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宴會開始。
陸紫霜緩步踏入前院時,看到燭火熒光從窗紙內透出來,竟照的大半庭院都是亮的,廳內絲竹繞梁,清雅別致。
一腳踏進廳內,才發現里面已經坐滿了賓客以及本家家眷,每個人臉上的歡喜之色溢于言表。
通往大廳上位的過道兩旁,密密麻麻的擺放著幾排矮幾,左邊安置著一些女眷,右邊則是男子。幾上已經擺上美酒珍饈,酒香伴著菜香,泉涌般一股腦的往陸紫霜鼻子里鑽,她下意識的往最靠近門旁的一方案幾看去,看著上面的美食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與此同時,她感到肚子咕咕一陣鼓動,幸好人們都在高談闊論,略顯嘈雜的人聲輕易的便遮掩了她肚子的抗議聲。
「霜兒?你來了?」一道聲音若洪鐘敲響,沖破兩旁的喧囂,直擊她的耳底。
陸紫霜順著聲音望去,看到上方的主座上,一個身若青松,豐榮俊秀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其上,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坐在他身旁那位姿容艷麗,嫣然巧笑著的女人想必就是這府中的大夫人——怡和公主。
陸紫霜上前盈盈一拜,抬頭看向陸丞相時,目光順勢一轉,仔細瞧了瞧他身邊的怡和公主。
怡和公主雖已有三十多歲,但膚色瑩潤,光潔女敕滑,配著她一張妖艷嫵媚的臉,讓人一睹過後很容易忽略她的實際年齡。
三小姐和她長的頗為相似。
正沉思間,看到陸相長袖一揮,她站起身,收起目光,轉身看了看寒露。寒露一抬手,正準備帶著她入席,她腳步剛剛抬起,驀然听到一旁,有人站起身來,贊賞道︰「想來這位就是陸三小姐了,世人皆傳陸三小姐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如今一看,果不虛傳,有女如此,實為陸相陸夫人之大幸啊。」
陸紫霜停下腳步,斜眸向那人看了一眼,只見那人一身青衣,面色蒼老,須發冉冉,已染鬢霜,他的裝扮著實不太顯眼,反而略微寒酸,想來仕途不佳,官道坎坷,至今仍任人遣用,官位卑微。
不知,他是怎麼被邀請來的。
疑惑,不知何解。
但光看他拍馬屁拍打馬腿上還能拍得如此嫻熟,想來,這與他坎坷的仕途是有很大關系的。
果然,一听他這話,高高在坐的陸夫人驀然冷了臉,凌厲的目光掃了他兩眼,突然又笑了︰「馮大人這話說的甚好,只是,您不常來府中,又與我兒若離素未謀面,自當不知,這府中還有一位二小姐,名為紫霜,她們二人雖不是親姐妹,但貌似**,很容易讓人認錯,這不,馮大人您就認錯了。」她言笑晏晏,惱怒之情絲毫不外露,儀態端莊,大方優雅,抬手執起金杯,蘭指微翹,以另一只手托著杯底,湊到唇邊,輕抿一口酒水,又道︰「馮大人一定要睜大眼楮好好看看二小姐,記住二小姐的長相,莫不要等會,若離來到的時候,又將二人弄混,說一些不該說的錯話,我那嬌兒自小被我寵慣了,脾氣難免嬌縱,又少不經事,缺乏歷練,到時候沖撞到馮大人就不好了。」
馮大人早已汗流涔涔,頻頻抬手去拭額上冷汗。
听到陸夫人的殷切告誡,連連點頭稱是,然後,在陸相的示意下,重新落座,再不敢輕言妄動,面色懨懨,寥寥落落。
廳內一陣涌動,有人在低聲嘲笑,有人無聲冷笑。
陸紫霜抬腳,隨著寒露走到了左邊最末的一排席位前,坐了下來。
身周是一群陌生女人,不知是外來客還是本家人,見她徑自落座,也不和別人打招呼,都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更有多嘴多舌之人不顧她的心境,徑自討論起她來,不過,因為她從未踏出過院門,對她都很陌生,討論到最後也沒討論出所以然來,最後只得作罷。
陸紫霜完全不想理會她們,一雙眼緩緩掃過大廳,看到主坐下的第一個位置上擺設著金樽銀盞,幾下鋪著潔白狐裘,縴塵不染,奢華優雅。而那個位置卻是空的。
它的主人還沒來。
陸紫霜低頭沉吟,手下意識的執起面前精致的小酒杯,轉了幾轉,轉了半晌,忽然想到什麼,一抬頭,看了看寒露,卻發現寒露的雙眸早已化為一灘溫柔的水,緊緊鎖定在了某個方向。
她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隨即一怔,就在東南方的位置處,一個一襲紫衣的俊逸男子正坐在那里獨自飲酒,只見他,眉若利劍,直指人心,星眸迷離,若銀河飄渺,懸膽修鼻,恰似遠山映水,兩片薄唇猶如朱色渲染,胭脂一般,使他清冽出塵的空靈氣質陡然添了一抹人間煙火的色彩,而他因此顯得不那麼遙遠了一些。
怪不得寒露會如此痴迷于他,他確實有讓人迷戀的外貌。
陸紫霜收回目光,用手肘踫了踫寒露,寒露驀然清醒過來,低下頭,問︰「小姐,怎麼啦?」
陸紫霜抬眼掃了紫衣公子一眼,輕聲道︰「那就是大公子?」
寒露微微一怔,道︰「正是。」
陸紫霜提壺正想為自己斟一杯酒,寒露匆忙抬手謹慎接過酒壺,仔細斟了一杯酒,推到陸紫霜面前︰「是奴婢疏忽,怠慢了小姐。」
「無事。」陸紫霜看著獨飲獨酌的大公子,輕聲問︰「他一直都是這麼孤僻?」
「大公子性子清冷,一貫如此。」寒露在一旁為他解釋。
陸紫霜點點頭,執杯抿了一口酒,正待繼續研究那人,冷不防那人似有所覺,猛然抬眸掃向了她,隨即一怔,看了看她身邊的寒露,復又低下頭,自飲自酌,孤絕疏遠。
陸紫霜眼見他如此,淡然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這個男人不知是隱藏太深還是本就是如此索然無味,不愛說話,孤僻,自閉……
除了一張好看的皮囊,陸紫霜看不出他身上還有任何讓人驚艷的品質或者長處。
所以,她對他很快失了興致。
她不知道的是,那男人氤氳著銀河雪海的眸底卻深深留下了她的倩影。
她此時因為還未成年只能梳著垂髫分肖髻,發間零星散布著幾點珠花鈿,發後結一緋色絹絲帶,清純中透著一份與生俱來的嫵媚妖嬈,身著一襲緋紅色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宛如盛放到極致的緋色花朵,而她傾城的臉是花朵中央的花蕊,兩者相映相輝,更添魅惑。
說起來,要不是她那丞相爹突然遣人送去了新的衣飾,她還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艷傾四座呢。
那陸若離想成為眾人眼中的焦點,她偏不讓,折磨了陸紫霜這麼多年,她要一筆一筆的把這些賬都給她算出來。
正暗暗盤算著,耳邊豁然傳來幾聲低嘆。
她驀然抬眸,看到門外一身白衣蹁躚,風華絕代的大國師緩緩踏入了廳內,與他並肩走來的卻是陸若離。
陸若離一身粉色曳地長裙,外罩一層薄紗,裙身上百蝶躍然蹁躚,繚亂華美,仿佛她就是那百花仙子,花容傾絕,異香浮動,引得蝶繞身飛,似仙似幻。她面若桃花,雙頰泛著胭脂色,時不時抬眸看一眼身邊的大國師,含羞帶笑,嬌艷無比。
大國師目不直視,好像完全感覺不到身邊人的存在,徑自踏步緩行,目光高遠,漠視一切。
陸紫霜忍不住掩唇輕笑一聲,這陸若離空有美貌,驕傲自負,總有一天會自取其辱。
大國師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走至廳中央,忽然頓了一下腳步,斜眸意味深長向她看了一眼。
她一驚,斂起笑,靜靜與他對望著,他黝黑深邃的眼眸像是一個看不清模不透的黑色漩渦,要把人的靈魂盡數吸入,攪碎,只消一眼,便再忘不掉。
廳內一片寂靜,主座上的陸相在這時率先打破了沉寂,指了指下方布置的奢雅華麗的首席位,語帶三分恭敬︰「國師請。」
大國師微微頷首,隨著引路侍女落座席後。
陸相朗聲一笑,宣布︰「宴會開始,奏樂,起舞!」
猶自站在過道中央的陸若離不知是氣惱陸相未向眾人隆重介紹她的身份,還是為自己在整個會場無人問津而生氣,輕輕一跺腳,在前排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門外一群舞姬揮袖而來,翩翩而舞。
眾人各自賞曲觀舞,偶爾湊在一起低聲交流幾句,傾杯共飲,倒也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