非心有所悸,又怎麼可能對塵劍山莊下手呢。」
「你胡說什麼?」段人風面容緊繃,似是被人戳中心事,質問道。
「我說什麼,段長老自當心知肚明。」月華淡淡回道,接著又不忘刺他一句︰「連面都不敢露一回,你這‘師兄’雖然已被逐出師門,不過未免也太窩囊了點吧。」
「月華!」段人風怒不可遏,「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你可知道今日你壞了大事!」
「大事?」月華絲毫不懼,說道︰「月某盡心盡職,卻未曾听說過什麼大事。不過月某確有一事想要詢問,今日對紫英劍莊下毒手,是你的命令?」
段人風一震,心中不禁怨道︰「這女子好生惡劣,分明已經探知此事,卻還要拐彎抹角,辱沒我一番。」他心頭怒恨交加卻也不好發作,大手一揮辯解道︰「胡說八道,沒有的事。」
月華回過身子,步子移動,嘴上淡淡說道︰「沒有便最好。還請段長老慎重行事,若你們‘空靈’有不軌之心,便不要怪月某告知城主。」說完,她身影一躍,便消失在這夜色之中。
「這可惡的女人!」段人風厲聲罵了一句,身後的老者小心翼翼地上前征詢︰「師兄,接下去我們該如何?」
段人風瞪了他一眼,隨後哼了一聲,便說道︰「一切就按計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