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好似一條彎曲的長蛇,從江州往西北方向延伸,長安就是道路的最終點。修建官道的目的是為了讓各地的貢品順利到達都城,好滿足皇宮大內的驕奢yin欲,所以沿途設置了許多驛站,專供奉旨進京的官員更換馬匹。
玄奘當然不是什麼官員,至于奉不奉旨倒不好說,畢竟觀音比皇帝大那麼一點點,觀音讓去,皇帝也不好駁她的面子。
江州驛站設在邊界,從外面看是一間普通的院子,正門牌匾上刻著驛站二字。院子門前懸掛兩個燈籠,由于天色很深,燈籠已被點亮,差強人意的紅光照亮了附近百米之地。
玄奘好不容易走出樹林,又饑又渴又困又餓,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門前,伸手叩門道︰「anybody?」
沒有回答。
玄奘再問︰「anybody?」
「nobody!」過了一會,里面一個聲音道。
「哦,打擾了!」玄奘轉過身,打算重新找個地方借宿,想想不對,既然沒有人,為何會有應答的聲音?驛站的人一定沒有感受到自己撲面而至的誠意。
他清了清嗓子,以手扣門道︰「我是金山寺的和尚,奉旨去長安辦點事,特意過來借宿一宿,還望行個方便呀。」
「哎!真是的,又一個和尚,睡個覺都不安穩!」驛站內一個聲音抱怨道。不久有腳步聲來到門邊,門閂被搬動,吱呀一聲,門開出一道縫,從里面探出一顆 光瓦亮的腦門。
也是個和尚!玄奘看到那人的腦門倍感親切。
那人見玄奘果真是個和尚,推開門道︰「你從金山寺來?」
「是的。」
「那我問你,金山寺的方丈是哪位?」
「無方大師。」
那人壓根不知道金山寺是什麼破地方,只不過隨口一問,見玄奘回答得這麼肯定,也就打消了疑慮,應該不是賊寇扮作和尚過來搶掠。他引玄奘走進院落,指著西北角的一間房道︰「今兒你就在那將就一晚,明日一早吃了飯再上路。」
玄奘心中大喜,雙手合十道一聲謝,臨走前想起一事,回身道︰「不知師父在哪處寺廟修行,為何在這驛站之中幫忙看門?」
那人模了模腦袋,哂笑道︰「你已經是第八十九個這麼問的和尚了。我再說一遍,老子留的是發型,不是剃度過的。老子風流倜儻,把妹無數,還需要剃度出家來追求精神滿足嗎?而且看門怎麼了?你很瞧不起看門這個職業嗎?老子在驛站看門,怎麼說也有編制,比你們這些行腳的和尚強太多了!」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發型很別致。」玄奘轉過身,提了包裹走向自己的房間,深怕再說錯話得罪了這位仁兄,明日的早餐也就泡湯了。
這一覺睡得極爽,以至于公雞打鳴都沒有將玄奘吵醒。
「我靠!是哪個混蛋烤了驛站的公雞!」院子里傳來一聲大喝,把玄奘驚得差點魂兒出竅。他迷迷糊糊睜開眼,陽光灑滿了整個房間,時間居然已經到了晌午。
玄奘推開房門,看到暴怒的驛丁。驛丁也看向他,指著地上的一撮雞毛問︰「怪道今兒公雞沒打鳴,這是你干的嗎?」
玄奘稀里糊涂,不明真相,但是直覺告訴他,打死也不能承認。他使勁兒搖了搖頭,義正言辭道︰「絕對不是!」
驛丁哼了一聲,快步走進他的房間,仔細巡視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又氣呼呼地走出來,推開另一間房門,大聲道︰「胖和尚,昨晚只有你們倆借宿,不是他,就是你了!」
玄奘跟著驛丁去瞧熱鬧,看到一個胖和尚**著身子,腆著個大肚子,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地上不僅有一地雞毛,還有零碎的雞骨頭,人贓俱獲,逮個正著。
驛丁氣不打一處來,抽出腰間的皮鞭,對著胖和尚的**就是一下,罵道︰「好你個賊和尚,老子好心招待你,不想竟是個不要臉的毛賊!」
那和尚睡得正酣,一下子被抽醒,皮鞭仍然落個不停。他看到暴怒的驛丁,忽然明白了什麼,大叫一聲,滿屋子亂跑︰「哎呀,驛丁殺和尚啦!快來人呀!」
叫了許久,沒有人過來制止,胖和尚轉而哀求道︰「大家都是和尚,和尚又何苦為難和尚?」
驛丁本來打得累了,想歇一歇,猛然听到這句,心中又來了氣,抄起鞭子抽得更狠,道︰「老子跟你說了多少次,我不是和尚!不是和尚!你身為和尚,還擅自殺生,偷吃驛站的公雞,罪加一等,再抽個三十鞭也不為過!」
「等等,誰偷吃雞了?」胖和尚停下腳步,怔怔地問。
「人贓俱獲,還想抵賴?」驛丁從來沒有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和尚,今兒算是開了眼。
胖和尚這才注意到地上的雞毛和雞骨頭,急道︰「貧僧是有想法來著,可是還沒有來得及動手啊,這一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有想法!」驛丁抽一鞭。
「來不及!」驛丁再抽一鞭。
「栽贓!」又一鞭。
「陷害!」第四鞭。
「喂,你夠啦!再打休怪貧僧翻臉啊!」胖和尚吃痛不過,威脅道。
驛丁愣了一小會,皮鞭又翻滾著打過去,力道比原先加了一倍不止,胖和尚痛得嗷嗷大叫,終究沒能翻得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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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站門轟的一聲大開,胖和尚被人一腳踹飛了出去,一個包裹砸落他的腦門後掉在地上。玄奘從容地走出來,對著門內道一聲佛︰「多謝施主容小僧借宿一宿。」
禿頭驛丁哼了一聲,掏出一張告示貼在門上,使勁兒將門關上。玄奘湊到門前仔細看了看,告示上寫道︰「和尚與狗不得入內!」字跡鏗鏘,可見主人下了很大的決心。
玄奘看過後,默默地離開。
胖和尚道︰「這位師父,小僧連累你了。」
玄奘微微一笑︰「不礙事,我正要出發趕往長安。」
「你也去長安?」胖和尚吃了一驚。
「是啊。」
「那太好了,你我恰好可以結伴。」
「你去長安做什麼?」玄奘問。
「听說那里正在舉辦一場和尚選秀活動,獲勝者可以公費去西天。」
「明白,我也因為這個原因。」
「不知師父法號。」
「玄奘。」
「小僧法號酒肉和尚。」
「竟有這樣的法號?」玄奘奇道。
酒肉和尚挺了挺胸膛,眼眸里閃出一絲光彩,不無得意道︰「這是小僧自己取的。」
「果然別具一格,師兄于喝酒吃肉方面應該頗有心得啊。」
「那是!」酒肉和尚爽快地應承下來,忽又想到方才在驛站中挨的一頓鞭子,面色轉為憂郁,嘆息道︰「小僧注意那只公雞很久了,骨骼驚奇,肌肉雄健,口感一定極佳,只可惜還沒有來得及動手,就被人捷足先登,反被那個禿子白白抽了一頓,運氣實在有夠背,要是能夠吃一根雞腿,那該多好啊。」
玄奘靜靜地看向遠方,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伸手到包裹里模索了一陣,掏出一根烤得金黃的雞腿遞給胖和尚。
酒肉和尚抬起頭,驚詫地看著這位面色祥和的小和尚,整個下巴都快掉落下來了。
「原來是你!」他接過雞腿,津津有味地撕咬起來,瞬間將被嫁禍陷害的事情拋至九霄雲外,反而對這位與自己志同道合的小和尚好感陡升。
後來玄奘得知,酒肉和尚其實是一個野和尚,從來沒有拜過什麼山頭,也沒有進過哪座寺廟,對于佛家的戒律一概不顧,穿著一件自制的袈裟一路走南闖北,浪跡天涯,最近听同行們說長安城有一場佛教盛會,挑選僧人前往西天。這對于愛好旅游的他來說簡直是一場天大的喜訊,所以他義無反顧地離開新婚燕爾的妻子,踏上了前往長安的路程。
「這麼說這個消息已是世人皆知嘍?」玄奘問。
「這麼說吧,凡是有和尚的地方都知道這個消息。據說當今皇帝被一條孽龍索了命,得冥府崔判官的幫助回到人間,又經高人指點,要去西天領取如來佛的大乘佛經,好回到東土保他江山永固。」酒肉和尚將他一路探听來的八卦消息整理濃縮後告訴給玄奘。
玄奘心道︰觀音姐姐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呀。
此刻的長安城內,天色已晚,家家戶戶俱已安歇。觀音與行者惠岸降落雲端,來到土地廟前,徑直走入。那土地與幾個鬼兵正在廟里圍著一口鐵鍋,鍋下柴火旺盛,鍋內熟肉翻滾。整個廟內彌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狗肉香。
幾個鬼兵吞咽著唾沫道︰「土地爺,差不多了吧?」
「你們幾個小鬼,這麼沉不住氣,再等一會,再等一會。」土地話音剛落,身後陡然襲來一股強大的壓迫力。他心呼不妙,又不清楚究竟發生何事,再瞅那幾個鬼兵,一個個臉上都嚇得面無血色。
土地艱難地扭過頭去,看到一個白衣女子,手中托著淨瓶,淨瓶里斜插著一支垂楊柳。那女子身旁站著一個凶神惡煞的大漢,大漢手中握著一根粗壯的棍子,顯得虎虎生威。
「媽呀!這是觀音!」土地心中慌亂,趕緊叩頭道︰「小神不知觀音菩薩降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那幾個鬼兵听說,也紛紛叩頭不止。
觀音菩薩,多大的官啊!幾千年也不會到小小的土地廟里來呀,這次蒞臨,不知是福還是禍。
惠安聞著肉香,眉目一擰,瞪了土地一眼,道︰「且慢磕頭,快去通知長安城中各廟神祗,宣他們過來開會。」
土地心道︰不早說,磕都磕了。他急忙起身,跑出去通知城隍、社令等各路神仙。大伙听說觀音菩薩大駕光臨,晚飯都沒顧得上吃,都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觀音道︰「我奉佛旨,特來此處尋訪取經人。你們或是天庭,或是冥府安插在長安的辦事人員,切不可走漏消息。」
眾神道︰「請菩薩放心,決不會走漏消息,凡有用得著小神的地方,請菩薩吩咐。」
觀音點了點頭,道︰「我與惠岸暫時借居在土地廟中,尋到取經人即回,土地神,你看……」
土地陪笑道︰「菩薩但住無妨,小神睡沙發即可。」
觀音皺了皺眉頭,不曾言語。
惠岸道︰「城隍神,你那里應該有多余的地方容土地神將就幾宿吧?」
城隍明白惠岸的意思,道︰「完全沒有問題!」
惠岸道︰「如此甚好!」
會後眾神散去,土地神垂頭喪氣地跟著城隍神,不滿的神色溢于言表。
城隍安慰他道︰「你且屈就幾日,等他們走了就可以回去了。」
土地道︰「睡在哪兒倒無所謂,可惜了我那鍋狗肉,被那腦殘一棍打了個稀巴爛。」
城隍道︰「他那根鐵棍重達千斤,沒把你的小廟弄塌就算不錯了,你要看開些。」
土地道︰「你我吃著天庭的俸祿,為何要看菩薩的臉色?」
城隍聳了聳肩,道︰「西方的佛祖與上頭的關系一向微妙,這你又不是不知道,難道忘了五百年前的那場浩劫嗎?」
「哎!」土地搖了搖頭,「沒忘,怎麼會忘記!」遲疑了片刻,他又道︰「但願那個取經人快點過來,否則你我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是啊。」城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