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女官將證物呈上,一套道士衣冠、一顆司天台丟失的夜明珠,女帝已經可以推測出所謂的真相。
侍衛小伍扮作清玉真人的模樣進入司天台,之後將司天台中的寶物偷竊出來再偷偷溜出司天台。而他的目的,自然是司天台當中值錢的玩意。
但是女帝好奇心大發,也就由得這個小嘍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地哭窮。
「陛下……屬下老母病重半年,每日受病魔煎熬。家中貧寒,而屬下卻沒能減輕娘親的病痛……屬下萬死不辭,只是希望母親能夠身體安好,長命百歲……屬下想給娘親治病,卻沒法籌那麼多錢……最後不得已,想到了偷竊宮中物品……」
他一邊哭泣,一邊將眼淚鼻涕都擦在了自己的衣袖上,女帝素來有潔癖,于是整個過程當中她都在想怎麼忽略他衣袖上的污漬,倒是一句話都沒有听進去。
侍衛小伍以為女帝听得認真,繼續賣力地說,「清玉真人每天都呆在閣中,又無人見過他的樣子……于是屬下便扮作了真人的樣子……企圖滿混過關……陛下,屬下死了沒關系,但是可憐我八十老母,無人照顧……」
女帝最後也只听見一句他說‘八十老母,無人照顧’,看底下侍衛的樣子是來博取她的同情,妄圖通過他母親來免了他的罪名?
她對這種人沒有什麼好感,犯錯卻不承認,只想著洗月兌罪名。剛想說按法規處理,卻听見旁邊的女官躬身稟告,「陛下,清玉真人在門外求見。」
一向對女帝冷的要死的道士竟然出現了,女帝還真的不知道他要來干嘛,于是頷首點頭。
道士步履平快地進入大殿,看起來倒是清爽,而跟在他身後的太監卻是氣喘吁吁。
他一路趕來許是沒有拎一把傘,頭發、肩膀上都落了一些雪花,顯得他的面容看起來愈發清冷。
女帝此時正坐在首位,手指著地上被五花大綁的侍衛,「朕恰好找到了污蔑真人的真凶,真人所來何事?」
他向女帝行了一個道家的禮,衣著單薄卻聲音依然平和沉靜,「陛下,貧道以為此人可助陛下心願得成。」
明眼人知道,他的潛台詞就是放過這個侍衛。
侍衛小伍依舊在地上瑟瑟發抖,還有些嗚咽,大概是覺得世界上終于有了一個好人,雖然他覺得道士的話分開來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合並了後卻听不懂了,小時候的私塾先生一定在糊弄他!
「初國律法,他應該被砍手。律法又豈是一人可以更改?」女帝不買賬了,皇權至高無上,一個小小的道士又有何能耐能夠指使她發布命令。前幾天他要她伺機而動,她忍住了,現在他又要她饒恕這人,她忍不住了。
「他忠順守孝,罪不至此。」女帝要用律法來反駁他,他卻用情理。
听到他的話,在地上作死的侍衛抬起頭來,感激地看了一眼道士。
女帝挑眉,她瞟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看著還帶著雪絮的寒氣道士,鮮艷的紅唇張合,「真人要堅持,朕不阻撓,便看此人的命夠不夠硬了。」
——
屋外依然在飄雪。道長想要救人,女帝向他提了一個要求,兩人就到了校場外。
侍衛小伍被人綁在一棵樹上,他頭上面的樹皮被人用朱砂畫了一個圈,圈子不過半指寬度,就連一片綠葉也不能夠容納。
小伍眼淚汪汪地看著數十尺之外的人,他抑制不住地瑟瑟發抖,已經悲催地覺得自己要命喪于此了。
數十尺之外,女帝讓人將一把弓箭遞給清玉真人,「真人,只要將箭射入那朱砂畫的紅圈之中,朕便寬恕此人。如何?」
道士看了一眼弓箭,他盯著女帝的眼,里面帶著對他的嘲諷,他輕微點頭。
「真人不必逞強,他不過是要砍手而已。你這一箭射出,恐怕他連命都沒有了。」女帝以為這道士恐怕是在強求,這距離,恐怕連琮卿都無法做到一箭射中圈內。
女帝在找台階給他下,他卻不領情。
「陛下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即可。」她發現他第一次那麼認真地和自己說話,墨色的眸子變得更加深幽,一般人說不定……會被他嚇跑的……
道士說完這句話,轉身張弓。他的衣袖拂過女帝的臉,她後退一步,就看到這個清冷的男人凝神拉開了弓箭。一朵雪花就飄向在他的鼻尖上,還沒有立穩,就又飛向女帝的方向。
他看著朱砂的位置,眨了一下眼楮,冷冽的風就好像突然停止了吹刮,飄絮在他周圍的時間都凝結了一般,慢慢悠悠地在他周圍打圈。
弓箭離弦,隨著那被綁在樹上的人的一聲尖叫,弓箭穩穩當當地射中了朱砂圈定的範圍之內。
女帝這才回神,率先鼓掌,「真人好箭術,朕倒是小看了真人,這人以後就隨著真人吧。」
在眾人一臉驚訝地看著道士的時候,他也只是將弓箭還給了身旁的太監。
女帝看了一場戲,結局卻不是她想要的,頓覺無趣,帶領著一群人離開。
小伍被人松綁,他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對著道士言謝,「謝謝真人……真的太謝謝真人了……」
他一邊說話,拉著道士的衣袖,將鼻涕眼淚都擦在了他的衣袖上。
道士眯著眼楮看他的動作,在他頭上幽幽出聲,「以後你跟著貧道。」
小伍抬起頭來迷茫地看著他,他臉色還有些青,雙頰有些下凹,在道士看來卻是一副縱欲過甚的樣貌。只見小伍剛剛還崇拜萬分的真人從嘴角輕輕地吐出兩個字,「禁-欲。」
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娶了媳婦的呀!
「真人……我能不能不跟著你……」小伍再一次淚眼汪汪地看著眼前的人,他面前的男子美得不像人,看起來雪花都沒有他那一分潔白。
「君命不可違。」
小伍頓時覺得自己的人生當中色彩全無……
——
自從齊卿將他的字掛到了大隱宮門口,傾姮覺得宮中眾人的面孔都變得親切可愛多了。
只要女帝到了大隱宮,宮人都會自覺地離開房中,讓他們兩個盡情獨處……不過,現在……他們是蓋著棉被純聊天……
青色帷幔當中,齊卿盤腿坐著,傾姮躺在他懷中玩弄他兩鬢間垂下的頭發。
月光如同素練傾瀉,讓烏黑的寢室中多了些銀光,床邊兩根紅燭還在燃燒。傾姮的眼楮望著窗外的銀鉤,眼中璀璨似星辰,「啟之,你可知為何大初國取初一字?」
齊卿拍著她後背的手沒有一點停頓,「初,乃第一次。大初國破例可由女子掌權,是史上首例。」
提到大初國的歷史,傾姮的眼中光彩愈甚,她的姓,就是她的驕傲。大初國的第一位皇帝是一名女子,也是她締造了大初國的神話。她在中原分裂之時,為大初國的先祖殺出一條血路,使得大初國能夠數代安逸。
大初國與鄰國不同的是,初國女子的地位和男子相等。初國女子,只要你有一技之長,你的地位就可以和男子比肩。初國雖沒有的公平,比起男權國家,女子的地位實在是高太多了。
傾姮的眼底璨如星辰,齊卿眼底帶笑看著傾姮驕傲地說起初國的歷史,像順著貓咪一樣撫著她的背,一下又一下,「陛下,他國女子哪一個恨不生在初國?」他似有所思,又停頓了一番,「他們終究絕不可能享受這般待遇。」
齊卿說的是事實,鄰國經常有女子偷偷到初國邊境生活,甚至有想要成為初國人的女子。
那麼多偷偷跑來初國的女子,卻只有十分之一會被留下來,留下來的人也不必慶幸,她們不知道的是,初國的人將他們劃分為最低等的人,或是軍妓,或是成為貴族的玩物。
南碧章台中的娼妓,超過半數都是偷偷渡過邊境的鄰國女子。
「啟之,你知道嗎……開國之初,那次的親王之戰,起因只不過是因為一個女子。」講到這里,傾姮似乎想到了什麼皇族秘辛,于是珊珊道來。
齊卿確實不知道她講得事情,也有些困惑地問傾姮,「不是因親王想要謀反嗎?」
「那位親王喜歡上了一個女子,欲娶之為妻。但那女子性子剛烈,她要在朝堂之上有一番事業,不願跟著親王,僅在後院之中當一個平凡的婦人。初國律法,親王妃無法干預朝政。他們兩個就因為這樣一直沒在一起,直到親王暴怒……想要改變初國律法,才會引發那場戰爭。」傾姮臥倒在床,沒有直接解釋齊卿的問題,她細細地回想起母後和她說過的秘辛。
歷史有時候,就是由幾人改變,那一場幾乎覆滅初國的戰爭,最初的原因,不過是一名女子。
齊卿柔順的發墜下,一部分在傾姮的手中把玩,一部分拂在她的臉上,她一邊編織齊卿的頭發一邊繼續說。
「憑著一個親王自然沒有辦法發動戰爭,但是當時的皇帝恰好整治了幾個貴族,那些貴族暗中囚禁民間女子,為所欲為。自從女子地位提高後,民間又怎麼會容許這些事情發生?親王和這幾個貴族一拍即合,合計想要推翻女帝當權的初國。」
私欲,是推動一切的利器。
「戰勝後,女帝想到了讓鄰國的女子當墊腳石……」
初國與鄰國互通有無,卻不允許他國女子踏入初國,這般做法,讓鄰國女子只聞初國如天堂,引得她們前僕後繼。
原來,在做不到絕對公平之前,在常人看不見的陰暗角落里,都會有那麼一些齷蹉的事。初國女子的地位,其實不過是由那些鄰國女子的低下換來的。
那些鄰國女子听聞了初國的繁榮後,以為她們是那幸運的十分之一,只有真正進入初國才明白她們不過是貴族的玩物。
她們代替了初國女子承受悲劇。
齊卿伸手拿起那只蠟燭,吹滅,屋內突然變得漆黑而寂靜。
說不定,要遙遠的邊境之中,還有人在黑夜里悄悄前進,卻恍然不知已進入了待捕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