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姮睡得並不好,總覺得自己沉浮于漂浮的海浪當中。她飄無定所,一會忍受風吹一會又被冰冷的海水淹沒。
直到她被刺耳尖叫聲驚醒。
馬車內有些顛簸,她半趟在軟墊之上,听見了外面侍婢的叫喊,叫聲淒厲得仿佛是遇到了半路搶劫的盜賊。
迷迷糊糊當中,傾姮掀開了車簾。
說不驚駭是假的,她克制著自己情緒,冷靜地看著窗外。遇到雪崩,她還寧願是半路遇到專門干些不法勾當的人……
馬車正在山路上行走,一般這里是最不好走的地方,在特殊時期還會遇到一些天災。這會兒,傾姮他們是遇到了雪崩。
慘白的雪,讓她陡然驚醒了。
雪浪從山坡之上滾下來,而正中目標則是傾姮所在的馬車。
越滾越大的雪團沒有給傾姮反應的時間,當傾姮看到雪團的時候,距離那灰白的雪團不過幾尺遠。
耳邊傳來一個太監尖細又恐慌的聲音,「保護陛下——」
巨大的雪團打到了馬車當中,傾姮被撞到了馬車的角落當中。大雪團繼續滾動,直到將馬車推到了懸崖邊上。
一眾人驚恐地喊道,卻沒有一人能夠攔住繼續滾動的雪團,「陛下——」
馬車搖晃著,就落下了懸崖。傾姮才爬起來,額頭就撞到了鏤空紅木,她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
等她再次醒來,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了。她依舊是半趟在馬車上的軟墊當中,周圍還不是特別黑,但也看不見太陽。
她身上有些酸軟,奇異的是除了額頭被磕著了的那個傷疤,身上竟然一點傷口都沒有,就是有些無力了。
若非她是馬車的帷幔已經沒有了,她幾乎都在想昏迷前看到的景象都是自己臆想得出的了。
整個馬車平躺在地上,車身竟然沒有崩塌,只不過帷幔在落下來的時候已經被扯裂了罷。風聲‘嗚嗚’地響,傾姮裹緊了自己身上的狐裘依然覺得冷。
現在當務之急卻不是思索為何她自己卻沒有受傷,而是在她的侍衛搜尋到她之前護住了自己。
她不知現在處在何地,于是將馬車當中的東西都清點了一遍。
車上有一件羊毛毯子和一盒點心,卻沒有了水。
傾姮皺眉,站起來想要看看自己在何地,從馬車當中鑽出去,她算是看見了馬車破損的樣子了。馬車里面的結構還算是完整,但是外面卻已經破舊不堪,除了帷幔被扯裂外,她周身伸出的棍棒全在翻滾下來的途中給折斷了。
也或許就是因為這些折斷的棍棒,才讓她幸免于難。
而她自己則是處于一片森林當中,遠處的景觀她已經看不見,又怕自己走出去迷了路,只能在這附近走動。
寒風冷冽,她在外面裹緊了自己的狐裘,才不到一刻她就覺得雙腳麻木。
她踩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向原本她躺著的馬車。
呼嘯的風,將她的額發吹亂,她的發簪不知道散落在哪里,及腰的長發擾亂了她的視線。叢叢密林當中,修長的黑影朝她走來。
對面人的聲音逆風傳過來,有些飄渺,「陛下。」
她听得不是很真切,但是也確定了那是從祁國而來的道士。
傾姮本來拔涼的心突然就有了一丁點溫暖,不多,足以讓她慶幸她總算在漫漫長夜有了一個伴。就好比鋃鐺入獄後,突然發現你身旁的牢房當中也住了一位犯人,你起碼可以和他嘮叨一下你在外面的光輝事跡。傾姮現在就是這種心態。
他們朝著互相走去,干枯的樹枝被兩人踩踏,發出‘ 擦’的聲音。傾姮走向前問道,「你又如何在這里?」
這道士就比較無辜,他清冷地回答,「貧道被馬車卷下……」
說實話,她現在倒是有些幸災樂禍,得意忘形地就‘噗嗤’笑了出來。頭上的樹丫上的一團小雪團就毫無預兆地壓了下來,砸到了傾姮的身上。
傾姮楞了一下,才覺得自己落魄至此了。一片片的雪花都碎在了她的散亂發上,只得自己拿手挑開,一片片白雪就從她發上飄到了地下。
那一瞬間時光靜謐,他清幽的眼神也不自覺地帶了笑意。
他的腰間別著著一只水袋,應是他隨身攜帶才會隨著他一起跌落至此。他伸手將腰間的水袋遞給傾姮,「內里是融雪。」
她將頭上的雪花都拍掉,卻沒有拿他的水。她不喜和他人共飲一壺水,猶豫了一會,卻又想到她若是不喝他的水恐怕也不知道用什麼來盛水了,啜了一口,她問,「你可知我們處于何地?」
「其淮山下的密林,恐怕不那麼容易被找到。」傾姮一路在睡,也不知道當時的隊伍到底走到哪里了,道士替她解釋了一句。
喝完了冰涼的水,她覺得越發冷了,忍不住就要鑽入馬車當中。坐在軟墊之上,她邀請道士一同進來,且用了最直白的話,「你進來罷,我怕冷,兩個人好歹能取暖。」
她的話語當中可是一點水分都沒有,她僅僅是想要自己暖和一點……
道士進來後,兩人齊齊望著眼前的一片黑,風從少了帷幔的車門當中一路吹進來。
傾姮本身並沒有受傷,只是有些月兌力。道士看起來腳步矯健,應是沒有受傷,「朕同你都沒有受傷,這山應該不高?我們明日試著走出林子。」
說來恐怕不能讓人相信,兩人都完好無損了。
道士坐在她身旁道了一聲好,口中呼出溫熱的霧氣。
「你可是去周圍轉了一圈?」傾姮拿出一盒的點心,和道士共食,都喝過同一壺水,用一屜點心也沒什麼大不了了。
「密林很大,右手邊不遠有一條河,面上結冰但冰下都是游魚。」
那麼說,就算他們不能走出林子,他們兩人起碼可以靠著那一條河湊合著過幾天,總算不會餓死。
可是傾姮又犯難了,果月復是沒問題了,卻不能解決溫暖。他們缺少御寒的衣物,這密林里到處都是枯木,比其他地方又要冷上幾分,且這道士穿得比她還要單薄……
她冷得打了一個哆嗦。
道士轉頭看她,她幾乎將自己縮了起來,鼻尖上一點通紅,真真惹人憐愛。他月兌下了自己的外衣,遞給她,「穿上。」
他的外衣是他渾身上下最厚的衣裳,傾姮實在是不好意思伸出手來拿。
道士看她猶豫,將衣服直接套在了她的身上。縴長的手劃過了她的臉頰,而他的手竟然是溫熱的……
「你不冷?」
他閉目養神,「不冷。」
但是傾姮卻不怎麼想要穿他的衣服,她難得任性一會,就想把身上的衣服高冷地甩回去。還沒有來得及付諸行動,就听見他口氣涼涼的話,「明日還要趕路,陛下若病了如何走?」
看起來,他倒是對自己的身體自信得很,于是,她把自己裹得更緊了。
天幕完全黑了,傾姮倒是覺得自己漸漸地沒有那麼冷了。本以為在生人面前沒那麼容易入睡,但是她實在是太累了,驚嚇了一天又沒有得到休息,她慢慢閉眼沉睡。
若是僅僅只有她一個人,她完全可以躺在軟輦當中,但是若是多了一個人,她只能倚著檀木而睡,紅木發出淡淡的檀香,總算讓她覺得可以安睡。
兩人一同披著傾姮在車上找到的毛毯子,雖然入睡後毯子全在傾姮的身上了。
半夜,她覺得自己有些熱,又有些悶……
她不怎麼舒服地哼了一聲。
完全漆黑的環境下,道士睜開了雙眼,他的雙眼像是暗夜中唯一的光芒,他的聲音在寂靜中輕輕的響起,「陛下?」
傾姮此時半夢半醒,將身上的毯子踢到了馬車的地上。
道士將攤在撿起來又披到了傾姮的背上。
然後他閉眼沒有多久,傾姮又踢開了毯子……
他再次將毯子披到她身上,卻看見她通紅的臉,還有些喘氣。
他的手模上了傾姮的額頭,他的手依舊溫熱,但是傾姮的額頭卻是滾燙。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是傾姮卻還沒有享受到所謂的福就開始被病魔糾纏了。他的手在她額上沒有離開,發熱的傾姮感覺到的就是冰涼一些的東西,毫不猶豫地就抓住了。
道士使了巧勁,掙月兌開她的手。
傾姮現在還不是高燒,若是能把她捂熱了,出了一身的汗,這病也差不多好了。
于是道士又解開了自己的一件衣服,結結實實地將衣服綁在了傾姮的身上,傾姮無論如何掙月兌,都無法將自己身上的毯子給踢開了。
天微微亮,傾姮就醒了,她身上的衣服無緣無故又多了一件。她並不覺得冷,但是也沒有出汗。渾渾噩噩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位置已經冷了。
她頭有點暈,自己一踫才覺得額頭有些燙,想要站起來卻軟了半邊身子,虛弱地走出馬車,沒有風,有一些雪,總算是沒有那麼冷了……
她站在這里很久,直到太陽升起,天邊帶著一些紅色的光。
昨夜陪了她一夜的男子從遠處走來,他手上拿著兩條魚,腳踩著雪地一深一淺。他抬頭的那一瞬間,眼神幽幽地看著他,目光柔和又擔心。
傾姮只看見,遠處的那人穿著白衣裳,墨色的發絲已經不似之前看到的那般整齊,身後的發絲在飄雪下飄了起來,皚皚白雪就落在了他身上。
那一刻,傾姮突然覺得,這人只為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