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輪流轉,幾家歡樂,幾家愁。
花羨魚的病日漸好了,朱大夫斷言,只要再小心養息幾日定痊愈了。
康大女乃女乃听聞,一家子都歡喜非常,重重給了朱大夫好一份藥禮的。
然相對而言,近來諸事不順的鄧三太太,卻整日愁雲密布的。
對于杜家的親事,花晉明已點頭答應,可自古婚嫁少不得都得遵循六禮。
可這六禮里頭,花晉明也只過問納征一節,只在意那日杜家會送來何種大禮下聘,其余一概都任由鄧三太太施為了。
花如玉就更不用說了,每天尋死覓活的,就是不肯依這門親事,今兒要投繯,明兒要鉸頭發,無一日不出點事端來的。
有一日更荒唐了,這花如玉竟悄悄跑去找韓束,說無所謂做大做小,只求和韓束相依相守,一走了之。
一听花如玉要同他私奔,嚇得韓束險些就奪門而出,狼狽而逃的。
可花如玉到底是清白姑娘家,韓束也不好大肆張揚,毀她名聲,只得以「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這樣的道理勸說花如玉,拖延到三房的人來尋著了,這才沒鬧出遭人唾棄的丑事兒來。
從此,就是在廂房里,韓束也不敢再獨身一人,時時與花淵魚為伴,兩人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
鄧三太太知道了這事兒後,氣得頭回動手打了花如玉,並將花如玉禁在閨房中,不得外出半步。
這事兒雖未遂,但到底傷風敗俗,若讓外人得知那麼一星半點,女兒豈能還有性命的,不說宗族,就是花老太那里就容不得了。
鄧三太太立命小女兒花如香寸步不離陪在花如玉身邊,就怕花如玉有個好歹,或是又出什麼ど蛾子的。
真真是讓鄧三太太勞心勞力,操碎了心的。
這廂家里不得順心,那廂杜家要迎娶的日子又追得急,可再急也不能越長幼有序這條去不是。
從納彩開始,鄧三太太拖著一身的病氣,獨自和杜家周旋開了。
但也是從納彩開始,鄧三太太就挑剔起杜家的禮來,不是說杜家請的媒婆不懂禮數,就是說來人的嘴臉不討喜。
反正就是看杜家打發來的人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的。
好在這杜家是一心要求娶花如玉了,不厭其煩地應付著鄧三太太。
杜家好不容易請來的人,讓鄧三太太都挑不出理兒來了,這納彩之禮才總算是過去了。
到了問名納吉,杜家的媒婆不知道說了多少話,卻都不中用,到底是從鄧三太太手里用搶的,這才得了花如玉的庚帖。
等合過了八字,杜家歡歡喜喜地來告訴鄧三太太,說︰「杜公子和姑娘的八字極合,十分相配。」
鄧三太太又不高興了,非說不準,要找人再合一遍,因杜公子的庚帖供奉在花家祖宗神樓時,家里就出了口角鋒芒的事端,是家宅不寧之兆。
二房的張三女乃女乃听了,忙趕過來笑道︰「就兩只扁毛畜生斗嘴,算得什麼口角鋒芒的。」
可鄧三太太就是不依,就這麼來回折騰著。
鎮上算命卜卦的早被死蠢杜給脅迫過了,沒人敢說出不一樣的來,鄧三太太這才作罷了。
總算到了納征之禮。
在杜家選的吉日一大早,花晉明和鄧三太太就端坐堂上等著。
吉時一近,就听鼓樂吹奏之聲,由遠而近。
媒婆一路引著杜家的家長親戚進了花家的門,送上紅綢系好的庚帖,更有花晉明最是關注的聘禮了。
杜家不愧是土財主,財大氣粗得很。
花晉明拿過禮單一瞧,杜家送來的聘禮打頭的是禮餅,至于是多少,花晉明沒細瞧,只一眼便過去了。
下頭接著是干貨,發菜打頭,接著是鮑魚、蠔豉、元貝、冬菇、蝦米、魷魚、海參、魚翅和魚肚等。
看這一列海味,花晉明自然是滿意非常的。
然後是三牲,雞、鵝、羊,各一對。
這些花晉明又是匆匆一眼。
余下的什麼魚、椰子、羊酒、四京果、四色糖、茶葉等一類的,花晉明更只當是多余的。
終于在禮單上瞧見有貴重物品的名目了,金項圈、金珠首飾等三十余件,各色名貴的綢緞五十匹,最後是禮金三百兩,花晉明總算是覺著這女兒嫁得值了,人也舒坦了。
把禮單一合,花晉明一改先前的嘴臉,拉著杜家的人就是好一頓親家長親家短的,和和氣氣,殷殷勤勤的雙方執筆寫下聘書。
待到女方家答禮,花晉明卻只讓鄧三太太取了從杜家送來的生果茶葉等,再配上蓮藕、芋頭、石榴和檳榔,還有一些花如玉平日里做的鞋襪荷包等,就算完事兒了。
得這些回去,杜家人暗地里沒有不月復誹的,只是大喜的事兒,都不好擺上面來說。
花家大宅前頭熱鬧,人聲鼎沸,後罩房花如玉的屋里卻是一片死寂。
丫頭們都躡手躡足的,就是喘氣也不敢急了。
花如玉一人坐在窗邊,身前是繃著大紅綢緞的繡架,只是緞子上一針一線都沒有,只幾滴未干透的淚印。
此時,花如香端著一個小蓋盅近了來。
蓋盅里是祖輩女兒家出閣前都吃過的,調養身子的湯藥,能使女子成親後好懷上身孕的。
湯藥倒是天天熬,可花如玉卻不是回回都吃。
花如香明白姐姐心里的苦,也不好深勸的,就是她自己不時想起姐姐將嫁那樣一個人,也不禁心酸的。
見姐姐又獨自落淚,花如香隨之在心里又是一番感慨傷感,罷了將小蓋盅放到一旁的茶幾上,回頭吩咐丫頭到銅盆里絞方帕子給她。
花如香拿著帕子,過來拭了拭花如玉臉上已半干的淚痕,又勸道︰「事到如今,再想那些也是于事無補了,倒不如想想日後該如何的好?」
花如玉如似未聞般,依舊呆呆地望著窗外。
花如玉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已不是一日兩日了,也知道姐姐能听進去的,所以花如香也不以為意,又道︰「杜家家財雖巨,可那杜家少爺卻是個不諳經濟世路的,又不求上進,就是杜家有金山銀山也是有吃空的時候。依我看,與其讓杜少爺他那些姐夫料理他們家的生意地租,不時被那些外姓人把家財拐騙了去,還不如讓他交給咱們父親和哥哥打理的好。」
花如玉還是那副模樣,不為所動的。
花如香頓了頓,還道︰「只要把他們杜家拿捏在我們家的手里,有娘家扶持著你,不怕杜少爺以後只知斗雞走馬,游山玩水的,就是日後你婆婆也不敢小瞧你,為難你的。」
越說,花如香越覺著自己說得有理,還要再勸的,就听丫頭來回,「三女乃女乃來了。」
花如香立時收起規勸姐姐時的和悅氣色,望著簾子外頭。
少時,就見張三女乃女乃帶著幾個媳婦滿面笑意,歡天喜地地進來。
「二位妹妹都在呢。」張三女乃女乃也不待人請,自個進來就坐屋里的繡墩上了。
待丫頭上了茶,張三女乃女乃端起茶碗吃了一口潤潤嗓子,這才又道︰「二位妹妹不知道,今日前頭可熱鬧了。那杜家一路鑼鼓喧天而來,引了多少人來瞧熱鬧的。嬸子眼光就是好,那杜家公子果然是二妹妹的良婿,那聘禮一抬一抬地往我們家里送,都瞧見了的,結結實實,沉甸甸的,少說也有三四十抬的。杜家的人當下就要擇期,想來我們也快要改口了,改叫二妹妹一聲二姑女乃女乃了。」說罷,張三女乃女乃掩嘴笑了起來。
明知道鄧三太太和花如玉不喜這門親事,張三女乃女乃卻張口就說這些,想也知道她是來添堵的。
花如香沉下臉面,道︰「三嫂嫂,我姐姐雖說已定了親,可到底還未出閣,不好多听這些。若三嫂嫂此番前來,為的就是說這些,恕我們姐妹不能奉陪了。」
張三女乃女乃慢慢收起笑臉,冷哼一聲,道︰「喲,三妹妹怎麼說話的,我好心好意當這耳報神,來報喜,還成了不是了。也罷,二妹妹得良人,三妹妹卻還沒著落,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我不與你計較就是了。」
花如香到底是女兒家,那能同張三女乃女乃這樣嫁了人生了子的,說出這些個葷話來也不帶臉紅的。花如香听了自然是又氣又臊的,再說不出話來了。
張三女乃女乃卻不再理會她了,起身越過花如香,到花如玉的繡架前一瞧,道︰「果然讓我猜著了,二妹妹還沒動針線呢,只怕是還沒有鐘意的花樣子吧。正好,我剛得些從都中傳來的新鮮樣子,想著二妹妹眼看就要出閣了,婆家瞧媳婦是好是賴,莫過于從針線上頭度量了,所以我把花樣子都拿了來給妹妹瞧,看可有入眼的,只管拿去描了。」
一面說,張三女乃女乃一面回頭接過媳婦們遞來的花樣子,擺花如玉面前,「二妹妹快瞧瞧,可好看了,你瞧這送子觀音樣子的,就很好。依我說,什麼鴛鴦戲水,連生貴子的花樣,都不及大慈大悲的觀音大士,定保二妹妹一舉得男,不像你們媽……」
「三嫂嫂。」花如香斷喝著沖了過來,抓過張三女乃女乃的那些花樣子,就摔地上。
花如香兩眼通紅,淚光暗涌,厲聲道︰「我勸嫂嫂別欺人太甚了。俗話說,‘打人莫打臉,揭人莫揭短’,‘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把事兒做絕了,日後也沒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