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睡了好些日子了,雖然意識清楚,知道身旁有人服侍,也有人說話,只是卻抬不起一絲氣力,也睜不開像是縫起來了的眼楮,就這麼安靜的躺在床上,什麼也不願意想起。
當然,能夠知曉身側嗚咽的陶若和秋雨是盼著自己早日醒來,但是比起這個,她更想躺著,想要沉睡,但是卻能分明的感受到自己的意識清晰無比,沒有比此刻更加明朗的時候了。
想要呼聲,喉嚨之間像是堵住了一般,想要睜眼,卻感受不到任何神經脈絡的律動,想要動彈,也都是徒勞無力而已。身子以及身旁的這一切好似都與自己無關,空曠的就像是只剩下自己的魂魄……
魂魄,便是人的精神靈氣,或許自己被神明眷顧了這麼久,是該厭了,這副身子本就不屬于自己,應該是要被討要回去了吧。那自己的三魂七魄只是這塵世間的一抹青煙,也會隨風散落,終究歸于凡塵,倒是也罷了。
听著床畔陶若的細語和哭訴,恍恍惚惚之間,在這異世的一游,像是繾綣一時的幽夢,是該好好的理清楚自己究竟經歷了什麼,錯過了什麼,做錯了什麼。這異世界的一遭,不能徒勞,不能白費。當然若不是在大典之時與張婈心邂逅的那一刻,恐怕這麼多的變故儼然不會發生,也不會變的如此頑固,如此盲目,如此愚蠢。可是若是從頭再來一次,自己依舊會選擇這樣的結局。
她,就像是暈開在宣紙上的墨水,浸透白紙,侵入心肺,擦不去,抹不開,化不掉。
若是她不那麼恨我,若是我還能存活于世,一定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一定會變得更加強大足以守護好她……
只是,一切都結束了……
已經感受不到身子的任何力量,像是月兌空了軀殼一般,只剩下這樣那樣的腦中念想,真的,會有些不甘心呢……
東昭殿外的陽光如同薄涼的暖被披在了大地之上,萬物沐浴著暖陽,像是恢復了生氣,隨著清風搖晃。庭院里的桃花雖然盡數散盡,花瓣也是被風吹落于地,陷入泥土,合而為一,而光零零的桃樹枝卻依然在暖日下盎然挺首,像是在風中打著節奏,迎著這鳥兒鳴唱的晚春最後的一支曲兒。
陶若站在朱窗前杵了很久,只听到身後秋雨喚了一聲,才醒過神來,「備好膳食了,我們便進去吧……」
隨後陶若和秋雨兩人進了寢宮,看到床榻之上的瘦削身影躺著一動不動,心中都泛著一股傷愁之感,主子睡了不知有多少天了,這些日子,照看在一旁,並無他人來叨擾,只是主子像是無了任何的生氣,與這暖陽之下的生機勃勃的景物天差地別。听太醫說,主子因為受了些刺激,心力衰竭,才昏睡過去,或許很快就會醒來,也或許永遠都會睡過去……
很殘忍的事實,也逐漸演變成了噩夢,夢里,那個活力十足的主子就像是在跟自己,在跟所有人揮手離去,只留下一個不懂任何事故的身軀,死氣沉沉。于是連這東昭殿也變成了一片灰暗,沒有人臉上掛著笑容,所以放眼望去,即使窗外良辰美景,映入眼中,全都是慘淡的一片光景。
皇帝已經多日沒有來東昭殿了,听說每日都住在了漪瀾殿,夜夜笙歌,醉生夢死,于是李貴妃也在沒有踏足過東昭殿,再也沒有矛盾,再也沒有爭吵,再也沒有任何值得人喜怒哀樂。
而張娘娘自那日被關入天牢之後再也沒有消息,陶若知道,秋雨心里是難受的,可是卻無能為力,連可以依靠的主子早已不省人事,淡漠的像是忘了張娘娘一般,像是忘了……她的心上人……她曾以此為傲的女子……凌梓非沒有再醒過來,沒有再說過話,沒有再動彈哪怕只是輕微的一下,她沉沉的睡過去了,沒有意識,沒有心……只有一個听得到心跳脈搏的身子……
陶若端著秋雨遞過來的瓷碗,舀了一勺粥水,送到了凌梓非的唇畔,眼看著粥水從蒼白的唇邊流落了下來,主子的意識在逐漸變得薄弱,變得了無生息,陶若覺得心底一陣糾痛,用手帕輕輕擦拭著主子的唇角,害怕會弄疼她,又害怕她這般沒有知覺。
「主子她……」身側的秋雨一時忍不住,紅腫的雙眼又溢出了眼淚,眼楮就像是水做的一般,不時就能流淌出淚水,止不住,忍還亂……
陶若想要起身去擦干秋雨臉龐上的淚水,卻听得殿外響起了尖細的一聲,「聖上駕到!」
皇上來了……
沒有驚訝,沒有慌亂,或者說,他終于來了……陶若放下了瓷碗,趕緊用衣袖擦去了秋雨的眼淚,拉過她往大殿跑去,無論那個男人是多麼讓人痛恨,多麼讓人無奈,他依舊是這個皇朝的主子,天下的一切皆為他所有,不服便是死,不從便不得生……
兩人收拾好,一路跑到了大殿,迎接了那個冷漠的男人,「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東昭殿的侍婢一齊向這身穿金黃龍袍的男子行禮。
拓跋庚扈掃了一眼,看向陶若,「帶朕去見母後。」聲音有些清冷,不似從前。
變了,什麼都變了,等到那個女人醒過來,一切都會是翻天覆地的改變,她適應得來麼?心底伴著絞肉一般的疼痛,看著殿內熟悉的場景,卻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涼意,有些發顫,有些發 。原來那個女人有這樣的魔力,失了她什麼都變得慘白暗淡,像是躺在床榻之上的她那樣的蒼白無力。
當見到了凌梓非,看著她閉著眼楮,沒有生息,屏退了陶若等一眾人,立在床榻旁邊,有些失神,高傲如拓跋庚扈,慘敗亦如他,他想不到,他想要信任的人會如此逃離,背叛他,即使這份信任掩在了心底。終究生于帝王家,信,這個詞,太過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也得到了這廝痛苦的代價。輕嘆一聲,罷了,事情既然已經變成這樣,無法重新來過,那便只有摧殘了。
不再往床榻看,背手而立,冷著聲音說道︰「凌梓非,睡了這麼久,怕是已經恢復意識了吧。」床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眼睫毛也沒有微微顫動。
「你這個女人,當真已經不怕朕了,你十二歲入宮那年,朕十五歲,你的臉龐雖然稚女敕無比,卻與朕的母後神似無差,也是由此,父皇招你入了宮,父皇思戀母後,昏庸得將你立為皇後,也將朕過繼給了你,大臣們雖然不服,但朕無怨言,因為看著你,就像是看到母後還活著一般,倒是和父皇一樣是非不辨,神志不清了……」
「母後從小待我們三兄弟很好,她亦是世上最疼愛,最信任我們的人,可是朕,竟然愚蠢的將你和她視為一人,居然選擇信任你,可是……可是這事實也讓朕明了,你果真不是母後,這皇宮之中,再也……再也沒有可以信賴的人。朕錯了,真的做錯了……」
拓跋庚扈看著躺在榻上依舊沒有任何情緒的女子,心中頓時一凜,「凌梓非,這便將一切都攤明了,之後在皇宮之中,朕不會護你,你便好好活著吧。這後宮,本就是戰場,無聲靜默,也是烽火狼煙,窮凶極惡。稍不留神,便會粉身碎骨,你怕是再也無法逃月兌得了這種折磨。」
拓跋庚扈說的一切,凌梓非听得一清二白,想要發聲卻張不了口,想要揍他卻動不了手,這其中的滋味實在是難受無比,現在的她就像是一個月兌離身體的魂魄,禁錮在黑暗之中活不得,死亦不得。過了很多時日了,凌梓非清楚得很,本以為魂魄也會消散,可是等的她听到拓跋庚扈的聲音驚起意識之時,才發現一直盤踞在身子里,著實痛苦……
「你還是不願醒來,難道你真的不會擔心張婈心嗎?」是不是錯覺,竟然會看到凌梓非的眸子像是動了一下,冷笑一聲,「那朕再告訴你一個讓你更痛苦的消息,明日之後你將會再也看不到她,她……被處以絞刑,你當真還要這般睡過去嗎?」像是在下一個賭注一般,賭凌梓非無法放下的一人,拓跋庚扈怎麼可能不清楚,雖然之前有些不明不白,但在庭院的那一刻,他終于看出來凌梓非所有的感情,全部都隨著張婈心的一舉一動而變化,那不是情又是什麼?
看到凌梓非眼角的淚水,他知道,他贏了。終究不會一敗涂地……
「你便不醒來吧,明日絞刑之後五馬分尸可好?」拓邦庚扈的聲音愈發的冰冷,而唇角卻勾起一絲邪肆無比的笑意,在笑她,還是自己卻無從而知了,「若不好,則尸鞭一千如何?」話語間覺得自己的心愈發的冷硬,麻木的像是心跳也感受不到了一般。
「心兒……」像是將自己的心都掏空了一般,凌梓非在這漫長的昏睡之中終于說出了一句話,但是這一句,就可以讓她用盡一切的魂力,連說出來都是微弱不已。
原來,即使心兒痛恨自己,還是抹不去心頭對她那無盡的愛意。
作者有話要說︰夢醒之後,希望我們家凌梓非得到一個徹頭徹尾的成長。