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米果正抱著抱枕在沙發里發呆。她的眼前,總會看見張戀蝴蝶般每個角落停留的身影。
果,告訴過你多少次,每天面對電腦不能超過四小時,那樣你的皮膚會變很遭。書房內,戀戀想強行拖自己離開電腦,可自己太不听話,死死揪著書桌的角,就不離開。
果,快來吃炸蝦球,味道可好了!廚房門口,戀戀笑盈盈沖自己招手,她一臉滿足又得意的神情,人漂亮、職業又威風、性格好、廚藝贊!每每見她,都想將她掐死。只哀嘆老天不公,為何造就出一個令自己汗顏得直想鑽地洞的女人?
許多許多,戀戀歪著頭笑意吟吟的樣子,戀戀生氣蹶嘴的樣子,戀戀佯裝要用拳頭教訓自己的樣子。還有,戀戀提到「夏先生」時,猶豫為難卻又滿懷好奇的樣子……
屋子的每一處,仿佛都盤旋著戀戀的聲音。
「果……」已經在她身後站了許久,只是沙發里的女人依舊呆滯地坐著,夏宸微蹙了眉,輕聲喚。
可米果還是什麼反應也沒有。
「果……」
夏宸又再喚第二遍,回應他的還是自己淺淺回蕩的余音。
向來活潑開朗的她,如今變得這般木然,夏宸心口難受。他往米果靠,大手輕輕擎上她的肩。
肩頭一熱,米果下意識抬頭,看清身後的人,她清眸驟然一亮,「回家了?」
丟開懷里的抱枕,米果站起來與他對視。
夏宸點頭,「回家了。」
「戀戀那邊……」雖然知道此刻夏宸心情很難受,但張戀已經離逝。在後事的辦理上,米果很想幫幫忙。可她沒臉,若不是她吵著出去逛,戀戀也不會遭遇不測。是她,她是害死戀戀的間接凶手!
對上她霧氣騰騰的眼楮,夏宸疲憊,聲音沉痛,「追悼會在明天,你去嗎?」
米果也受到不少的傷害,不管身體或心理,夏宸擔心她受不了。米果卻很堅定的點頭,「我要去,我一定得去!」
這輩子最後一次見戀戀的機會,死也要去!
夏宸點頭,幾天下來,身心俱疲。此刻,他只想回到房間,躲到沒人的角落,好好釋放一下內心的痛苦。可忽然,他想到什麼似的,已經移開的眸子又在下秒眨也不眨在盯著她。
那樣的眼神蘊藏著太多的內容,仿佛有話要說。
米果忍不住就問,「怎麼了?」
夏宸看她片刻,似乎是在思考,旋即,他又搖搖頭,「沒什麼,我回房間了。」
他走,寬敞的客廳又剩自己一人。華麗的大牢籠,寂靜如同一座墳。
翌日,初四,天空飄著小雨。
沉痛哀悼張戀同志。
靈堂之上,長長的橫幅黑底白字。
主台堆放密密花圈及祭拜者帶來的桔花。哀樂聲聲,悲愴入耳。為張戀送行的賓客很多,同事、同學,領導、老師……
空氣里彌漫著沉重悲傷的氣息,現場肅穆。
米果是由宋子賢開車載過來的。她出現時,安靜的會場曾有小半兒嘈雜。米果清楚他們正議論著什麼,她恍若未聞。只目光筆直看著靈台上擺放的張戀微笑的相片。
她那麼年青,漂亮得幾乎吸走人的靈魂,仿佛只看她一秒,便會*在她極致的美艷里。
身穿黑色大衣的米果及宋子賢兩人,往前台走。在賓客止步的地方,對照片里笑得燦爛的女人,深深鞠躬。
一鞠躬,戀戀,對不起。
二鞠躬,戀戀,如果可以,我希望死的人是我。
三鞠躬,戀戀,假如叔叔和阿姨願意,我會替你好好孝敬他們。
整齊的牙齒死死的咬唇,嬌艷的唇瓣幾乎溢出血來。低著頭的米果,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來家屬謝禮區,米果終于抬頭。張母雙眼紅腫,小聲抽泣對他們頜首致意。張父表情傷痛,與宋子賢說著感謝的話。一旁……
看到黑色禮服的夏宸站二老身邊,米果瞳仁劇烈一縮。那顆在眼眶打轉的淚,不受控制,像珍珠一樣滾落。
夏宸看她,眸色沉痛。可他抿唇不語,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悲傷,只有他懂。
宋子賢看看他,又再偏過臉來看失神的米果。心底暗嘆,這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他拍拍米果的肩,「我們去那邊坐。」
米果愣愣地回神,她目光看了眼宋子賢,旋即又緊緊盯著夏宸。在宋子賢半摟半抱之下,米果三步一回頭。看張戀父母身邊,同樣也在望著自己,神色肅穆的男人。
坐在賓客區,米果自始至終低著頭。宋子賢尾指搔了搔頭發,他目光在米果與夏宸之間來來回回數次,最終拍拍米果的肩,附她耳畔輕聲說,「別想太多,今天是張戀的追悼會,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誰都想為她多做一些!」
他勸慰自己,米果明白,卻也听出他的弦外音。吸了吸鼻子,米果點頭,一雙清澈的水,早就含了兩汪委屈的水。
「我知道,我不會鑽直角尖,謝謝你。」
她如此說,宋子賢松口氣。
可是,當米果再看著夏宸站兩老身邊,與他們一起家屬謝禮時,米果的心還是疼得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勒住。
隆建國說,那晚夏宸選擇的人是戀戀。
他心底最重要的女人,是戀戀!
不想承認,一再告訴自己那是隆建國為了挑撥幾人關系而故意散布的謊言。可當被隆建國帶至天台,由夏宸嘴里間接得到證實。那一刻,米果真的希望這輩子都沒和夏宸遇見過!
沒遇見,便不會愛。不會愛,就不會心疼!
情緒錯綜復雜,米果沉浸在痛苦里。十時正,悲樂停,會場一片安靜。
表情凝重的主持人上台,他的聲調悲痛,語速緩慢,「尊敬的各位領導、長輩、親友們。在這個春意剛至,天人同悲的日子里,我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一齊來到這里,送別我們的一位摯友、一位朝夕相處的同事、一位英年早逝的警界精英張戀同志……」
張戀的生平被主持人緩緩如水敘述著。至後面,在介紹至親時,米果清楚听到「丈夫夏宸」的字眼。
後來,賓客排成長長的隊伍,繞水晶棺做最一面遺體瞻仰。晶瑩剔透的棺上,張戀似乎只是睡著。她睡顏安靜,嘴角含笑。身上,一襲潔白唯美的婚紗。
她真的像個新娘,化著悉心的妝,放在胸前的雙手間捧著一簇新鮮的蝴蝶蘭花球。而每個人都看到,張戀右手的無名指上,那枚借著燈光,閃耀生輝的鑽戒。
隊伍往前慢慢挪,米果每移動一小步,一滴滾燙的水珠都會從眼眶落下來。步步成淚!
追悼會結束後,宋子賢開車將夏宸和米果送回別墅。車內,盡管前方道路寬敞,但宋子賢還是目不斜視,他問身旁的人,「現在感覺如何?」
「感覺像是月兌了層皮!」副座的夏宸靠在椅子里,整個人有氣無力。
宋子賢嘆氣,「張戀已經走了,想再多,再自責也沒用。現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在世的人。」
說完這話,宋子賢從後視鏡里看後面貼窗而坐,痴痴望著外面田野發呆的米果。她似乎根本沒听見前面兩個男人在說什麼,她盯著窗外景致的眼神很專注,卻又像是陷在一片迷茫里。那似乎是她一個人的世界,容不得外人進,她自己也不想出。
夏宸听出宋子賢話里的深長含義,他疲憊地闔眸,整個人就好像力氣被抽干,就連思考和說話,都無能為力。
之後的車廂沉寂一片,回到別墅。下車時,夏宸走在前面。宋子賢喚住後下車的米果,對著窗外她疑惑的眼神,宋子賢語氣近乎哀求,「最近一段時間別給宸壓力,好好照顧他。」
米果點頭,聲音慎重,「放心,我會的。」
見捷豹慢慢離去,變成小點,直至看不見,米果這才轉身回屋。
夏宸睡在沙發里,修長的腿搭在沙發尾端。
米果走過去,彎了腰,在他耳邊柔聲說,「夏宸,累了就回房間睡,在這躺著會感冒的。」
夏宸閉合的雙眼睜也未睜,只長長的睫輕顫幾下,他薄唇輕啟,「不想動。」
此時,渾身上下像是精疲力竭,他只想就這麼躺著。誰也別來打擾,讓他一個人靜靜的休息兒。
米果皺了皺眉,還想再說服。不過看他憔悴的臉,薄胎般的下眼瞼雖然被長睫覆蓋,不過那道深深的黛痕,如何也掩飾不了。米果長長嘆了口氣,她看夏宸的腳,走過去,動作盡量放松替他月兌鞋。之後又再回房間,抱*被子給他蓋上。
回來兩天,米果足不出戶。家里的冰箱早就彈盡糧絕,米果留下小紙條在茶幾上,出去買菜。
沒有手機,這些天通話一點不方便。擔心夏宸在家里的狀態會不好,米果到最近的超市買菜。平時,她最愛去的是菜市場,不僅菜品新鮮,價格便宜,而且民生百態在這里也能一一窺探。今天,她提著從超市買來的兩大袋食物,搭上出租,匆匆回家。
放松腳步進門,米果看客廳的方向,他還在睡。
安心下來,米果拎著食物進廚房。因為夏宸在家,今天,是該好好做頓豐盛有營養的晚餐了。
這覺不知睡了多久,但睡得極沉,沒有一點點的夢境。當夏宸睜眼,有那麼小半會兒,他尚且迷糊的意識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映入瞳底的景致似乎是熟悉的,他依舊怔怔地躺著。緩了幾秒,這才起身。
眼楮望出去,落地窗外的枝丫上零星抽出女敕綠的芽。遠處,泛著粼粼紋路的湖面碧茫茫一片。
是了,自己已經回家了!
夏宸掌心搓了搓臉,之後他掀開被子,放眼一圈,沒有看到半個人影。茶幾上有小紙條,上面米果的字跡清秀雋麗︰我買菜去了,很快回來。
隱約,從廚房的方向傳來聲響。
夏宸偏頭看過去,依晰一道清瘦的人影晃動。小紙條捏成團攥進掌心,夏宸拿手機出來看,18︰02。
他起身,往廚房走。
灶火上用沙鍋煲著排骨玉米湯,米果正淘米煮飯。
「果子……」夏宸倚在門口,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