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這次的無妄之災,陸紫霜第一次走出了陸府,將外面的情形瞧了個仔細。
陸府不愧是一國首輔的府邸,光看著門口那兩座威風凜凜,氣勢威武的鎮宅石獅就可以想見府內該是何等奢華。
丞相府連接著京都的主街道,但因為此時已近正午,街上行人不多,街道兩旁偶爾列著一兩個小攤,或賣些小玩意,或賣些胭脂水粉一類。
待他們一行人出現,行人紛紛讓路,移至路旁駐足觀看,一邊看一邊指指點點,妄自猜測著事實,不時和身邊人互相交流一下彼此的看法。
陸紫霜面不改色,從容穿行而過,不緊不慢的跟著那首領走。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那人直接將她帶入了監牢之內。
監牢外幾個獄卒一見領頭之人,殷勤上前詢問,只見其中一個低頭哈腰,一臉諂媚的問道︰「小人不知原來是林統領到來,怠慢了,不知統領前來所為何事?」
林統領不想理會他,直言道︰「有人舉報說這陸家二小姐殺了人,因為事關重大,府尹大人不敢專決,特稟奏聖上,听由聖裁,聖上听聞此事,故派本統領前去捉拿犯人,這是一個特殊的犯人,爾等不可懈怠,需時時警惕,切不可讓犯人跑了,否則,你們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獄卒連連點頭稱是。
林統領一聲輕哼︰「還不快將犯人帶去水牢?」
獄卒均是一驚,其中一個忍不住問道︰「她一個弱質女流押解在水牢之中,恐有性命之憂。」
林統領雙目一瞪,那人低下頭再不敢說話。
其余獄卒見狀,慌忙將那人拉開,又有一人帶著陸紫霜向牢獄深處走去。
陸紫霜神情淡然,毫無懼色,帶路的獄卒也許是少見多怪,沒有踫到過向她這樣從容的囚犯,不由的多看了她兩眼。
一條窄道兩旁盡是一間間的牢房,牢房內或多或少分布著一些犯人,見她走到,紛紛將視線投射到她的身上,有一些神智不清,狀若癲狂之人緊緊貼在木欄上,雙手從中間縫隙處鑽出,直直前伸,像是要來抓她,同時嘴里狂呼著︰「女人,有女人來了……」
潮濕霉爛之氣夾雜著陣陣腥臭撲鼻而來,令人作嘔,陸紫霜不由得皺了皺眉。
嘈雜聲至深處漸止,她發現越往里走,就越安靜,環視四周發現,這里面已經很少關押著犯人,其中甚至有不少牢房是空著的。
直到走到盡頭,陸紫霜听到前方傳來淺淺的水波流動聲,知道是水牢到了,抬眼看去,隔著一層木欄,看到前方的一灘黑水在微弱的燭火之下,隱隱泛著波光,只是那水色渾濁,看不清里面是否還暗藏玄機。
獄卒停步,從懷中掏出鑰匙,打開門鎖,示意她進去。
她遲疑片刻,眼見著那人眼中隱隱有些不耐,一咬牙,趟入了水中。
黑水中央處,一道鐵鏈從上垂下,獄卒將鐵鏈縛住她的雙手,鎖上牢門,拖沓著腳步,不緊不慢的離開了。
陸紫霜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感覺水下一個有力的物體緊貼在她的腿邊緩緩游動,緊接著水面上黑水一翻,一個水花濺起,水珠濺了她一頭一臉,她只看到一片似黑似青的顏色,卻沒有辨出那東西的形狀。
但,那東西完全沒有耐心與她躲貓貓,不出片刻,便猛然一個騰躍,現出了真身。
那是一條碗口粗的大蛇,青幽的外皮讓人一看之下便心中發寒。
陸紫霜一聲尖叫,閉上了眼。
也許那條大蛇會因此受驚,進而襲擊她,但她已經管不了這許多,她只知道,她看到了蛇,一條粗壯的蛇,這種讓人驚悚懼怕的東西讓她完全無法鎮定下來。
直到許久之後,她依然閉著眼,那只蛇卻似乎沒了動靜,為自己壯了壯膽,慢慢睜開眼,她的雙眸赫然瞪圓了。
她看到了什麼?
面前那只蛇竟然凍成了冰雕,一動不動了。
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懸在半空的雙手,陸紫霜不禁疑惑,她並沒有施法啊。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因為她心生恐懼,在不知不覺間便動用了法力?
也許正是這樣。
不過,無論如何,這條蛇是凍住了,再也不能在她面前興風作浪了。
這樣便好,這樣便好……
心有余悸的看了看面前的蛇冰雕,輕嘆一聲。
怔怔想了許久,想到了陸夫人以及那個神秘的殺手。
繼而想到陸雲卿,想著他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會不會急著想方設法的來救她。
隨即又想到了大國師和他所宣讀的那道聖旨。
此事一出,皇上想必會罷黜掉她聖女候選的資格。
一個殺人犯,罪孽深重,無善無德,怎能成為心懷天下蒼生,解救民生疾苦的聖女?
而陸夫人會趁機置她于死地嗎?
想完最後一個問題,已不知是何時辰,此地蒼郁潮濕,不見天日,她無法估量時間。
渾渾噩噩又過了許久,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來。
看來午餐時間已過,可是卻無人為她送飯過來,也許是上頭吩咐故意不給她飯吃。
她隱忍不發,卻架不住身體的疲憊虛弱,沉沉合上眼睡去了。
睡了不知多久,她恍然听聞有人在輕聲喚她。
她覺得嗓子干澀,又渾身無力,發不出聲音。
但那聲音卻極有耐心,听不到她的回應便一聲一聲的喚,不止不休。
迷迷糊糊間,听了許久,只覺得聲音有些許耳熟,卻想不起到底是誰的?
陸丞相?陸雲卿?
不對不對,都不對。
是誰?
她在心中低低問了一句,腦中靈光一閃,豁然清醒。
師父?師父?!
一陣狂喜,她隨即睜開眼循聲望去,然後真的看到了師父。
師父的臉上一如往常般掛著溫文的笑,向她打開了雙臂。
師父!
她大叫一聲,邁開步子,一路小跑過去,撲進了師父的懷抱。
可是,師父的懷抱是這樣冷。
她不禁加大臂力,緊緊抱住他,可還是覺得很冷。
「師父,我覺得好冷。」她抬起頭,看著師父說道。
師父低頭看著她,眼底流動著慈愛。
抬起手臂,他模了模她的臉,一聲低嘆︰「霜兒,你受苦了。」
陸紫霜聞言眼眶一熱,差點哽咽出聲,但她強忍住了,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師父,你是來接我回去的嗎?」
師父但笑不語。
陸紫霜一喜,當他是默認了,拉起他的胳膊便欲向前走︰「師父,那我們快走吧,我一分鐘都不想呆著這里了。」
師父一動未動。
陸紫霜腳下一滯,疑惑的轉過頭。
師父不知何時斂起了笑,一臉認真的對她道︰「霜兒,你借尸還魂,但本體卻是早已死去,命數盡氣數亦盡,故此,你現在運氣全無,不能心存僥幸,應事事謹慎,小心應對,能忍則忍,天不眷顧你,你亦不能依靠天命,反而要逆轉天命,前路艱難,珍重自己。」
陸紫霜心一緊,月兌口問道︰「師父說這些干嘛,你此行不是要帶我回去麼?」
師父臉上又漾開了微笑,如同水中漣漪般柔靜,但又很快隨著他消散的身體無聲逝去。
「師父……」胸腔中一陣疼痛,她恍然醒轉。
睜開眼,依舊身陷牢獄。
牢獄之中哪有師父蹤影?
胸腔好似遭受重力擠壓一般,忽然喘息困難,原來這種疼痛的感覺是真實的。
吃力的垂頭向下看,看到身上被那條本該是凍成冰雕的大蛇緊緊纏繞著,它的一雙黃色的眼眸泛著陰冷的光,緊緊盯著她的眼,像要將她生吞活剝。
蛇身貼著她的身體緩緩旋動,而她感覺身上被勒的更緊。
胸腔像是要被擠壓在一起,肺已經無法呼吸。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面前景色漸漸模糊。
即將昏迷的一剎那,身上的蛇猛然不動了,然後,緩緩自她身上月兌落,噗通一聲悶響,墜入了黑水中。
身上一松,與此同時,大量的空氣倏然鑽入肺里,她又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