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榭終于重見天日。
他出牢房時,外面有三名宮人迎接他。宮人手中拿著一方帕子,她先是對沈榭鞠躬行禮,站起來後臉還有些紅。
沒有想到沈榭就算是在獄中呆了幾天,除卻發絲有些亂之外,卻依舊清秀俊朗,姿容過人。
幾名宮人本來就在豆蔻年華,見了沈榭便吶吶地說,「真人,請隨我來。」
她們一路將沈榭牽引至他原本居住的司天台,為了不讓氣氛尷尬,這些妙齡的女子便在路中講了許多話,其中也包括了他出獄的原因。
「真人,陛下已經查清楚了狩獵場出現刺客的原因。原是禁軍當中有人疏忽,竟然把這些個刺客給放了進來,還累得真人受苦了。」
「那些禁軍也都受到了應有的處分,陛下說,真人的冤屈現在已經刷白,從今往後依舊是住在司天台當中。」
「且陛下為了補償真人,以後都會有侍婢服侍真人。」
她們三人說了很多,卻一點也沒有說為什麼當初沈榭會入獄。看來她們雖然被沈榭的美色誘了,也知道哪些可以說,哪些不可以說。
等回到司天台,那幾名工人臉上還有些紅潮,其中一人低頭嬌羞,「真人,我們姐妹便送你到這了,若是真人還有什麼事,以後都可以找我們幫忙。」
沈榭疏離客氣地點頭應和,「多謝幾位了。」
他回到自己日前暫住的小閣樓,果真如那幾個宮人所言,已經有兩名侍婢在等著沈榭。
沈榭沒有進門,她們則恭敬地站在了閣樓外,低垂著頭等沈榭歸來。
等沈榭出現在她們的視野之外,兩人都像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俱都抬起臉龐笑著迎接沈榭。
若是旁人看見這兩名貌美的侍婢,定然要驚訝一番,女帝恐怕是下了手筆才會找到相貌頂尖的可人兒。之間她們一個嫵媚不做作渾身都透出一股誘惑的滋味,一個清秀矜持卻讓人想要呵護在手心。
看見沈榭,兩名侍婢當中嫵媚的那一個開口了,「大人,奴婢兩人奉陛下之命服侍大人,奴婢名月季。」
月季語罷後,另外一名清純的奴婢緊接著說,「奴婢是海棠。」
沈榭掃視她們一眼後,突然想起他最後一次看見傾姮,當時她拿著一把刀對著他的喉嚨,臉上透出冷清。那一刻,寒氣、逼人。
如今卻是半個月沒有見到傾姮了,看見這兩名侍婢,他卻想到了傾姮。
兩人見沈榭久久沒有說話,海棠便有些慌張地說,「大人,請務必要收留我們。陛下說,若是大人不要我們,我們便是要到勾欄妓院當中……」她說話的同時,眼眶中蒙上了一層薄霧,然後淚水越積越多,就是不落下來。
月季也跪下,淒淒慘慘地說,「大人,收留我們吧。」
沈榭確實存了心不要她們,但若是讓她們落到成了青樓女子,他也于心不忍。
推開大紅的木門,兩人還跪在地上。而海棠已經落淚了,她卻還抑制住自己的哭聲,小聲地抽泣著,更引人憐愛。
「進來罷。」沈榭在里面淡淡地說了一句,兩人才站起來感激地進了閣樓。
沈榭上樓後先是去了自己的房間,卻發現房間當中已經有了一整桶的熱水。侍婢跟著他進了房間,低垂著眼恭敬地說,「大人,奴婢已經準備好熱水,大人可進行沐浴。」
沈榭幾乎是從鼻子當中哼出來一個‘嗯’字。
侍婢以為沈榭要沐浴,便把冷水兌進滾燙的熱水之中,卻不想沈榭說了一句,「你們可以出去了?」
海棠有些惶恐地抬頭,「大人,不需要搓背嗎?」
沈榭又極冷地掃了她一眼,海棠一句話都不敢說,直到被月季拖著走出去。
沐浴罷,沈榭走出來,發現兩人還跪坐在他的門口當中,看見她們兩個,他才覺得有些頭疼了。
月季聲音嫵媚地喊了一句,「大人……」
「不必叫我大人,貧道僅是一名道士。」
于是月季柔柔地喊了一聲,「真人……」
「小伍呢?」他出獄,卻沒見到小伍,倒是一件怪事。
海棠面露難色,「真人,小伍受傷了。此時在床上躺著,恐怕不能過來見真人了。」
沒有多久,一年當中最隆重的節日就來臨了。在除夕這一天,女帝在宮中大擺筵席,將能請上的、不能請上的人都請了過來。
月季和海棠在一早上則來到沈榭的門外,請求他去一趟宴席。
「陛下說,真人當日卻是救了她,陛下想要補償真人,因此特地讓真人參加宴席。」隔著一門,月季的話規規矩矩地傳入了沈榭的耳中。
此時他才剛剛起身,一個人將自己的衣服穿好,事事依然是親力親為。而那兩名侍婢,卻都被他打發到小伍的身旁。小伍受傷頗重,確實是需要他人照料,女帝賞賜下來的兩個侍婢,全都便宜了小伍。
沈榭穿戴整齊,低頭沉吟了一會,才說道,「貧道知了,倒是還須兩位姑娘帶貧道去。」他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回應了兩名侍婢的話,他去看了依然在床上躺著的小伍。
小伍看到了沈榭齜牙裂齒地和他說話,「真人,你再幫我算算我最近會不會走什麼好運?」
在牢房之中,沈榭讓小伍小心一些,將有災禍來臨。可不是,他現在不就是被琮卿打得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了都沒有好。
沈榭笑了一聲,「你安心養傷便好,還想著這些有的沒的。」
他在床上動了一下腳,笑嘻嘻地說,「那不是嘛,最近每天都有兩個漂亮的侍婢服侍我,我都以為我有什麼好運了。」
小伍笑嘻嘻的樣子在沈榭看起來卻像是一個滑稽的猴子,這猴子還會人言。
「那你的妻子呢,你不喜歡了?」沈榭隨意地說。
「當然不是!」想到自己的妻子,小伍又傷感起來,「真人,你說我都一個月沒有看見她了。」
沈榭沒有說話,小伍問,「你有沒有試過很想很想一個人?」
又是一陣靜默,小伍本來以為沈榭不會回答問題,卻沒想到過了許久之後,沈榭竟然幽幽開口,「大概……沒有。」
小伍不知道的是,他本來想說的是,沒有。
這,大概是什麼意思?
除夕這一天晚上,沈榭如約而至。
女帝將他安排在距離自己很近的一個位置,他和女帝之間,僅僅隔著一個琮卿。
宴席恢弘大氣,場地巨大,能夠佔得這麼一個‘風水寶地’,沈榭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和怨氣。
這本是在宮殿之內的巨大地盤,在這巨大的宴席當中,周圍卻都是一些晚放的寒梅。許多樹枝上都吊著一些小小的燈籠,燈籠選顏色各異,透出淡淡的微光。遠遠看上去,畫面如夢如幻。
為了照明,許多地方都擺放了夜明珠,真真是顯出了初國的富裕。
冬日即將要變成初春,每人的桌椅旁邊還放著一個暖爐,就是怕有人覺得不夠暖和。沈榭一人一桌,明亮的夜明珠,讓他看清楚了桌上的幾碟點心糕點和一壺酒。
琮卿來了以後,看著沈榭似笑非笑,「真人,我之前,倒是誤會你了。」語氣當中真是一點歉意都沒有。
「無事。」持著禮貌,沈榭竟然還回了他一句,不過好在琮卿一直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不投機半句多,一直沒有再找過沈榭了。
傾姮最晚入場,她穿著大紅色的衣裳、披著狐裘披風從寒梅深處款款走來。與往常上朝不同,她這回沒有將紅唇抹得血腥,而是畫著淡雅的妝容,頭上的一簇劉海服帖地在她額頭上,左方的太陽穴,用朱砂畫了漂亮的一朵臘梅。
她進來的那一瞬間本來不吵鬧的人群都安靜了下來。
直到下一刻,他們才集體跪拜,「臣恭迎陛下——」
她掃視了所有人,唇角勾著優雅的弧度,「眾愛卿平身。」
「今日除夕夜,愛卿們不必拘束,當做自家便可。」一邊說話,她一邊走向屬于她的座位,她身後三名侍婢,都拉著她寬大華麗的裙擺,直到她坐下來,侍婢才將她的裙擺放好。
她月兌了披風扔給了一旁的侍婢,然後隔著琮卿看到了沈榭。
「真人,前些日子,受委屈了。朕心中愧疚不安,今日正好彌補一二。」傾姮拍拍手掌,就有人拿出了一箱賞賜過來。
齊相盯著那一箱東西,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一定有鹿茸在里面!想起之前女帝上次給他的鹿茸,他還覺得菊花有些淡淡的疼。
沈榭沒有當面打開那些賞賜,點頭答謝,態度不卑不亢,說起來的話只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這一段小插曲之後,便是祁國和西榮國的使者向初國獻禮。
祁國使者從座位上站起來,屈膝跪拜女帝,「拜見初國陛下,吾國君主在半年前擒住了一只凰鳥,特地獻給初國陛下。願初國與吾祁國永世安好!」
在使者說完話以後,就有祁國人將一個一人高囚籠推了過來,上面赫然是一只青色的巨鳥。巨鳥在牢籠之內悲鳴,向著傾姮長嘯一聲,然後便不在發出聲音。
在座的人幾乎都是第一次看見凰鳥,嘖嘖稱奇。
女帝維持著笑容,手輕輕地抬起,「有賞。」
祁國使者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坐在琮卿旁邊的沈榭,然後跪謝下場。
接著又是西榮國的使者進貢獻禮,過程相差無幾。
期間,沈榭卻覺得有人頻頻看向自己,卻原來是祁國使者一直用疑惑的眼光看著自己。
他的眼光毫不掩飾,就連女帝都看出了什麼,「祁國使者可是對真人感興趣?」
使者趕緊回話,「只是覺得真人像一位……故友。」眼中疑慮更甚,卻也懂得了收斂了。
女帝笑了一聲,「說起來,清玉真人也是祁國人呢。」
「噢,清玉真人?不正是元恆道長的弟子?」听到女帝的介紹,使者卻完全因為沈榭的身份吃驚了,只因元恆道長在祁國便是神一樣的存在,而他的弟子當然手祁國各人的尊敬。
不過,若是讓他知道,他們的清玉真人還曾經在初國的牢獄當中呆了幾天幾夜,恐怕他會更加驚訝。
接下來,便是初國舞女的獻舞,婀娜多姿的舞女在場中央跳著尋常人做不到的動作。
而傾姮卻在和琮卿談笑風生。
沈榭就坐在他們的身邊,他們說的話自然一字不漏都听到了耳中。
沈榭身旁的月季柔柔地問,「真人,可是曲目不符合您的口味?」他桌上的酒依然是滿的,可見從宴席到現在,他是滴酒未沾。
沈榭搖頭。
傾姮突然問了齊卿一句,「啟之,讓那只凰鳥和你的狐狸作伴如何?」
啟之……
傾姮的兩個字突然像是讓沈榭想起了什麼——在密林當中,他沈榭照顧高燒的她,而‘啟之’兩字,便是從她口中呢喃出來……
不知是什麼原因,沈榭轉頭看見了傾姮口中的啟之,齊卿俊秀的臉上掛著笑,回答傾姮,「好呀。」
傾姮的美目轉了一圈,然後笑了。
那一眼,讓沈榭幾乎不願意挪開雙目,他眼中所有景色砰然崩塌,只有正中央的傾姮越發流光溢彩……
——你有沒有試過很想很想一個人?
——沒有。
——大概……沒有。
他的師父說過——清玉,那便是你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